幸运的叶子——俸狸子【完结】
时间:2024-10-24 17:12:34

  回到宗跃家,她还是大脑空空,将剩下的饺子吃完,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再醒来时,手机有新的信息,又来自咸蛋超人头像。
  宗跃:和顿总聊得怎么样?
  和宗跃合作,像在一个持续加压的高压仓里,询问频次高,问题特别多。他对人的关心算得事无巨细,给的压力也是非常巨大的,这次是,做墙绘那次也是。
  旧时代他一定是个优质拿摩温工头,No.1,手里的鞭子啪啪不停。叶果叹气,不想回信。
  一会儿,他又发来信息:我还有衣服要送去干洗,明天早上过来。
  叶果知道他说来送衣服,还是来看画……
  她面部发烫,血压升高,今晚一定要画两笔,哪怕还是废稿也要拿出草稿。她搓了搓脸,做两口深呼吸,想再去看一眼宗跃的“精品男装店”,感受一下有钱人和穷人的差距,给自己一些动力。
  走进巨大的衣帽间,镜子里映出鞋子、衣服、领带、配饰……还有她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叶果忽然意识到,这里装的不光是衣服,还有宗跃多年的职业生涯。
  她知道要画什么了。
第19章 35 运气之路
  知道该画什么,叶果还是需要一些素材,一些参考图。
  虽然她是艺术生,但穿衣风格还是上班族,妈妈怕你冷那种款,休闲也是运动装,舒适耐脏,不在意当年的春潮或秋潮是什么。
  她偷偷拍了一张宗跃的衣帽间,又去网上找图,看买手店悬挂的西装、长裙、半裙、领带或鞋子。等到搜集到许多素材,才感叹漂亮衣服真多,尤其高定的那些礼服,每一套都像在说故事,她刷了一页又一页。等到过瘾又是零点,一天时间过去了。
  把宗跃的取暖器提进露台,去冰箱里找饮料,拿了一个罐装咖啡,又走回露台上看之前画的那几幅,那是更写意、印象派的风格,制版基本没可能。
  现代丝巾印花用的还是丝网印刷术,孔板印刷,两千年前起源于中国。印刷的手工感会提升高级感,缺点是需要清晰的线条和明艳直白的色彩,渐变色彩失败率会很高。
  她想到了 HS 围巾,把它拿出来铺在桌上,猜想宗跃送她也是这个意思。
  雨林芭蕉非常雅致,有一种永恒初夏的感觉。芭蕉的叶梢非常清晰,考验绘画者的水平,也考验制版的技术。这不是丝巾也会是一幅好画,有迷人清爽的氛围,装裱后衬得上一套好房子。
  如果顿总对标的是 HS 工艺,叶果也会把它作为目标。
  她坐到画架旁,咖啡起了作用,主题已经定下,她起稿的速度就变得非常快,轮廓完成后重勾线条,配合制版,摒弃东亚审美中的清新和幼态,画风更为犀利、刺激、甚至有些荒诞趣味。
  荒诞趣味,这个词弱化了叶果提到的悲惨世界,接近了鲍勃•迪伦的西部荒野,变得更像一幅美漫插画。
  她画的时候还想到了风衣女孩,还有试衣镜前的宗跃,每一个都好像不知疲惫,像设定好了程序的精美人偶。
  不像人类。窝囊废叶果说。
  你也可以啊。上进叶果说。
  你们两个安静。怪女孩叶果说。
  完成线条,叶果开始调色。这幅她决定从最淡的那副画起,清晨主题开始。
  她用稀释液混合深蓝色和白色,用大刷子涂抹。她喜欢这种感觉,夜深人静笔刷在纸面上的沙沙声,有一类 ASMR 催眠音就是这种沙沙声。
  持续的舒适感激起了远或近的记忆,叶果想起七岁学国画,小学去写生,中学练习素描,大学时和同学一起实习……还有在空无一人的 Pleine Lune 里画墙……
  大面积涂完后,她开始处理次一级的色块,呼应部分色彩和天空,另一部分则提高色彩饱和对抗清晰的线条,将彼此处理得平衡但有张力。
  她感觉不到时间的过去,直到发现窗外远处的建筑逐渐可见。月亮淡了,云变得清楚,地平线的边缘正在变成粉色,太阳没有出现……
  叶果望着那些红色,又在调色板上调出了类似血气感,在纸上高架的尽头,加上了半圆的粉红色太阳。
  直到听见开门声,已是早上七点。
  叶果侧头看,果然是宗跃,穿着茶色薄羽绒外套,牛仔裤,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他看到露台上的叶果,问:“早起还是没睡?”
  “没睡。”叶果把最后两笔加完,将笔插入水桶,身体疲劳,精神却极其亢奋。
  宗跃走过来看叶果的成品,笑了:“这是在画社畜上班吗?”
  构图依然是高架、高楼和日出,内容已经替换。
  高楼变成了衣柜,高架上拥堵的车变成了鞋,男鞋、女鞋、拖鞋……最精致的是宗跃穿出去的那双,像荒诞的讽刺漫画,一个特别的主题游戏。
  叶果承认,这个风格下的油画表现不如水彩画,是能力以及工具的关系。不过最合适的还是用手绘板,涂层多,容错率高,修改容易。
  “这个还是草稿。我想用手绘板再做一版,但想先发给我顿总看。我从网上下了一些素材,到时候一起发给她,看看需要替换什么。”
  “素材有没有版权问题?”宗跃有他关心的部分。
  “应该没有,都是网上的实景图照片,还有我随手拍的,包括你的衣帽间。”
  叶果将 PAD 递给宗跃,请他查阅素材。
  宗跃划了几张,忽然笑出声,将 PAD 翻过来面对她——这是叶果在 HS MAISION 偷拍他的背影,微微低头,一条腿站立一条腿弯曲,像一只长腿鸟。
  叶果的脸瞬间烫了。
  “这是我的人体参考素材,不给顿总。如果你介意的话,我立刻删除。”
  “不怎么介意。”宗跃的眼神里露出有些欠的表情,把 PAD 还给她,又问,“今天要回去拿手绘板吗?”
  “不拿了,我的软件在台式机上,所以今天就回家了,这几天谢谢你。”
  宗跃沉默,点了点头,问:“吃早餐吗?”
  那个清晨,他们把冰箱里的食物都吃了。
  宗跃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烤蛋挞,又在平底锅上煎饺子。叶果收拾露台,整理餐桌。饺子端上来的时候,底部有点焦,但叶果吃得一干二净。
  “你胃口挺好的。”宗跃说。
  “你不吃吗?”叶果看他只喝水。
  “我喝点热水,胃不舒服,最近应酬多。”
  那天宗跃又拿了几件衣服,和叶果一起离开,临走关闭总闸,似乎暂时不打算回来。他叫了出租车把叶果送到画室楼下,自己去了别处。
  那天叶果回到画室,坐下来感觉不太好,脸发烫、眼睛模糊,还有点想呕吐。
  熬夜带来不正常的亢奋,一切都要还的。
  她害怕自己生病,又想到还有工作要完成,开始焦虑。晚上叶妈炖了腌笃鲜汤,她喝了几口汤后就下楼。进门扛不住了,洗完澡睡了一觉,醒来又是十一点,日夜颠倒。
  她赶紧立刻坐在电脑前,强打精神将画复制到手绘板上。
  原图还在宗跃的露台上,画架和画台也在露台一角。叶果只拿走了吹风机、睡衣和 HS 的围巾,现在衣服还在洗衣机里没洗。
  她集中精神,以最快速度勾勒线稿,原计划是样板加三个套色,对应清晨、黄昏和夜晚,但画线稿时又有了新的想法,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完美的作品。
  叶果在画板上重新开始勾线条,清晨的衣柜里扯出来半根领带,黄昏天空的云拉得更修长一些,夜晚的衣架上被悬上节日的灯珠,她试图把每一幅都画得有趣一些,再有趣一些……
  等满意又是凌晨四点。她听到自己胸腔中的呼吸音,再不睡会过劳死,站起来两腿麻了,差点摔倒……于是扶着家具躺回被窝里,发现脑子还在兴奋,生物钟已经完全混乱。
  她决定将成图发给宗跃。他送她到画室时,说成图可以先发给他。
  那头果然很快回复。
  宗跃:我以为你会把我的背影加上去。
  叶果手一滑,手机砸在脸上,拿起发现不知道怎么按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发出去,她用嘴按的。
  她马上撤回,写:抱歉,误操作。
  宗跃:方便吗?打电话说吧。
  还没等叶果答复,他已经打电话过来。
  “没睡?”他电话的背景音里有杂音,应该在机场或者火车站。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二分。
  “做完才敢睡。”因为精神的亢奋,叶果说话也随便起来,“宗老板,点评下。”她又想要赞美。
  宗跃没立刻赞美,像是斟酌了一下,说:“我觉得顿总得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东西,这对她会是一个挑战。”
  这句话也让叶果认真想了一想。
  语言每秒钟接收量 12 个字节,低带宽的传输,但如果加上了语气,信息量就会大幅度增加。今天宗跃的语气令叶果觉得他是满意的。
  “我再为第一次见你说的话道歉……当时我认为你虽然不糟糕,但非常普通,这不能完全怪我,毕竟你拿了最低水平的作品给我。”
  “嗷,对不起。”叶果也一本正经道歉。
  宗跃笑。背景里跟着一段播报音。他应该在机场。
  “你要去哪儿?”叶果问。
  “吉隆坡。”
  “现在才四点。”叶果看了手机时间。
  “社畜的上班路,就像你画的那样。我同意你的说法,悲惨世界,太惨了。”
  叶果觉得这句话有点讽刺,有些趣味就在于此,一些人觉得羡慕,另一些人只看出苦难,人和人的位置不同,一些人的低谷,是另一些人不可企及的天花板。
  “所以你觉得画不错?”叶果还是想要一个正面的赞美。
  宗跃似乎听出来了,客观评价道:“我觉得很棒,但不确定顿总的评价。我刚才说了,对她来说是新的开始,做出更有消费力的顾客的消费品。宣传上更能写出花样的产品,不是她以前的传统国风。我不是说国风不好,而是它最好的部分被反复提过了,很难再提出新意。”
  叶果想到他之前是杂志主编。
  “接着评论你作为插画师,我想到过去的一段经历。那年我去巴塞罗那做一个采访,周末去附近短途旅行,路过一个教堂,里面圣诗班的孩子们正在唱歌。第一排正中的孩子很小,甚至分不清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觉得 TA 很虚弱,但一开口的声音却能穿透教堂的尖顶。你让我想到那个孩子,铁肺的孩子。”
  铁肺——叶果对这个比喻有些惊讶,又觉得自己 GET 到了。
  “这是我得到的最好的赞美。宗老板,你是个好老板。”
  “如果你有心打听,就会知道我的名声很烂,最爱 PUA 下属。”
  叶果哑然失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觉得自己还是太嫩。
  “所以现在你愿意和我谈报酬吗?虽然我们应该更早谈。”宗跃问。
  叶果知道迟早会谈,但还是被难住。她不擅长议价,之前不过都是参考网络报价,或者干脆对方报了个价,她来接受。
  她实话实说:“我之前报价是 500-1000 元,篇幅小并且精细度差一些,就像你看到的那些。这次的准备工作很久,但你提供了场地,最后是三幅实际上是一幅,换了三个套色罢了,我不知道该报价多少,墙绘你给了足够报酬,这次没有也没关系。”
  宗跃叹了口气:“上一次是老吴和简薇给的预算足够,我有权限支配,也不归入画廊业务。这一次我们有合约分成,情况不同。有时候我觉得你慷慨过了头,如果不是你,我会觉得这只是另一种议价策略。”
  叶果早就预感报价不高,所以干脆不议,这确实也是策略。
  “顿总是为爱发电,你当我也是吧。”她说。
  “你把难题丢给了我。”
  叶果想狡辩,但先打了个哈欠。
  宗跃主动提议结束:“快五点了,睡吧,我回来找你。晚安。”
  打完电话叶果不再亢奋,好像得知考分压线合格的学生,在被子里舒展了四肢,任由自己滑向睡梦。一觉醒来九点十五分,她连滚带爬起床,刷牙洗脸冲出家门。
  坐在地铁上,她将三张图发给顿总,静静等待答复。
  那一天工作是录播课,需要排除噪音,她插着耳机听音乐。
  叶果想到了那个词语“铁肺”,在网易云上找到“铁肺 DIVA”或者“铁肺歌姬”这样的歌单,选了一个列表播放。
  听着听着,她无心做课程了。那些歌手的演艺无一不感情充沛,非常动人,而这种充沛最后都指向了一种情感——渴望。
  期待被看见,被听见,被理解。
  叶果知道自己也是一样的。
  顿总在中午答复叶果,她们通了一个简短的电话。这一次,设计学院的老师不再是言语妥帖但指向作业不合格,更多的是确信,和宗跃的判断很像。
  “这也是对我们的挑战,师傅说想要试一试。下一次,你还愿意继续和我们合作吗?”
  “我愿意。”叶果也感受到了顿总身上的“渴望”。
  她们约好周日再碰面,希望叶果帮忙确认色彩库的选择。
  “宗跃说过后续作为丝巾画发售。你想给作品取名什么? ”在挂电话之前,顿总问。
  “上班族之路,怎样?”叶果想到宗跃吐槽社畜上班路。
  “或者运气之路?”
  老师果然还是老师,这个名字淡化了痛苦,又让人确信出门就能有好运气,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给予上班族无限遐想的名字。
  “我觉得太棒了!不过想再改一下画可以吗?清晨的天上,添加一个细节。”
  叶果想添加一架凌晨起飞的,去吉隆坡的飞机。
  完成丝巾设计后的日子,她的生活恢复规律。晚上去爸妈家吃饭,十一点熄灯睡觉,第二天六点半醒来,起床再去爸妈家吃饭。
  画室老板提出新目标,尝试做一次直播课。叶果表示不露脸可以,同事和她开玩笑说她淡泊名利,没有做艺术网红的野心。
  周日,她按照约定去顿总近郊的公司。
  天飘着阴雨,她下地铁后改骑着车,在那里度过了一整天。她和大家聊得非常开心,发现顿总的员工中有服装学院的毕业生,大家一直想尝试更现代的题材。
  宗跃下周三回来,他们没有见面,在电话里谈了报酬。
  资方给顿总的权限不多,设计费只能按照之前给学院教授的标准,又有画廊分成五五协议,到叶果的账上是 2500 元,但后续每售卖一件还有报酬,会以分成的形式给叶果。
  “这次很少,但接着会有一单定制画的工作,报酬会高一些,你愿意吗?如果有时间,周日我来找你。”宗跃说。
  叶果当然愿意。
  那一周的周六,她也尝试做了人生第一堂直播课,全程拍手而不是拍脸。课程结束的时候,黎虹发信息让她看公众号,还发了一串开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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