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小宋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宗润临太仰慕了,又总把宗跃看成孩子。这让他从来不叫她阿姨,就叫他小宋。
小宋身上有天然的母爱,看到邻居孩子在小车里被推出来,会忍不住想去抱一抱,至少也会凑近了,说他们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奶香。她喜欢有淡淡奶味的香气,在花园里还放着一盆小小的栀子花…
她对宗跃也代入了母亲的角色,唯一一次和宗润临红脸,也是因为他让宗跃当模特儿。
“宗跃以后也是要结婚的!”
宗润临根本不理她,他是个艺术家,儿子也应该是个艺术家,况且还出了钱的。小宋只能等结束,立刻拿一块大毛巾披到宗跃身上,说:“赶紧去穿衣服”
宗跃披着毯子笑,觉得她管得宽。
小宋也很想要自己的小宝宝,会和宗跃开玩笑试探道:“宗跃,你觉得弟弟好,还是妹妹好?”
宗跃忽然对她和自己的父亲生一个孩子这件事有种强烈的厌恶,他曾经想过父亲的女朋友中某个人有了孩子,但都没有今天的厌恶感。
“都不好!”他冷着脸走开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反对,还是宗润临年纪大,他们两个并没有成功,又似乎因为这件事,他们之间逐渐看不到那种淡淡幸福和默契感。在十七岁那年的暑假,小宋说家里有点事,回家住一段时间。
也是那个暑假,家里开始有一位年轻女性拜访。
她是一位越剧演员,容貌清丽,宗润临叫他小青。她来给宗润临父子送票,邀请他们去看她的演出。
宗润临当晚就带着宗跃去了,送了演出花篮,父子坐在第一排。
那一次演的的是《白蛇传》,小青扮演的就是小青。宗跃对越剧没什么兴趣,全程一直看着旁边父亲容光焕发的脸。
之后,小青频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宗润临开始熟练地向她叙述家族历史,房子的历史,还有各式各样的照片,他出国交流的,家族其他房产的,宗跃爷爷在香港的贸易公司门头,宗家面对海港的家…
这位小青脸上出现了对宗润临的仰慕,和小宋的又不同,小宋对物质不太感兴趣,甚至有时候会嘀咕说房子小一些也好,打扫起来就不会那么累了。而小青,宗跃从她眼中看到了陶醉。
宗跃和爷爷打电话,提到了这件事,爷爷却告诉了他别的事:“小宋病了,我让她过来治,但她不太想麻烦我们。”
小宋回到家之后,家里开始出现很浓的中药味,说是调理的。
她人消瘦了许多,话少了,时常会发呆,但还是尽心为大家洗衣服、晒被子做早餐。宗润临对家里的中药味很不满意,说让他头晕,改长住工作室,定期把脏衣服拿回来。
小青还会来拜访,但是和在宗润临一同前来的,以“朋友的身份”。小宋招待她时,她问有没有现磨咖啡,说现在有一种德国牌子的咖啡机,非常好用。
“你去想办法买一台。”宗润临对小宋说。
“我闻到咖啡味头晕。”宗跃说。
小青大概感觉到了宗跃的不友善,不做声了。
宗润临一脸不痛快,又不好发作,两人在家里坐了坐就出去了,宗润临说他接着要创作一系列中国戏曲主题的油画,就住在工作室了。
小宋望着他们的背影,宗跃知道她都懂。
“我大概要和你爸爸要离婚了。”小宋平静地说出来。
“因为生病吗?”宗跃忍不住说出来。
“不生病也会离婚的。”
宗悦非常难过,甚至觉得小宋的病是气出来的。
“我子宫里长了一个肿瘤,变大了,吃药没用。”小宋说。
宗跃知道这是非常严重的病。
“我以为结婚后你爸爸会更喜欢我一些……”她微微垂下头,走回客厅里收拾茶杯,放进厨房的水池里。
宗跃跟进去,想安慰她,试着想自己生病的感觉,没有明显感觉,但想到那个人是小宋,他眼睛和胸口立刻酸胀起来,甚至有点阻碍呼吸。
他站在她身后,鼓起勇气,说:“小宋,我喜欢你。”
小宋洗茶杯的手停下,转过来看他,眼睛红了,却笑着说:“小孩子,别闹。”
宗跃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小宋很矮,宗跃已经比宗润临高了。
他想去亲小宋的额头……曾经做过几次这样的事,试着亲工作室的女学生,还有一个亲到了。但这次感觉完全不同,他不再是那个掌控者。
小宋向后躲了躲,最后承受了他的吻。
宗跃尝到了一种奶油味的面霜的味道。
“你爸爸很久没有亲我了,说我身上有中药味道,臭!”她落下了眼泪。
“他才臭!我喜欢中药味。”宗跃又去亲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很干,嘴唇上有轻微的药味。
小宋接受了他的吻,热烈的,像好久没有亲吻那样,分开后用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微微抬头,骄傲又很高兴地说道:“你知道吗?一个癌症病人最大的权利,大概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我看到你做人体模特儿之后,好几次梦到你坐在那里的样子……”
第50章 85 树影斑驳(2/2)
宗跃脸发烫,心跳加快,向人表白却发现对方更早就注意自己,顿时心中发软,嘴里的唾液都甜。
“然后呢?”他追问。
“我就醒啦,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天的清晨、中午、傍晚,他们都在一起。
两人坐在房子的台阶上,喝茶聊天,到了饭点就端碗边吃边聊,米饭上盖着香菇、冬笋和外公托朋友从宁波寄来的蟹糊。
他们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浓烈又淡去,聊许多事,包括小宋第一次见宗跃是在宗润临工作室里,不过不是本尊,是墙上的肖像。
“我当时就想,这个男孩子好漂亮啊。不过见到你后,又觉得不像。”
“我不漂亮?”
“不是漂亮,是痞帅。”
宗跃得意,第一次小宋夸他帅。
小宋又说:“我刚知道你读的是公立学校,本来以为你会读私校,国际学校。”
“为什么?”
“觉得你将来要出国。”
“我不出国,现在挺好的,功课也没那么难,我喜欢那里。”宗跃说。
小宋盯着他看,又笑了:“是因为学校里有喜欢你的女孩子吗?”
宗跃用力摇头,说:“我要认真读书。”
“可我看到你在花园里亲小姑娘。”小宋又揭穿。
宗跃瞬间脸红了,不说话。
“她们都很喜欢你!会很伤心的!所以以后别那么干了。”
宗跃还是不说话,但点了点头。
小宋把碗放在台阶上,也托着腮开始回忆:“我也怀念上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个老师很帅,不过结婚了。那个老师和你爸爸有点像……我当时面试工作室助手时,看到他就想留下来了。不过现在想来,我不是喜欢你爸爸,而是那个老师,对吧?”
“对,不是!”宗跃坚定地说。
小宋点点头,眼睛又红了。
“那你喜欢我吗?”宗跃追问。
“嗯,梦里很喜欢。”
这个答案让宗跃不满意,感觉内心出现了一个巨大塌陷的窟窿,要不断吸入许多甜言蜜语才能止渴,又问:“那现在不喜欢吗?”
“现在也喜欢,因为还在做梦,不过等下梦要醒了,我要去洗衣服了。你爸爸有好多衣服,但很快就是那条蛇精洗了!我要解放了,要去医院过好日子喽!”小宋拿起碗和筷子走回房内。
“我来洗!”宗跃说。
“好啊,不过不许用洗衣机!”小宋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那个晚上,他们在浴室学习洗衣服。
宗跃没自己洗过衣服,在宿舍里给同学钱,让他们帮忙洗。小宋严肃责备他,让他不要学资本家的孩子缺大德,又教他往大盆里倒洗衣粉。
宗跃一下子倒了很多,小宋大叫起来,他赶紧用手去捞,但它们早就溶解了。
“你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小宋生气了,又像是假装的。
那个晚上,宗跃非常受挫,暴力地在搓板上洗宗润临的裤子。因为洗衣粉放得多,总洗不干净,宗跃把裤子一丢,不洗了。
“裤子洗不干净容易坏,皮肤会发痒。”小宋说。
“最好屁股烧个洞,变开裆裤!”
小宋本来有点气,现在又被他逗笑了。
宗跃看到小宋笑,也大笑起来,在她的监督下,把衣服都洗了。
等到晾完衣服,衣服和裤子也湿了,小宋打发他去洗澡。
宗跃跑进浴室,又探出头来说:“帮我搓背!”
“好啊,我找个好东西!一定很舒服!”
小宋跑出去,进来时拿了个大丝瓜烙,撸起袖子,打上肥皂,利索地帮他搓起背来。
“是挺舒服的。”宗跃又指了指自己另一侧肩膀,示意她再搓一搓。
“当然舒服,我买来洗铁锅的!”小宋一本正经地说。
她力气挺大,搓得宗跃皮肤发热,她自己的脸也红了,也许因为疲劳,或者浴室温度高。
宗跃转过身,抬起下巴让她擦脖子。丝瓜烙擦过他的喉结,有点痒,他就把水甩到她身上,搞得她一身水。
“你也来洗吧,帮你搓背。”他说。
小宋点了点头。
这是宗跃第一次真正看到异性的身体,和父亲画中的有点像又不像,灯光下水蒸气模糊了玻璃,小宋的皮肤有一种奶油色的温润感,摸上去和看起来一样柔软。
“宗跃,你和女孩子那个过吗?”小宋低头看他。
宗跃意识到她的意思,立刻用手去捂。
小宋大笑起来,令宗跃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的笑,不是嘲笑,就是那种自然开怀的笑。
宗跃亲过女孩子,但不敢进行下一步,又觉得要挣点男人的面子,就反问:“你觉得我没有经验吗?”
“对,没有。”小宋直截了当说。
宗跃生气了,双手托着她的下颚亲吻她。两人在花洒在下拥抱在一起,水灌进嘴里,觉得自来水是甜的。
小宋摸着他的腰,试探问:“那你想试试吗?”
宗跃用力点头,花洒的水淋到头上,眼睛里……他一把撸掉,继续点头。
可小宋又说:“就是我身上有味道,洗不干净的味道。”
“我喜欢中药味。”
“不是中药的味道。”小宋说,“是要死的人的味道。”
他们手拉手走上三楼,走进宗跃的小房间。
房间里完全是黑的,窗外的树影落在地面上。两个人坐在床上绵长地接吻,慢慢脱衣服,然后小宋跪在床上,抚摸他,温柔地指导他。
这种事其实不用教,就是宗跃有点急躁,第一次不算顺利,但第二次就有了经验,他甚至觉得还可以改进,再来第三次就完美了。小宋却拒绝了,说自己好累。他们拥抱着躺下了。
小宋嗅了嗅他的脖子说:“年轻人的味道,真好闻!”
“老年人味道什么样?”
“你爸爸的那样。”
她笑着就沉沉睡过去了。
宗跃抚摸着她,太喜欢她的皮肤了,皮下柔软的脂肪像布丁。他抚摸着她的腿……摸到了一些液体,是血。
他害怕起来,摇醒了小宋。
过了好一会儿,小宋才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哦,我不太规律了,这个病就是这样,不过我能不能再睡一会儿,醒了再换床单。梦里的你还在和我一起洗衣服呢。”
那个清晨,宗跃和她一起换被单,天已经天亮了。
“你会和我爸离婚吧。”吃早饭时,宗跃问。
小宋正往面包上擦果酱,点了点头。
“那你想和我结婚吗?”宗跃又问。
小宋噗嗤一声笑了,说:“小孩子说什么傻话。”
“那我们一直这样好吗?”宗跃一定要个答案。
小宋不回答。
宗跃当她答应了。
之后提出离婚的是小宋,二人在三楼的大房间里谈。宗跃在二楼的楼梯下,这是他第二次旁观一场婚姻的结束。
“我不同意!”宗润临说。
他的性格非常奇怪。
在宗跃有限的记忆中,他不顺心闹别扭就把离婚挂在嘴上,但等到女方提出,又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仿佛一切悬而不决对他最有利。
“为什么?”小宋平静反问。
“我是个名人,你又生病,要离需要合适的时间……你住院归住院,我们离婚归离婚,放在一起影响不好。离婚后你没经济来源,在婚姻里我可以负担住院费,这样不好吗?”
他总试图用钱来解决问题,这次更从容些,因为有了离婚的谈判经验,以及在这场婚姻中的地位明显更高。
“我想离婚,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事到如今,她还是那样强韧又毫无攻击性。宗跃不明白宗润临为什么不爱她,作为母亲和妻子她简直完美。
“等宗跃高考之后再说,可以吧?不要影响他!”宗润临说。
宗跃简直想把鞋子丢上去。
“我想尽快入院。”小宋又说。
“不离婚不耽误你入院,我不同意离婚!我和小青在谈恋爱,但你我也不算感情破裂。”宗润临生气了,似乎还拍了桌子。
小宋不做声。
“我们暂时不谈。”宗润临说。
接着,宗跃听到小宋以提出离婚一样平静的口吻说:“我和你儿子睡觉了。 ”
三楼安静了,宗跃也屏住呼吸,接着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宗跃害怕父亲对小宋动手,虽然看起来没那个本事,但还没上楼,听到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宗润临涨红了脸,发现他站在楼梯旁,吓了一跳。
“畜生!搞到我头上来了!!!”宗润临气得发抖,捶了两下楼梯扶手。
宗跃微微抬高下巴,像他骄傲的母亲。
宗润临明显想揍他,但抬起手才意识到儿子高了半个头,于是又打了两下木头扶手,下楼去了。
宗跃走上三楼,看到小宋在收拾茶杯碎片。
“不好意思。”她低着头,似乎哭了。
宗跃蹲下来帮她擦地上的茶水,内心却有些兴奋,他们的关系被公开了,意味着可能在一起,这是小宋承认他的方式。
“我爱你。”他说。
之后,宗润临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他第二段婚姻,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小宋也正式离开这个家,除了一些书,什么都没带走。
宗跃问之后怎么联系,她留了一个家庭地址,一个电话号码,还有医院名称,说会在那里进行治疗。
“我来找你。”宗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