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也想问这个。
陈琮看了看左近,还是忍不住心悸:“咱们先回去再说吧。”
***
肖芥子和神棍于上午9:50分从夜宿的那棵大榕树离开,为了给后进的花猴等人留下讯息,神棍在一棵树上留了字。
写完了,问肖芥子要不要也留名,肖芥子意兴阑珊:“人家是进来找你的,留我的名字干什么呢。”
神棍总有道理:“这是个纪念啊,以后你故地重游,看到当初的留书,不觉得亲切吗?”
也是,肖芥子接过笔,见神棍画了个三瓣莲,于是随手在边上撇了一下,敷衍了个月亮了事。
早晨雾大,两人绕了点路,不过还是于中午前到达废寨。
废寨不是肖芥子的目标,她想绕过寨子、直奔魇神庙,但问题在于,此时徐定洋等人也吵吵嚷嚷地汇合了,且大手一挥,上山去了。
总不见得是上山打猎,至此可以确认,这伙人的目标,也是魇神庙。
为免两相遭遇,她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末了惊喜地发现,徐定洋一伙人完全是没头苍蝇般乱找,紧接着,她就想明白了:梁世龙的确来过魇神庙,但那是三十多年前,也就是说,他能给徐定洋等人提供的信息是滞后的。
因为十多年前,魇山地震过,山肠的入口位置也有变动,那之后,能明确说出入口在哪儿的,只有两个人。
姜红烛和陈天海。
陈天海远在景德镇的茶室养老,而姜红烛临终前,把入口处的信息告诉了她,也就是说,而今魇山上下,只有她能找到进魇神庙的路径了。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肖芥子如释重负,她带着神棍退回到近山的一间茅草屋里,告诉他自己计划打时间差:先睡觉,养足了精神,趁夜入山进庙。
所以,禄爷一行人进寨的时候,肖芥子那头睡得天昏地暗,压根没留意,再然后,是被木鼓声吵醒的。
敲木鼓、猎人头,这声响,的确是让人心生惧意。
两人窝在茅草屋里,屏息静气,连火塘都没点,静听外头动静,原打算等外头消停点了再上山,哪知猝不及防间,听到扩音喇叭里传来的惊叫声。
――“蛇!蛇!蛇!”
神棍判断这是山鬼来人了,因为一般进山的人,好像不太会带扩音喇叭。
再然后,又是楼塌又是点起大火堆,这么大动静,想错过都难,出于谨慎,两人没有直奔现场,而是从外围绕了过来。
人生多惊喜,没想到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琮。
……
肖芥子不想跟闲杂人等、尤其是徐定洋或者颜如玉会面,好在作为神棍的“女助理”,她只是去走个过场,当下套上外套、戴上了山鬼的防瘴口罩,神棍也穿戴齐整,但嫌口罩太憋闷、硬是拉到了鼻子下头。
竹楼前还是刚才的光景,火堆燃得正旺,花猴和大灯正往火里加料,除了梁婵和养神君,大部分人都围在竹楼一角,查看、议论着什么。
花猴一抬头,惊喜莫名,扔下手上的活赶紧迎上来,大灯没见过神棍,先还发愣,待看到二人装扮,也猜到了,忙亦步亦趋撵上。
陈琮觉得奇怪:“他们看什么呢?”
花猴说:“楼不是塌了吗,但不是散架是斜塌,这种干栏式的竹楼,都有柱子支撑,刚他们检查发现,柱子是被破坏过的。”
这就意味着,即便没有那条蛇,楼也会塌。
***
竹楼没了,没那么大的房子容纳所有人,不过总有办法:花猴找到三间半塌的茅草屋,卸了门,门口都对着中央的小空地,在空地上生起大火堆,三方各占一间,门口各留一人,守夜、兼照顾火堆。
这样,离得近,抬眼就能看到门外,往来也方便,可共同防御,又各自独立。
最大的一间给了“人石会”,少了梁健之后,他们还剩八个人。
春焰损兵折将,只剩四个人。
山鬼则上升到四个人,花猴喜气洋洋,截至目前,可谓一切顺利,人找着了、且毫发无损,他往半空放了颗信号弹,让外头的同伴放心。
陈琮当然归属“人石会”,但人基本是长在了山鬼这头,他把之前看到白衣女人的事给说了。
肖芥子不相信那女人长得跟她一样:“你看错了吧?”
陈琮说:“一样就是一样,你会认错我吗?如果你不会,那我也不会认错你。”
肖芥子哑然,又觉得}人:怎么会凭空冒出个女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神棍从背包里掏出个记录本,跟实地采访似的:“那女的穿古装?”
算是古装吧,陈琮点头,Cosplay也有可能,但Coser应该不大会到这种地方来取景。
神棍运笔如飞,嘴里念念有词:“跟那群猎人头的一样,穿着打扮很怪,又是下雨天,没月亮的晚上……”
肖芥子泼他冷水:“你是不是又要说是幻境、幻象?咱们可证实过了啊,人头都是真的。”
早上下树之后,除了那个肥七的人头,另两个的也找到了,没敢拿手摸,拿树枝碰了一下,确认能碰触到,不是幻象。只不过,起初他们认为是长头发的女人,看了才知道,长头发不假,但不是女人,都是男人。
神棍一点也不气馁:“我始终认为,这座山叫‘魇山’,供奉梦魇之神,不会毫无意义。魔巴给出‘杜子春’这个名字,也一定有所指。那个,蛇,蛇的事,谁能给我说一说?”
蛇的事简单,几个人都是在路上看到的,白练似的影子,嗖地就掠过去了,神棍不满意:“小琮琮,你去帮我向当时在竹楼里的人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跟蛇发生过实质性的接触?记住啊,是实质性的。”
陈琮问了一圈下来,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无非是“我跑了啊,当然立刻跑,不跑留着喂蛇吗”、“什么实质性接触?那块头,你接触了有意义吗”。
但也有意外之喜,戴天南摸到了蛇,据他说,是逃跑时、无意间蹭到的,蛇身冰凉,蹭到的刹那,他的天灵盖都发麻。
肖芥子说:“摸到,这算是实质性的接触了吧?”
没想到,神棍居然大摇其头:“不算,榕树底下的人头,我们也能触碰到。之前是我狭隘了,凭什么看到了摸不到就是幻象呢?要知道,人有五感,视、听、嗅、味、触,每一种感官,都可能出错。”
这话,好像就在前不久、听谁说过似的。
电光火石间,陈琮突然想起来了,他脱口说了句:“这里是魇山,魇通魔,人有五感,五感易魇!”
神棍大为兴奋:“小琮琮,你太有文化了,我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被你总结出来了!”
肖芥子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那些死了的人可能没死,是我们自己被魇住、感官出错了?”
“不是,我是指那些很不合理、违背常理出现的人和事,比如猎头人,白衣女人,还有巨蛇。你注意到没有,这些东西的出现,跟我们这些外人之间,没有确凿的实质互动。”
还没有实质性的互动吗,肖芥子感觉自己脑子里浆糊了:“肥七的头被砍了啊。”
陈琮补充:“不止,周吉的头也被砍了。”
花猴也贡献了几条:“还有,蛇把楼压垮了。哦,对了,失踪了好几个人,一对小情侣,以及那个跟我们一起出来找人的梁健。”
神棍回答:“不能说蛇压垮了楼,你刚也说过,竹楼的柱子被破坏过,即便没有蛇,楼也可能垮。有没有可能,竹楼不是蛇压垮的,只是蛇出现的时候,竹楼刚好塌跨而已。”
“肥七的头被砍了,但我们当时都没看到是谁砍的,包括刚被砍头的那个。如果真的是猎头人做的,以他们的风格,成群结队冲上来砍就是了,用不着遮遮掩掩吧?”
“还有那些失踪的人,谁能证明他们是被抓走的?没人看到过程,要知道,失踪分主动和被动,人也会自己走失的。”
肖芥子约莫有点概念了:“你的意思是……”
神棍点头:“人有五感,五感易魇,我们看到一些诡异的事,可能或多或少是被魇住了。但有人被杀,有人失踪,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不一定是因为猎头人、白衣女人,或者巨蛇……”
话音未落,室内突然暗下来,同一时间,门口响起大灯错愕的声音:“哎,你……干什么你?”
循向看去,有一个枯瘦的拄拐身形,正立在茅草屋门口。
陈琮认出,那是“人石会”的养神君,这人一路不听不看不言不语的,跟谁都没交集,怎么突然间到这来了?
不对,再一细看,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可怖地翻着眼白,塞耳朵的白棉也已经取出了,身子剧烈哆嗦着,杖头正艰难地举起,似乎想指向谁,又似乎是要打谁。
这是在干什么?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眼睛、鼻孔乃至耳孔都开始出血,杖头似乎有千斤重,终于没能举起来,再然后,轰的一声向后砸倒。
大灯离得最近,依稀间听到他在喃喃:“找不到,到处都是,找不到。”
第120章
养神君这一倒, 把三间茅草屋里的人都给惊动了。
禄爷疾奔出来,懊恼跺脚:“怪我,这事怪我!”
……
安顿好养神君之后, 看着屋内外聚拢过来、面色各异的一干人, 禄爷长叹一声, 留那两个编外的在外头照顾火堆, 招呼大家进屋坐下,把事情的原委给讲了。
原来, 知道此行要进魇山, 禄爷专程邀请了养神君:养神君不是主动拔旗的,属于特邀、助阵。
魇山这个地方, 之所以称“魇”, 是有说法的。
古早时, 这里被视作吞噬噩梦之所, 上古先民白日入庙供奉, 夜晚尽量远离,他们认为:魇神会在入夜之后将那些骇人的梦魇一一宰杀, 魇山内外,尽是屠戮场, 万一误入、或者哪怕只是沾染到梦魇的碎块,都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后人自然不相信这种说法, 但事实证明,这儿确实出过怪事, 人在这儿被吓到、吓病, 乃至吓疯、吓死, 都曾发生过。而且, 多在没有月亮的晚上, 或者浓云遮蔽的阴雨天。
花猴不觉“啊”了一声,看向大灯,大灯吞咽了口唾沫,面色发白:两人都想到了之前探山时,在这儿夜宿、不幸心脏病发身亡的同伴。
神棍推了推眼镜,文绉绉的:“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这两天大家也看到了,老下雨、起雾,搁着古代,就是瘴气,又称‘有害气体’。所谓的易魇,会不会跟这些瘴气也有关呢?”
这属于禄爷的知识盲区,他沉吟了一下:“也不是没可能,但瘴气不是根源。如果是瘴气,大家应该各魇各的,不可能看到同样的画面、听到同样的声音吧?”
看来是自己考虑得不够全面,神棍虚心求教:“那你们认为……”
“还是跟这地方有关,或者说,更像先民说的那种,沾染到梦魇的碎块、入了魇。”
不过,“人石会”的人基本没这困扰,原因在于大家都养石头,精气神高于常人,不易被魇。
但只是“不易”,并非完全“免疫”,总结下来:就跟月有阴晴圆缺一样,一个月里,没月亮或者月亮最小的那七天,中招的概率会大点。
这趟进魇山找梁世龙,禄爷事先查了日子,一看时间,刚好落在“七天”的范围内,再看天气,接连有雨,淅淅沥沥的,好像每天都尿不尽。
于是,保险起见,他把养神君也叫来了。
一路进山,其实还算顺利,蜘蛛结网不是魇,肥七被杀,也不是魇,都是真实发生的,有照片和视频为证。
直到和戴天南他们汇合,听到了诡异的木鼓声,又听他们说了前一天的遭遇。
为了确认,禄爷跟养神君打了招呼,请他接下来集中精神,另外,还在竹楼的角落里支了个拍摄的手机。
陈琮明白了:“你是想着,如果发生什么事,看到而拍不到,就能确认是魇?”
禄爷点了点头,这种时候,相比眼睛,手机更客观一点。
竹楼坍塌,手机也摔碎屏了,但幸运的是,视频还能看。
只一小段,画面开始是稳的,楼塌之后黑掉,从头至尾没拍到蛇。或者说,在蛇应该出现的那段时间,画面受到了干扰,糊掉了。
从视频来看,巨蛇是魇。
但养神君给了完全相反的答复,他说,他感觉到蛇了。
这也太自相矛盾了,颜如玉莫名:“这说明了什么?”
禄爷沉默片刻:“说明这一次,魇山很反常,非常反常。”
陈琮心中一动:“是不是跟狼人变身似的?蜘蛛忽然群体合作、结出那么大的网,花猴也说,以前来这儿,无线通讯都正常,唯独这次,一进鬼林,信号就不通了。”
花猴补充:“对,而且蜘蛛结网,正好结在鬼林边缘,就跟划定区域似的。”
禄爷说:“是啊,你们也发现反常了对吧?养神君也是这感觉,但他比你们更敏锐,他说这一次是有原因的,魇山的反常不在山,是外来的,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梁婵原本在为梁健揪心,听得神不守舍的,此时渐渐听进去了,不觉毛骨悚然,说话都结巴了:“什……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不知道,说不清楚,但他觉得,自己能找到源头。”
为了“低调”,肖芥子一直挨着神棍坐,怕防瘴口罩不够,还两手遮捧着脸,一副循规蹈矩的女助理模样。
听到这时,她心头一跳:难怪刚刚总觉得养神君那根盲杖要抬不抬的,难道他是想用杖子指人?
禄爷看向昏迷的养神君,有点自责:“也怪我,一听说能找到,也没多想,只顾着催他赶紧……结果,你们都看到了。”
神棍恍然,再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怪不得,刚他的表现那么奇怪,总觉得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整个人很痛苦、很挣扎,七窍都流血了……不会是,被那东西压制、或者反噬了吧?”
大灯连连点头:“有可能,他摔倒的时候,我听到他说‘找不到,到处都是,找不到’,感觉都要崩溃了。”
戴天南挠了挠头,原本清晰分界的头发被挠得混作一团:“等会啊,禄爷,如果是沾染了梦魇的碎块、撞了魇,那只要胆子大,不被吓疯吓死也就没关系了对吧?魇又不能对我们做什么实质性的事。”
禄爷回答:“那可不一定。按以前的经验,魇是不能对我们做什么,但这一次,养神君不是说了吗,非常反常。”
“他都七窍流血、栽倒在地了,你还觉得,魇不能对我们做什么吗?”
戴天南张口结舌,顿了顿才又开口:“那我这头少了六个人,除了那个被蜘蛛逮去的,两个被斩头,三个失踪,这到底是魇做的,还是不是魇做的呢?”
禄爷冷笑:“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这不也少了个人吗?还有,戴老弟,事到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别拿什么来魇山看风景的话来搪塞。我们是来找世龙的,你呢?你们这夫妻齐上阵,还带了不少好手,你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