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叮铃铃”下课铃响后, 为期一周的期末考顺利落下帷幕。数学这东西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公式是否清晰考生心里门清, 交卷后夏茯甚至不需要和其他人对题估分。
金融系的姑娘们最后一门在昨天上午，等到今天下午, 夏茯考试结束推开宿舍大门时, 季晓薇恰好踏上返程的火车，于是吵吵闹闹的宿舍只余她一人。
或浅粉或蓝紫的纱帘被缎带拴上栏杆, 蓬松的棉被如蛋糕卷卷成一团，露出光秃秃的床板, 简陋的模样让夏茯回忆起刚入学那会儿。F大给新生准备了入学礼包, 偌大的蛇皮袋里装着春秋用的两床被子, 以及清爽的蓝白格四件套。有人不喜欢上了大学还被统一安排，把它们免费送给了舍管阿姨，夏茯却一直用到了现在。
再见了狭小到翻身就会被奶奶抱怨的床位！
再见了从老旧带来，用到发酸的旧被子！
她埋头, 深深呼吸着散发着太阳香气的被子, 心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直到弟弟突如其来的债务压弯了肩膀。
上学足足一年，夏茯的行李还是很少，算上方景澄恋爱来送的零碎物件，蛇皮袋、行李箱再加一个双肩包便绰绰有余。
夏茯最后清点了一遍清单, 拎上箱子快步下楼。方景澄已经等了一会儿，两人牵手并行，步伐方向却和暑假归家的大部队相反, 走向中心的教学区。
有之前的竞赛经历，夏茯暑假申请留校可谓一路绿灯, 然而等到宿管阿姨通知她去临时宿舍录开门权限的时候，她还是着实吃了一惊。
为了方便管理学生，各年级留校的学生会被聚集起来统一住宿，往年一般是空下来的研究生宿舍，但夏茯的表上却俨然写着“英才苑”三个字。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她再三确认通知内容，茫然地扭头望向方景澄，想通过他的表情确定，这是不是来自他的礼物。
“英才苑？”
方景澄轻佻地吹出一声口哨，表情颇为自豪。
“是啊，真不错。”
他将手掌搭在她的肩上，挑起一缕长发慢慢缠绕，接着没头没尾发出一声感叹，说“看来教授那边阅卷结束了，你专业课一定考得很好。”并没有向夏茯邀功的意思。
能留校实践少不了周教授的疏通，刚好英才苑靠近教授们的办公楼，夏茯录完卡后索性直接上门向她致谢。
“已经批下来了？这次教务的处理效率倒是挺高的，我还以为至少还要一周。”
周鸿霞颔首接受了夏茯的谢意。
她放下手里的试卷，望向忐忑的学生，温和地开口道：
“对了，我今天吃饭遇到了你们概率论的张教授。猜猜看你期末成绩多少？满分，算上平时小论文是全班第一，他还跟我抱怨说我手快抢了他们班的好苗子。”提及张教授时语气颇为戏谑。
同为本院的知名博导，两人研究领域相近，招生时不仅学生会在论坛比较两位教学作风，教师私下也会暗自比较谁分走了面试前几的好苗子。
抢走？张教室认为期中论文被“男同学带上分”打低分的事情仿佛还在昨日。他如果真看重她，就不会在课堂抢答时调侃她爱表现了……
有色眼镜实在叫人难受，思至此处，夏茯立刻挺起胸脯，朝导师表露忠心道：
“不会抢走的，我竞赛是老师一手带的，导师早就选好了！”
爱徒一板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端坐的周教授。
“我知道，所以才给你申请了这个宿舍。既然要跟着我做课题，当然靠的近比较方便。等你通过面试，分宿舍也要住在这里，提前体验一下更能激发学习斗志不是么？哦。暑假实践的补贴应该也不少。”
女人抽出桌上打印好的最新论文。在将它递交到夏茯手上的同时，直视她的眼眸道：
“这是我给好学生的奖励。大家都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只要你继续往高处走，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
周鸿霞是院内最年轻的女性教授，这份成就让她所讲的每个字都分量十足。而她开口的时候，总是乖张不羁的方景澄也只有安静旁听的份。
高处是有多高？
大家？她也能跟教授并为一提吗？
夏茯凝视着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眸，哪怕她只是随口一提，由此引发的美梦也绚烂辉煌又遥不可及。
但今天推开“英才苑”的铁门，环视接下来暂住的房间，独属她自己的梦却已经实体。有靠门而立的小衣柜，铺满淡蓝色瓷砖的独立卫生间，奶油色书桌背后是一张柔软的单人床，之间是一扇小小的窗，米黄色的窗帘遮蔽盛夏的日光。
独属于她的小房间……
夏茯捏紧了背包的带子，好似再次入学的新鲜感让心脏一阵雀跃难以平息。
这房间对高挑的方景澄来说还是小了些，他弯腰放下手里的蛇皮袋，便觉得没了地方。青年揉了揉鼻子，一边低低发出叨道：“大四毕业的走了有一段时间，应该已经打扫过了，但总觉得还有灰味。”一边伸手掀开了紧闭的窗帘。
“哇，位置选的倒是不错。快来，这里刚好可以看到花园。”
温热的风吹开了夏茯的长发，当橙红色的阳光倾泻而入，方景澄的惊呼也一并响起。
她随他向外眺望，朱顶凉亭下是深碧色的潭水，粼粼水波映出日落，仿佛天上失了大火，一泼一泼砸水中，秾丽的颜色向深处晕开。
明明应该是日薄西山的颓靡景色，热烈如红绸燃烧，浓郁如心血流淌。
夏茯再次想起了周鸿霞的承诺：
向高处走、向高处走……
从跟在方景澄背后艳羡这一切，到住上这层楼，俯视这美景。如果不是匆匆毕业入职普通职员，而是继续深造，凭借读书到周鸿霞的水准，再高一些就可以摸到月亮么？
她在心里重复掂量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转头看到方景澄灿烂的笑容：
“这样看也还行，等我再把之前买的一套乳胶床垫枕头给你搬上来，暑假应该还能住的不错。”
再晚些，天色完全暗下，皎洁的银月便温柔地将她笼罩。
夏茯的暑假开始了。
第57章
“谢谢你陪我搬家, 我跟家里说下。”
简单地收拾过行李，夏茯便端着手机给新宿舍拍了几张照片，同留校申请表一同发到家族大群中。
作为女儿她就像飞在天上的风筝, 平时雨打风吹无人问津，但时不时就会被拉扯着向下坠落, 是父母要确定那根透明的细线是否仍在手中。眼下, 假期长达数日不回家必须及时给个交代。
“我还要几天才能回去，之前带我参赛的导师刚好有暑假的科研项目, 我想跟着她再留校几天，看能不能积攒经验再申请一笔奖学金, 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这宿舍看着挺干净的, 都快赶上招待所了, 一定要不少钱吧？现在都有电脑，不行就回家做。”
比起她发展的怎么样，他们更关心这要花多少钱，强硬的语气又叫夏茯想起高二暑假没钱参加冲刺辅导的窘迫——“真以为你去市里上个补习班就能上清华北大了？供你上高中已经很贵了, 隔壁王慧打工都晓得往家里送钱了。”
如果英语再高一点, 她有没有可能早就进“英才班”了？
夏茯得深深吸气才能镇定下来：
“不要钱，暑假项目有学校补贴，加上教授的经费，还能攒下来一些，不过得在校才能申请。”
好在, 几千块钱的一等不是小钱，从上学赔钱到比赛挣钱，父母终于愿意给她些好脸色看：
“行吧, 难得老师愿意照顾你，你可要好好学习, 不要给人家惹麻烦。”
“嗯嗯。”
除了父母，还有弟弟夏常青那关要过，考试还没结束，他就不断用消息轰炸：“我们这边好几个大学生都考完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搞完？”
夏常青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包。
“学学学，就知道学。刚好我月底拿了奖金，还想着你回来给你个惊喜呢！”
“照片我也给丽丽看了，虽然口红颜色不错。但你上次穿的裙子颜色太素了，年轻女孩应该穿得更鲜艳点，免得出去人家笑话我夏常青的姐姐是个土包子。”
“既然你不急着回来，这裙子放我这个大男人这里也不是回事，我寄给你吧。”
照片好像是在弟弟打工的4S店里拍的，油光水亮的皮面沙发上铺着一条长裙，POLO领长裙样子看着倒是简约清纯，偏偏颜色是鲜亮的玫红色，加以穿插其中的白色横条纹，有种说不清的俗气。
包装纸袋歪歪倒在一旁，中心标识格外眼熟，正来自镇上唯一那家精品店，一想到上次约会穿着山寨闯入商场，夏茯就觉得脸上又红又烫。
“我不要！”三个字立刻越出脑海，可偏偏父母兴致正高：“陈老板这人可太厚道了，不仅上次帮忙追回了钱，还给你发奖金！回头得好好谢谢人家。”这句拒绝只能堵在心里。
她握紧手机回了句“好”，就熄掉了屏幕，黯淡的眼睛不知道放向哪里。
又来了，好像嘴巴被捂住，双手被束起，灵魂只能被惊惧裹挟慢慢向上飘浮，看着身体无能为力，只能偷偷用指甲掐住手心，用一点疼痛作为维系存在感的纽带，
又是这个老气的紫红色。
植物园约会结束后，他就没见夏茯再用过弟弟送来的口红，结合她现在的表情，方景澄心里有了答案：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嗯，但毕竟是弟弟的心意，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她被劝解做宽容又温柔的姐姐，早就忘记了表达自己想法的方式。
而且不拿白不拿，给弟弟还债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拒绝补偿？这种斤斤计较的心理异常可笑，却成了安慰她的唯一方式。
夏茯聊到家事时总会显得非常抗拒，旁观这一切，方景澄感到了一丝犹豫。
别做讨厌的事，别说无聊的话。
接吻、玩乐，情侣交往简单又轻松，他应该像以往擅长的那样，读空气、看眼色，选个有趣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或者体贴地等待她情绪有所缓和，而不是继续深入。
可她绝没想象中擅长掩盖情绪，要是女朋友频频露出受了委屈却无人诉说的表情，他又要怎么做呢？
除了金钱买来的东西，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她开心起来？
明明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家人，可想要触碰她的心情如此强烈，方景澄斟酌了一阵词句，最后还是开了口：
“你真温柔……但我觉得家人之间倒是可以说出来。”
细致的安慰远比想象中的难，这次尝试好像是个错误的选择。
夏茯低低回了一句：“嗯”，反倒像被寒风吹到的小动物那样进一步缩紧了身体，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先前他已经答应过要带她出国玩了，既然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就没必要再用这点鸡毛蒜皮让他烦心。
方景澄眼睁睁看着弥漫的寂静从地面升起，化成他再熟悉不过的高墙。他总是站在另一端，看着母亲一语不发的背影。
全然接受有时无异于全然拒绝，不想给对方打动自己机会的做法更让人难过。
方景澄突然感到了害怕，他下意识牵住了夏茯的手。
“希望我没有送到你不感兴趣的东西，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想让你开心点。”
夏茯诧异地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对方那高大的身形突然变小了，牵住她的手掌都孩子一样稚嫩又无害，连她也能轻松地将他打开，但这次她却莫名没有再回避他。
“不，你送的我都很喜欢。”
她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回握住他，积攒了一段时间勇气，才迟疑道：“不过为什么要说？你不会觉得被拒绝会有点难过么？”
她拥有的东西很少，送出的礼物像是指缝里挤出的珍宝。她怯懦地捧着它，小心观察对方的表情，压根无法理解方景澄试图深入交往的底气。
她性格内向，愿意主动吐露这些话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