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茯还是习惯披着宽大的浴袍,毕竟他们的关系太过亲密。上一秒她还在普通地品尝招牌草莓奶油冰淇淋,下一秒方景澄便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奇怪的神经,嘟哝着:“你好可爱”,凑过来亲吻她的耳垂,抚摸她的身体。
尽管他表示“不要理他也可以”,但夏茯往往难以抵挡美色的诱惑,最后他会代替甜点被她含进嘴里,乳白的浴袍则被她随手扔到一边。
欢愉过后,方景澄用汗津津的面颊磨蹭夏茯的鬓角,望着面色阴郁的恋人发出叹息:
“要不就不回去了,反正只是一个暑假而已。”
就在一分钟前,女孩的手机叮咚作响,是系统的乘车提醒,24小时后她就要踏上返乡的火车。
“你每次提到家里都不大开心,是有什么事么?”
面对方景澄的关心,夏茯感到犹豫不决——
他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体,可她的心灵呢?
她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回答说:“的确不太想回去,每次回家会被和弟弟比较,把我说的一无是处……”
方景澄知道女友的老家,能从那种教育资源贫乏的县城考出来,她可以说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他难以想象他们会苛责这样优秀的女儿,只能试探地着发问:“重男轻女么?”
重男轻女。
原来痛苦也有个学名用来概括,可这样轻飘飘的一个词却远不足以解释她遭遇的困境,尤其对方还是被重视的那个性别。
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夏茯只能闭起双眼,再度将自己缩进恋人的怀中,低语道:“嗯,所以再抱抱我吧,我家里人从没有抱过我,我想你多抱抱我……”显然去意已决。
“好……”
方景澄任由她索求安慰,在分别前夕沉默地拥抱心爱的女孩,强烈的爱怜之情促使他做出决定——
夏茯的确不喜欢回家。
既然她不愿意留下来,那他可以把她接走。正如两个人酒店相依相恋那样,把她带到只属于他俩的家中。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早在等待对方开口的路上耗尽了耐心。
于是方景澄嘴上老实说着“好吧、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在将夏茯送进车站后,自己也跟着买下了不久后的车次。
承担另一个人的人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钱么?夏茯的生活费对他来说连零花钱都算不上。他单手就可以托起这笔重量,但其他呢?
方景澄暂时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他只想让喜欢的人过的开心一点。
第61章
夏茯那偏远的老家没有列车直达, 每次返乡都得去市里的汽车中心坐短途大巴,到了县城再转乘公交回家。
不像S市那标榜文明相伴的高铁站,人龙混杂的汽车站乘客挤挤挨挨、别有一番乱象。每轮车次的座位号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 “开始检票”广播是乘客冲刺的号角,能坐到什么位置全凭个人本事——
谁眼尖在停车场一秒找到目标大巴?谁又拖着行李跑得飞快?谁又足够不要脸一把挤开排队上车的对手?
登车的阶梯明明已在脚下, 眨眼间面前就能凭空窜出个瘦男人, 斜着肩膀硬往她身上撞,矫健地好似动物园里的猴子。
夏茯被卡在入口处来不及躲闪, 就抓紧栏杆,结结实实吃了一击。这边还没来得及呵斥, 便听对方“啊”地发出惨叫, 瘦猴扭过头来, 龇牙咧嘴叫骂道:
“草,你这衣服怎么还带刺儿?!”
她按照约定穿着那件玫红色的紧身短裙,不过外面还搭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牛仔外套,花哨的小配件丁零当啷, 夸张的涂鸦泼墨似从背后扩展至两臂, 为了打造出溅射的效果,图案间还零星点缀了几颗金属铆钉,男人嘴里的“刺儿”正是这些锃光发亮的小玩意儿。而温婉的连衣裙经由外套装扮,看起来竟有了几分海外辣妹的味道。
夏茯揉揉胀痛的胳膊,借此擦去可能沾上的汗水, 皱眉道:
“你自己往我身上撞,我都没喊疼,你委屈什么?”
“硌着你了?你出了好多汗, 要是身体不舒服,我自然会让给你。”
作为装饰品, 铆钉顶部都被打磨成了圆圆的钝角,杀伤力类似养生拖鞋上的指压板,会觉得痛纯属个人自找,明眼人都能看出男人的理亏。
而这身大城市时髦鲜亮的搭配,在小地方就成了古怪另类。另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泼辣、叛逆、不守规矩,在夏茯文质彬彬问候他体质后,“瘦猴”审视这个“怪胎”,眼里明显有了退意。
“谁要你让了,真晦气。”
他边说边往后退,想挤到夏茯后面的位置。
大太阳底下谁也不愿意多等,那人不耐烦地攘了他一把:
“干什么,我还排着队呢,去最后一个!”
“啧。”
男人骂骂咧咧地跑到了后面。
夏茯顺利上车,此次风波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刺头”。谁也不想被“扎”,就坐时,跟在后头的路人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径直走了过去,最后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四处张望了一阵,慢吞吞挪到了夏茯面前。
乘车大件行李放在车肚,贵重物件随身携带。而这姑娘把全身家当都装在身上,鼓囊囊的双肩包压在她肩上,包带几乎勒进肉里。她个子小,扔不上头顶的架子,就母鸡孵蛋似地把包抱在怀里,可怜地缩成一团。
夏茯望着对方陌生的面庞,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窘迫难堪,但又过于拘谨,难以主动求援。
到目的地还有老远一段距离,腿麻的滋味可不好受。
夏茯伸手轻轻点了点女孩的肩膀:
“我帮你把包放上去吧。”
在健身房加锻炼后,虽不说一拳击倒大汉,但应付这种体力活儿倒是得心应手。她稳稳托住包底,一套动作丝滑无比。
女孩受宠若惊地望着她,显然没想到辣妹会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感激道:
“谢谢……你衣服很好看,大翅膀很帅气!”
“嗯,我男朋友给我的。”
这衣服自然不会是夏茯的收藏。
收拾行李时,是方景澄从衣柜里翻出了这件牛仔外套。他献宝似地将它披在夏茯肩头,轻轻将愁眉苦脸的女友推到落地镜前:
“这样搭配起来是不是好看多了?国内小众设计师的牌子,今年秋季新款,现在穿也合适,坐高铁冷的话还能给你盖一盖。”
为了满足幼时的公主梦,夏茯习惯买些淑女裙装。她烦透了弟弟的旧衣服,从没想过同样都是男款,方景澄的衣服却能这般合适。
难道这就是随手扔给她,和认真选给她的区别么?
正当夏茯如是思索之时,青年垂头亲吻她的脸侧,托住她的手腕,向她展示袖口处的设计师的巧思。
“我可喜欢这个翅膀了。而且你看,袖子这里有‘F’刺绣,是Fly的意思,可以当方景澄的方,现在也是夏茯的茯。”
“我还多买了一件黑色的,刚好可以跟你凑成情侣款,是不是像比翼鸟一样?”
他能言善辩,话语仿佛掺杂了蜜糖,哪怕猜他只是随口一提,夏茯还是止不住感到愉快,就连藏在突变的着装风格下,彰显男友存在感的小心思都让她觉得可爱。
也许情侣间真有难以解释的默契存在,夏茯刚提到男友两字,手机上的特别联系人就开始冒泡,询问她现在的位置。
“怎么样上车了没?”
平时在学校形影不离没感觉,分开后才知道方景澄的粘人。自打知晓她曲折的转车计划,对方每十分钟就会塞个表情包过来,生怕她被人贩子拐走。
“已经上大巴了,刚刚遇到一个插队的讨厌鬼。”
夏茯如实描述了刚刚的插曲。
“没想到这衣服还有防狼的功效。”
“素质真差,要是我在就好了。到时候直接包辆车开,这样就不会挤着你了。”
方景澄刚下高铁不久,他在聊天里摸清了交通路线,这会儿说到做到,已经开始咨询县城里最大的车行,打算偷摸着开到夏茯家门口。
虽说用黑色牛仔外套遮掉了满臂的纹身,但这头银发还是太惹眼了,他最好再买个鸭舌帽戴上,免得被夏茯一眼认出来。
青年加快脚步避开一个把他当明星拍的路人,垂头便看到勤勉的女友回应说:“没事,我有努力锻炼,都解决好了。现在在和刚认识的妹妹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想到再不久他就能到恋人的家乡,说不定还能溜进她的母校,去宣传栏看看她的荣誉事迹,方景澄就忍不住牵起嘴角。他点点屏幕,发了只星星眼的猫咪过去:
“哇——姐姐好厉害。”
这位养尊处优的不仅喜欢小题大做,说话也没个正经。
知道她不喜欢提到弟弟,他就念着“那这种弟弟喜不喜欢?”,试图给这个词赋予全新概念,一想到他压住她的腰肢,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在耳边吹气,说“姐姐”,颀长的手指慢慢拂开涟漪,夏茯皮肤开始发烫。
“你真是的……”
她披着这副“华丽的大翅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同青年攀谈,一边悄悄摸索袖口处的刺绣,好像还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以及好闻的古龙水味。
这是她不会穿的衣服,这是她不会做的事。
跟他在一起后,她是不是真的改变了一些?
那父母又会怎么看待这个“全新”的女儿呢?
夏茯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听到弟弟大声呼喊自己的姓名。
“喂!夏茯!”
夏常青大步流星她走来,他上下打量形象大变的姐姐,眼里有藏不住的惊艳:
“哇塞,你穿的这什么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他自诩时尚达人,平时最爱造访穿搭博主主页,研究热门款式。哪怕没见过夏茯身上的款式,也能从这挺阔的版型以及细致的图案看出门道,一照面,两颗眼珠子便黏在了绚丽的“翅膀”上。
夏茯坦然接受他惊叹的目光,默默挺直腰板:
“你不是说我不会搭配衣服么?来之前我叫同学带我买了新外套,是国外的一个潮牌。是不是很好看?”看得出对衣服非常满意。
见她对衣服满意非常,夏常青眼珠子一转,嗤笑道:
“是有点意思,挺酷的,但仔细看也就那样吧……我没听过这牌子,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而且你不适合这种风格,给我穿还差不多。一个女的穿男装老实说有点搞笑,好好的一条裙子给你搞得不伦不类的。”
“要不还是带你去店里重新买一件呗。”
他明明也喜欢这个衣服,为什么偏要在她表达满意的时候,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故意泼她冷水?
冷不丁被弟弟这么一说,夏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环抱双臂抓紧了外套,拒绝道:
“不,我就喜欢这个。”
夏常青努努嘴,顺手拿过姐姐的 行李,按亮了停车场一辆黑色汽车。
“对了,这车怎么样?我老板借我开的,帅气吧。”
小县城少见的大型SUV,七人座的商务车奢华又气派,纯皮质的车厢内却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冲的夏茯脑袋发晕。有方景澄珠玉在前,她扫过眼前摇摇晃晃的桃木挂坠,以及排成一列的弥勒佛摆件,只能感觉到年龄代沟,而不是帅气二字:
“还好吧,S市见到挺多的。”
夏常青只当她在吹牛,语气十分不屑:
“那也只是见到,人家又不会真让你坐。”
这次夏茯没有搭话,沉默的抗议终于引起了弟弟的注意,他从后视镜瞥了姐姐一眼,满不在乎地开口:
“怎么?我说你衣服不好看生气了?我这也是实话,不信你等会儿给妈看看,小心一回来就挨骂。”
离家里的平房越近,道路也变得越发狭窄,崎岖的小巷如同巨兽百转千回的肠道。违章建造的房屋层层叠加,从窗户伸出的晾衣杆像蛛网黏连墙壁,悬空的衣物遮蔽了天空的日光,这阴暗角落的一切仿佛都在悄悄发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