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我。”
他这样念叨着,踩住那些似乎仍在悄悄散发热度的湿润痕迹, 跟了过去。
她有个很爱打扮自己的男朋友。
偌大的衣帽间赶得上寻常人家的小卧室, 不仅鞋子、衬衫、外套分门别类挂着,连手表、戒指这类装饰物都拥有自己的小柜格,内部灯带柔柔亮着,给他门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夏茯东看看西看看,觉得小玩意里要数那些香水瓶最为漂亮。它们高矮不同、晶莹剔透, 像是一排华丽的装饰品,激起了她心底一点潜藏的爱美之心——
过去,讲究的小姑娘在洗澡后都是要涂香的, 根据季节不同、香气的质地也有所区分,有时将白蓬蓬的痱子粉扑上皮肤、有时将冰凉的花露水点在耳后、有时又用手掌焐化了细腻芳香的乳膏。
她凭第一直觉掂起了木头盖子的那瓶, 在腕子上点了点,用指腹揉匀后低头去嗅。那味道如若清晨时分落在枕上的一缕阳光,清爽、洁净十分好闻,却总叫人觉得缺了几分关键的东西,于是她抬头瞧着走近的青年,问:
“你平时用的就是这款么?”
虽然方景澄的答案是肯定,但夏茯却不大赞同,她皱起鼻子嘀咕了一句:“我闻着不太像”,摇晃手掌唤他:“过来点”。
她不着寸缕地站在一堆男装里对他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方景澄抖开一件真丝开衫,往夏茯的身上披去:
“不是要换睡衣么?小心别着凉了。”
夏茯乖乖抬起双臂,方便恋人给她穿上袖子。浅灰色的软缎垂在大腿两侧,轻薄宛如体表的第二层皮肤,遮去了微不可及的寒意。她以甜蜜的声音向他撒娇,“真体贴,有你在可冷不到我。”,落下的手臂顺势搭上青年的肩膀,绕到他的耳后,将手腕处的香水尽数擦了上去。
然后夏茯再次垂首,终于在恋人的颈间找到了她最喜欢的香味。
“现在好了,喷在你身上是最好闻的,而且你好暖和……”
“我穿了你的睡衣,你准备穿哪件?”
她吻过他的下颌,用手掌细细摩挲起他英俊的面颊。
同样的香水,到了不同人身上的确就有不同味道。她指尖的馨香比起清晨更像数年前一个朦胧的午后,被蝉鸣震天的暑气打湿,让他的后颈蒙上了一层细汗。方景澄感受着这股热浪,解释说:“我倒无所谓,我一个人睡的时候一般是不穿的。”
她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回家给我打视频都要在客厅打,那我还是这样抱着你吧,免得你着凉。”语罢,夏茯借着衣帽间那点橘红色的光,在方景澄每日梳理打扮的地方注视这个归于原始的俊美青年,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那目光温柔缠绵却又有些不同寻常。
沉默的相拥中,在甜蜜到令人窒息的幸福里,方景澄反而感到了不安,他紧了紧搂住她的手指,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
不知道是不是个人审美使然,方景澄帅哥包袱沉重,每天盛装出席,仅到入睡时分才会卸下美瞳,素颜固然珍稀可贵,不过那时候陪在一边的夏茯往往也累了,没有继续深究卸妆后美人真容的兴致。
她只在今夜,好像打算看穿他的全部那般细细端详他。
方景澄喉头一阵发紧,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样?”
这副被生母厌恶的面容,在她看来是什么样的?
他当然愿意相信恋人不会伤害自己,他无比期待从夏茯那里收获一些爱的表现,但又无可避免地感到惶恐。
他垂首于她的掌心,好像把自己的心也捧了上去。
青年的眼睛颜色很浅,令人联想到在灿烂阳光下融化、散发出好闻的焦香的粘稠糖液,只有瞳仁处的颜色深些,像龙眼内部圆圆的果核,或者琥珀块中封存的小颗石子。
像把初生的羊羔抱上膝头,夏茯抹去方景澄垂在额前的碎发,爱怜地抚摸他:“你的眼睛的颜色很好看,像那种很甜的槐花蜜。”
方景澄逐渐放松下来,追问道:“还有么?”热乎乎的叹息从她的指缝间滴了下去。
“让我想想。”
除了眼眸、被伪装的还有头发。
它是纯粹的黑色?还是浅一点的蜜棕?
夏茯如是思索,将双手插进他的发间,细细摩挲他渗出汗水的头皮,分出随她操劳在外,还没有来得及补染的发根。
一周下来,霜白的短发里惨攒了点黑色的碎发,给青年精致的外貌平添了几分野性,让夏茯想到了荒原上奔跑的雪原狼。
不过狼的眼睛是这种的金棕色的么?
大狗狗、大狗狗……
她在心里悄悄念着,忍不住搓了搓男友的脑袋,想把他的脸蛋揪在手心。
“这样银灰相间的头发也很好看,你好可爱。”
冒犯的举动引起了方景澄的不满,他扭脸躲开了她的手指。哪怕是蜜一样的眼眸,微微眯起后还是有几分威胁的味道:“这可不能形容男人吧。”
“那你令我着迷、让我移不开眼睛?”
夏茯想了一会儿,把方景澄过去称赞时说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背了一遍:“你就是最好的、对我来说完美无瑕……”
老套、没有创新精神、随口打发男朋友的坏女人。
许多用来谴责夏茯的词语涌上方景澄心头。他张开嘴唇想要反驳,却发现她的表情分明是认真的。在二十岁的夏天,两人对视的这一秒,她的确是这么想他的,没有透过他看到其他任何人,这份感情真真切切属于他一人。
或许真心献出的情话也是自己最想收到的。
蒸腾的暑气令人头晕脑胀,漫长的沉默后,方景澄咽了口口水,突然没头没脑地回复说:
“……最后一个好像用在浴室了。”
夏茯无奈地笑出了声:
“真是的,你在想什么呢?只是在摸摸我的男朋友,又不是要干什么坏事。”
和身体上的臣服不同,恋人交往中他才是伶牙俐齿的一方,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哑口无言。
好在就和她调侃的一样,爱不一定是要完全的结合,如果嘴巴说不出话还可以用来接吻。
“好吧,我也只是亲亲你而已。”
他把她抱回到床上,他小声地喊她的名字,抓住她的脚腕,从足背开始热情地亲吻她,确保她再也说不出扰乱他的心神、令让他难以抗拒的话语。
她成了他被她含在嘴里的一块水果硬糖,在水液里晃晃荡荡,偶尔会撞到他的牙齿,那是他在恶劣地咬她,一点钝痛也要命的刺激。
第72章
显然过去相处方景澄还挂记着次日有正事要做, 特地给她留足了体力,一旦存心逗弄他,勾他跨过那条底线, 他反倒比她更像古书里摄人精魂的妖物。心灵上的满足比□□更让方景澄感到亢奋,他想尽办法哄她说出情话, 恨不得揉出她最后一滴汗液慢慢吮进嘴里。于是一觉醒来夏茯不仅眼皮沉沉难以掀开, 胸上还横了一条结实的胳膊,上头漆黑的骨蛇蜿蜒盘旋, 将她紧紧缠进怀中。
好闷好热还很重。有他在,这回笼觉怕是睡不安稳了。
夏茯试着伸手推了青年一把, 发觉那身迷人的肌肉重得像根原木, 仅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撼动。不仅如此, 在察觉她打算挣扎后,睡梦中的方景澄居然变本加厉地贴了回来。
他迷迷糊糊用脸蹭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眸恍然睁开一条缝:
“嗯?早上好……现在就起么?”
她抽出一条胳膊,用力捏住青年漂亮的脸蛋, 借此控诉他的恶行。
“我好渴, 而且肚子饿了,起来啦。”
方景澄明显没有清醒,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被揉来揉去也只是扯开嘴角,好脾气地冲她笑。
“好、我去给你倒。”
几乎将人融化的高温终于离去, 重担一松,夏茯便困得又要闭起眼睛。她侧过身体,往床沿那片没卧过的凉爽处沽涌, 意识朦胧听到不远处有哗啦的水声。复返的青年弯腰将水杯放上床头柜,接着蹲下身体, 和他的睡美人对视,小声提醒:
“小茯、小茯,水来啦。”
夏茯珍惜失而复得的美梦,随口“唔”了一声就要把他打发走,重新把头埋回被窝。
对方倏地笑了出来。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早饭好了我再来叫你。”
接着她得到了一个浅尝即止的轻吻。
青年冲掉了脸上的细汗,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凉凉的蹭在她的脸颊上,而他柔软的嘴唇上带着薄荷漱口水的香味。
夏茯抛掉了每日固定的生物钟,在方景澄床上睡了自暑假开始以来最好的一个觉,梦里没有还不清的债务、闹不停的家人、漩涡一样无法确定的未来,只有被风吹鼓的白色帘帐在清晨的阳光下起伏飞舞。
直到食物热气腾腾的香味惹得肚子咕咕作响,她才扯过衬衣重新爬了起来。
偌大的白色餐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肴,淡粉的大虾仁和焦黄的煎鸡胸肉表面撒了点黑椒碎,同芦笋段、胡萝卜抓拌成一碟,切成长条的牛排挨着西蓝花与小番茄,再配上两杯热牛奶,这东西颜色配的足够鲜艳,摆盘也漂亮,能打个“今日健康打卡”的标签直接发上社交软件。
而这顿丰盛早餐的提供者正站在桌前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渍,伴随着抽油烟机“呼呼”的响声,微笑向她说:“早”,模特似健美的身上一反常态系着件朴素的灰蓝围裙。
好新鲜的画面。
夏茯头一次知道,看似家常的场景原来也能拿来用力卖弄。她的男朋友简直恨不得把“快看快看,这是我亲手做的”几个字写在脸上嘛。
但这种事他做就显得很可爱。
怀着这样的心思,夏茯在短暂的呆愣后便不吝夸奖道:
“好好看,这些都是你做的么?”
方景澄矜持地颔首示意,他绅士地拉开餐椅,解释说:“嗯,这边健身的人还蛮多的,所以公寓一直有订这种免洗菜,虽然我不会做饭,但开个火调个味还是行的。”然后将围裙解开搭在一边。
藏在青年围裙下的是一件棉麻半袖衬衣,杏色的竖纹肌理面料看起来轻薄又舒适,而腰腹处几点油星也非常明显,使落座的夏茯不禁衷心赞叹说:“太有心了。”
……粗枝大叶的家伙,怎么做完饭才想起来要穿围裙啊?
夏茯默默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露馅的小细节,在扭头的过程里终于找到了令她食欲大开的源头。
中国胃早上不习惯吃冷食,比起花花绿绿的营养大餐,她反倒对边上那只瓷白的大海碗更感兴趣。几滴香油、一碟小葱,清汤里漂浮着几只胖乎乎的云吞,晶莹剔透的表皮如婴儿吹弹可破的脸蛋,淡粉色的肉馅若隐若现,她几乎能想象到它入口后汁水四溅的饱满口感。
她好奇地用手指点了点它,询问说:
“这个呢?也是你煮的么?是什么馅。”
“家里做的云吞。我奶奶担心我在外面不好好吃饭,偶尔会叫人送点点心过来,好像是马蹄鲜肉馅的,大概还有玉米?尝起来应该蛮爽口的。”
“冰箱里总共就这么点食材,你说肚子饿,我就两种都做了,每样都可以尝尝。”
这种只要热水就可以上桌的速冻压根没法体现他的用心,他把它端上桌单纯只是为了充数,让早餐看起丰盛一点,没想到反倒引起了女友的注意。
“火候还合适么?我看不出来熟没熟,就找了个教学贴,加两次凉水还撒了点盐。”
夏茯家招牌就是鲜肉小馄饨,方景澄递过一只调羹,在专业人士面前,心底不免有些忐忑。
“已经很好了。”光是饺子没有破皮、没有黏在一起就超过了夏茯认识的绝大部分数男性。比如有的人虽然双亲开小吃店养活他,就是学不会做饭,连饺子下锅时被热水溅到都会发出怪叫。
学习能力差的吊车尾就算了,高等院校里的尖子生也不乏“笨蛋”,夏茯沉吟片刻补充道:
“我们班上次团建租别墅开轰趴,有的男生甚至分不清盐和糖,还有个跑去做米饭结果没有按电饭煲开关。”
“不要,我可不跟他们比,人要往高处看。”
方景澄晃了晃手指,风轻云淡地接话道。如果他不说后半句话,她就相信他脸上的风轻云淡是真的。
好得意喔。
夏茯瞄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闭上嘴巴仔细咀嚼了起来。
“我第一次知道云吞里能放水果,吃起来好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