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女孩及时扶了她一把。
她找回空白的声线,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女孩朝她友好弯唇,清眸流转,很快判断出她现在的处境:“需要帮助吗?”
内心那点要强,控制着她想否认,但一个可耻的念头却支配所有理智,强硬阻断了她的拒绝。
最终,她抛下所有的自尊,双目微红深深鞠躬:“我、我走投无路了,求您……救救我外婆。”
—
前后不过十分钟,舅舅就给她打电话说,护士不仅通知病房有床位,还让他们尽快去挂林老多出来的号。
周宜宁后知后觉想起,她曾在裴京闻的病房,见过那位业界泰斗的林老。
据说想约见林老,不
止有钱,还要有权。
难怪她之前听说裴京闻是京圈人人都想巴结的富家少爷。
权势地位,在这一刻有了鲜明的化身。
周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秦绣的抱怨将她凌乱的思绪拉回现实:“磕再多头也比不上有钱人一句话,下午还说这半年的号都约满了,这会儿就空出号。”
不知想到什么,秦绣转了转眼珠,倏地堆满笑,“宁宁,你刚看见林医生旁边那个男人了吗?看起来也就比你大个两三岁,据说是这家医院的执行总裁,不如你考虑……”
没等她说完,她面无表情打断:“舅妈!这是不可能的事!”
心里却不由想起刚才遇到的那对壁人,眼睫轻轻颤了颤。
没认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裴京闻的哥哥嫂子。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有资格站在裴京闻身边的,应该是京北那些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孩吧?
她这样卑微如尘埃的人,如果去了京北,和他更是天壤之别,凭什么和他站一起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像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整个心脏。
勒得她呼吸沉闷,隐隐发痛。
偏偏这样的差距,却是她通过后天的努力,很难去改变的。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周宜宁双手环住膝盖,隔绝了秦绣的絮叨。
直到秦绣见她不为所动,翻了翻白眼离开。
室内很快陷入沉寂,而后手机铃声响起,才拉回她低落的情绪。
看清来电人是裴京闻,她犹豫片刻,还是摁下接听键。
“想我没?”听到熟悉的低沉声线,莫名的委屈,倏地涌向她整个胸腔。
用力捂住嘴,才没让呼之欲出的啜泣流出来。
但裴京闻自然不是好糊弄的,听她不说话,转瞬就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他站起身,语调收起散漫:“你是不是在哭?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避免他为自己着急,周宜宁赶忙回应,“我刚睡起来,有点困。”
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到嘴边的原因,翻来覆去说不出口。
只扯了一句最容易拆穿的借口。
沉默几秒,他那边似乎传来翻书的声音,周宜宁问:“你在看书吗?”
“嗯,过两天要回京北参加一个编程大赛,”他的手指没离开鼠标,不舍得隐瞒她,“你陪我?”
编程……也是她遥不可及的领域。
周宜宁喃喃在心里重复一遍。
“小没良心的,回去后也不知道主动找我,”唇角止不住上扬,他柔声问:“是不是想赖账?”
意有所指的问题,周宜宁愣了片刻,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没有。”
“没有就好,”他心情似乎很不错,隔着听筒有些坏劲,“怎么办?我有点等不及了。”
周宜宁:“……”
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正面的情意,含糊扯开话题,说了句“好困要睡了”,便挂断电话。
黑暗中更能勾起人心底的难过,她捂着唇,眼角的泪痕汹涌而出。
赵临风曾说,校园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乌托邦,踏出高考考场的那一瞬,就要和这片净土彻底分开。
很多因金钱带来的阶级差距,并不是简单的努力就能弥补的。
但所有事也不是一成不变。
只有将成绩提到绝对高度,才能改变命运。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注]
普通人不止要努力,更要天赋。
就像南中很多人再努力,成绩也考不过裴京闻。
原来这个更残酷的现实,老师感叹之后,选择闭口不提。
周宜宁闭了闭眼,握住手机的指骨一松,任由所有的思绪被黑暗意暗吞没。
—
两天后的早晨,外婆的手术顺利完成。
只是麻药药效还没过去,她一直没醒过来。
秦绣明显还没对昨天的提议死心,“宁宁,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昨天那位裴总是京北来的贵公子,就他开的那辆车都是八位数起步,只要你能嫁进豪门,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别说了!”见周宜宁脸色越来越苍白,杨志忍无可忍,重重拍了下桌子:“宁宁不愿意,你就别逼她了。”
这句话,成功让秦绣算盘珠子崩了几颗。
她张了张口,对上丈夫那双隐含怒气的眼神,克制畏惧,嘴硬:“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就现在欠着一屁股债,儿子还怎么去市里读书?”
说到这,她又看向一语不发的周宜宁,越想越生气:“何况你还有这么个要上大学的好外甥女,哪一样不花钱?”
杨志想反驳,提起钱却彻底没了底气。
毕竟老太太光手术费,就能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花光。
至于后续的住院费医药费……杨志闭了闭眼,愁容满面。
“掉几滴眼泪就能打动裴总,肯定是你这外甥女入他眼了,”秦绣旧话重提,脸庞堆满笑: “女孩就要放下身段主动出击,等你拿下裴总,可别忘了我和你舅舅的养育之恩啊。”
杨志没再反对。
……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赞同。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周宜宁出声:“舅舅,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秦绣眼白都能翻天,“我告诉你,除了搭上裴总那条线,你别无选择!”
周宜宁没理会她的盘算,和舅舅打过招呼,转身直接离开。
出了医院,她拿出手机,给严可薇发了条信息:[微微……对不起,我家里有些事,不能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假期开心。/抱/]
而后,她把手机揣进兜里,目光怔怔落在街道旁的梧桐树上。
闭眼时,眼角悄无声息划下泪痕。
这样一地鸡毛的家庭环境,她又怎能自私到让裴京闻来涉足呢?
—
回到出租屋后,她收拾好情绪,刻意躲避裴京闻的消息,在楼下小超市做了几天的临时工。
结算那天,刚好是南中的成人礼暨毕业典礼,学校充分给学生自由,允许他们穿自己的衣服。
六点多,晨光从窗帘缝隙偷偷钻进,裴京闻的电话恰好打来。
男生的嗓音低沉悦耳,让她有短暂的迷恋:“醒了没?”
“……嗯,”她从床上坐起,嗓音有些没睡醒的喑哑:“怎么了?”
又软又乖。
裴京闻忍住心头几不可查的燥热。
他问得很直白:“什么时候来学校?”
这两天的低沉,周宜宁本都找好了不去的借口。
只是他这样问,不知是不是纵容自己,到嘴边的谎言怎么也成不了声。
……就当,最后再见她的少年一次。
也可以当面祝他前程似锦。
最终,她轻轻应道:“……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行,”他心情很好,低声说:“我等你。”
“好。”
挂断电话,她光着脚走进浴室,冰凉的水流,才让她险些放纵的思绪清醒过来。
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她懊恼自己的不争气。
对镜把长发披散下来,她换上那条舍不得穿的裙子,挎着单肩包出门。
就在她心头思绪万千时,一条胳膊忽然横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这么久没见,变这么漂亮了?”男生朝她吹了声口哨,“要不要哥哥捎你一程?”
看清眼前染了黄毛、嘴边烟雾缭绕的男生,好半晌,周宜宁才想起他。
“徐耀?”她拧眉,不着痕迹躲开他的触碰,“你在这干什么?”
从她租了徐奶奶的房子,徐耀就对她颐指气使,但第一次月考转出实验班后
,见了面也是躲着她走。
猝不及防撞见他,周宜宁心尖一跳,眼里全是对他的抵触。
“等你啊,”徐耀吐了口眼圈,逼近一步,“周宜宁,我看上你这么久,不如今天从了我?”
语气轻挑的一句话,跟开玩笑一样。
周宜宁不着痕迹后退,并没搭话。
“看不上我?”他笑出声,视线落在少女写满抗拒的脸上,“这是准备投进裴京闻的怀抱了?”
周宜宁躲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掐紧掌心。
几秒过去,她闭眼,“……你别胡说。”
“成,就当我胡说,”徐耀后退一步,笑容耐人寻味,“不过你最好别痴心妄想。”
见周宜宁终于抬眼,徐耀来了兴致,“你知道裴京闻从小在哪长大的吗?”
“课本总看过大会堂吧?”他又点了根烟,“他家跟大会堂一条街。”
周宜宁:“……”
虽然早就知道和的差别很大,这一刻难免又受到震撼。
“能在京北会堂横着走的少爷,凭什么看得上你呢?就你这脸蛋身材,京北多的是。”
“那些富家少爷,高考只是跳板,谁不想出国镀层金呢?”徐耀不怀好意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知道裴少有你这么个连医药费都掏不起的女朋友,会被京圈的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吗?”
字字诛心。
周宜宁的喉咙早就涨痛到说不出话。
“跟了我,一次性支付老太婆所有的医药费,”偏偏徐耀还在往他心窝子戳,“好好想想,老子等你的信。”
而这时,手机屏幕亮起秦绣发来的消息:[懂点事的话,暑假别回来了,找个工作给你舅舅减轻些负担。]
脑中忽然回想起裴京闻说的,他在准备暑假的编程大赛。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底升起铺天盖地的自卑感,顷刻席卷她所有的勇气。
心间摇摇欲坠的那根弦,随着泛红的眼眶,彻底崩断。
徐耀嘴巴里吐出来的劣质烟味太呛,周宜宁咳着咳着,忍不住哭出声。
她来南中都是借读的名额,而裴京闻却是被京北市各大高中争抢的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他家的企业开到南临,这辈子,她和他都不会有交集。
原本从出生开始,她的人生就和裴京闻有着天壤之别。通过努力有一天有可能赶上他,但绝不是现在。
高考结束,他们本不该相交的人生,也该回到各自的轨迹。
这几天,还没认清现实吗?
她和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她不愿成为裴京闻的拖累。
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卑微,让他在背后被嘲笑。
他那样随心所欲的人,本就该高高在上,永远被人仰望的。
—
与此同时。
裴京闻刚拆封空运回国的纸箱,小心翼翼取出里面镶了水钻的盒子。
江从南刚自告奋勇摆好花束,见他跟拆无价之宝一样表情,打趣:“裴少这么会玩,我要是女生,不得原地给你生几个小孩。”
这傻逼会不会说话。
裴京闻懒懒丢给他一个字:“滚。”
“照您这挑选样式和材料的眼光,不去学服装设计都可惜了。”
江从南真心佩服这少爷的学习能力。
拍完毕业照,这位爷就计划着怎么给宁妹告白才能浪漫些。
设计水晶高跟鞋的底稿,还是连夜赶出来给设计师指导。
修改了三次总算满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一致好评。
于是花了这些年各项竞赛的奖金,连夜在国外定做好鞋子。
正好赶今天回来。
没想到圈内看起来最渣的人,骨子里却是最深情最执着的。
“你当老子的书白看了?”裴京闻扯了扯唇,再次看了眼时间,有些不满,“她怎么还不到?”
江从南服了这哥。
都要成望妻石了。
正吐槽着,程泽扬几人和赵临风一起进来。
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赵临风没好气瞪他一眼,“混小子,什么时候对人姑娘有想法的?”
看他这满脸质问,裴京闻很有颜色把茶递过去,“高二那会儿,跟换座位没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跟周宜宁来南中后的日久生情没关系。
“宁宁那姑娘认死理,”赵临风抿了口茶,感慨,“虽然我只带她一年,但各科老师都发自内心喜欢她。”
裴京闻与有荣焉挑挑眉。
“看你这一脸得意劲儿,”江从南忍不住怪里怪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人都追到手了。”
他气定神闲接话:“很快了。”
等他们斗了几句嘴,赵临风才回归主题,“国外那么多名校给你抛出橄榄枝,包括宾西剑桥这些,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就留国内了?”
毕竟他的目标专业,国外前景更好些。
这句话声音不算小,周宜宁站在后门口,恰巧能听见。
倏地驻足。
“因为爱呗,”没等他说出口,江从南贱兮兮接话,“宁妹在哪,裴裴在哪。”
周宜宁捏着裙边的手不禁垂落。
又是和她有关。
心头思绪万千,连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只一脸麻木打开手机,搜索赵临风提到的这些学校。
每一个,都是她再努力追赶,也望尘莫及的。
明明他出国时最好的选择啊。
周宜宁放下手机,并未理会少年一条又一条的询问,突然失了往前走的力气。
谁也没注意到,她在这站了很久。
似乎有心理感应,裴京闻莫名烦躁,他起身,正好瞥见走到拐角的身影。
他眉心一跳,抓起旁边的袋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到了拐角处,他终于快步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为什么着急走?”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周宜宁才克制住面上所有的松动,“你在,不想进去。”
裴京闻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