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周宜宁待他一直温柔内敛,说话含蓄轻柔,神情从没像眼前这样鲜活。
不经意流出的羞赧,却不是因为他。
陈师傅自然注意到自家外孙的情绪变化。
这姑娘有对象,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但也合乎情理。
毕竟秀外慧中,优秀又上进,自然吸引异性的关注。
就是可惜了这小子,还是缺点缘分。
也罢,这种事儿本就不能强求嘛。
—
陈师傅再有精神劲儿,终究上了年纪,没聊几句就支撑不住困意。
隔天要进山,周宜宁没再耽误,和许溪赶忙回卧室洗漱。
躺进被窝里,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屏幕显示严可薇的来电。
点了接通,熟悉的嗓音带着宿醉还没完全褪去的哑:“宁宝我还没见你一面呢,你怎么就去随州了啊?”
“拜访陈教授的时间都是提前定好的,”周宜宁解释完安慰好友,“没关系,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严可薇点点头:“嗯嗯,我等你。”
周宜宁难掩开心,“你那你还回伦敦吗?”
严可薇读的高级翻译专业,上学期顺利完成毕业设计,和国内的新瑞集团签订了合同。
“六月份拍毕业照的时候再回去,”严可薇长舒一口气:“熬了三年终于熬出头了呜呜,终于能跟你们待一个城市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们。”
“好,”周宜宁顺应道,“我跟舒舒也很想你呀。”
闲聊间,话题被扯到前天晚上喝的酒。
周宜宁也不着急,等严可薇主动告诉开口。
“……宁宁,你还记得我两年前谈的男朋友吗?”短暂的沉默后,严可薇放慢语调,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是郁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孩。”
周宜宁自然记得郁澈。
来京北这几年,她自然对一些姓氏不陌生,大概知道郁家的地位和话语权。
也清楚这些家族,非常看重门第和出身,讲究门当户对。
很现实,也很残酷。
周宜宁捏住干发帽的指尖忍不住收紧。
“其实刚开始我就知道跟他差距太大,根本不可能有结果,跟他也就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思,”严可薇尽量克制语调的低落,“但宁宝,你知道吗他一个月前向我求婚了,说他不想联姻,不喜欢被家里安排。”
那一刻,郁澈说得情深意切,连夜给她买了LE最贵的钻戒,她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对他产生幻想呢?
她甚至都在想,见了他的家里人,自己要怎么才能做到最好。
只是没过一个月,郁澈就发来一条“分手吧”的微信。
她不可置信,追回国内想问个明白。
好不容易见到人,郁澈身边牵了个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女孩。
“薇薇,我承认我想娶你。”
“但我想在公司站稳脚跟,只能靠祁氏,你帮不了我。”
“认清现实吧,差距是缩小不了的。”
她听完,想象中的痛苦没有。
出奇的安静,把钻戒从手上摘下来,直接扔进他怀里。
“好啊,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无数次告诫自己放下,但郁澈对她的爱也是真实感受到的,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哭了太多次,不知哪来的勇气借酒消愁,找到「indulge」酒吧。
回忆戛然而止。
用力逼回眼眶的酸涩,严可薇笑意尽量灿烂:“放心,渣男而已,我已经不难过了。”
周宜宁闭了闭眼。
在闺蜜面前,按耐在她心间已久的沉闷,在听到“差距是缩小不了”几个字时,像翻涌的海浪,铺天盖地席卷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
严可薇和郁澈存在的问题,也是存在她和裴京闻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京北重门当户对。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郁澈都因为差距放弃薇薇,她不知道裴京闻对她的这份爱,在现实面前会保持多久。
两人是多年的闺蜜,对她,严可薇比对自己还了解。
见她缄默不语,严可薇心头一跳,倏地意识过来刚才那些话,无形中影响到了周宜宁。
“宁宝你别多想,像郁澈那没担当没能力的渣男明显是少数啊,像你家裴京闻,肯定比那傻逼硬气多了,”她赶忙宽慰:“而且裴家也不至于没落到要靠联姻来稳固地位。”
毕竟裴家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还真不是一般人比得起的。
好歹跟裴京闻当了三年高中同学,严可薇还算了解他,知道他一身硬骨,只要他自己在意的,谁强迫他都没用。
“舒舒不都说了,他们家早就知道你跟他哥的事儿嘛,要是不同意,第一时间就追上门让你离开裴大佬了,”严可薇补充道:“你这么优秀,裴大佬能娶到你才是赚了呢。”
后面的话不算追捧。
能靠自己从小镇走到京北,将非遗文化发扬光大的同时,还能获得央华台的认可,放眼国内都没几个。
这些道理周宜宁明白。
但心里的那道坎,一时半会仍会让她陷入困顿。
毕竟她再努力,也没完全跨过和裴京闻之间的阶级差异。
哪天要是去见他京北的亲人和朋友,周宜宁心里实在没底,能在举手投足间做到落落大方。
更别说,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足够配得上裴京闻。
—
严可薇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等晚上十一点才挂了电话。
躺进被窝里,周宜宁心里虽藏着事,但她忙碌了一天,闭上眼睛很快入睡。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隔天早起,她换好衣服和鞋子,没多耽误时间,背着设备和许溪准备进山。
实在不放心两个女孩独自去竹林,陈师傅喊住她们:“让小白陪你们一起去吧,遇事儿还能给你你们搭把手。”
拗不过陈师傅的好意,周宜宁没再拒绝,“好,那就麻烦小白了。”
昨天已经把话说明白,相信梁景白知道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会有用。
青年神色恹恹,连耳机都没摘下,并没吭声,也不知道答应没答应。
路过许溪时,出于礼貌还是接过背包。
见他先跨出小院,陈师傅摇摇头,压低声线说:“别管,这小子正别扭着呢。”
从小到大都没关注过哪个女孩,没想到二十二岁情窦初开,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孩,没想到还是个有主的。
能不挫败才怪。
“没关系,”周宜宁浅笑着说,“您快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们。”
“您老就好好躺那,别操这么多心了,”许溪笑嘻嘻接过话,“等我们回来,我再陪您下棋。”
告别了陈老,两人快步追上梁景白的身影。
他看似迈步很大,实则降低频率,周宜宁没费多大的劲儿就追上他。
进竹林的路,也就十几分钟左右。
晨光穿透树叶洒落,将几张年轻的面容衬得格外清新干净。
脚下的树叶嘎吱作响,奏成一
阵阵和谐的乐曲,梁景白装聋作哑,也就许溪偶尔活跃气氛,周宜宁耐心搭几句话,全程也不完全沉闷。
到了目的地,许溪放下装备,摸索着拿出摄影用具选择最合适的位置。
周宜宁穿过竹林,清风掀起她的长发,与身上那件新中式裙角蹁跹起舞。
镜头里,女孩没过多施粉,从选竹到砍伐,每个过程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梁景白原本借打游戏转移注意力,结果越玩越烦躁,不知道连续输了多少把,抬眼看向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身姿。
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
这一眼过去,他忍不住放轻呼吸,好半晌都移不开眼神。
日光很快翻越地平线,悄悄来到半空的位置。
细看之下,周宜宁的额头沁了层细密的汗,打湿了鬓边的碎发。
她却似乎并没察觉到,仍旧沉浸在砍伐的过程。
太阳从她的侧脸往上,散落在她的头顶,仿佛为她镀了层轻柔的光。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许溪提醒道:“好了宁姐姐,你可以休息会儿了。”
周宜宁点点头,拖着挑选好的竹节往过走,看起来有些吃力。
梁景白想去帮她,把手机塞进裤兜里,三步并作两步往她那边赶。
只是太着急,并没注意到路况。
周宜宁着急提醒:“小白,小心。”
眼见他脚下有只刚破土而出的竹笋,躲在竹叶里的原因,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周宜宁赶忙放下手里的竹节,想去扶他一把。
不过她拽到梁景白的衣角,等他站稳了,自己下意识往后和他保持距离,并没看到脚后方的笋尖。
尽管她抓住身旁的竹子,勉强站稳身形,左脚却不幸扭了一下。
“嘶——”周宜宁不禁痛呼出声。
视线往下,她看到脚踝处白皙的皮肤,很快染了层绯红。
不用多少时间,就会肿起来。
“姐姐,你没事吧?”梁景白眸色一紧,肉眼可见变得慌张,“让我看看。”
没等周宜宁拒绝,他半蹲下腰身,拧眉仔细观察了几秒。
好歹也在京大医学院读了几年书,梁景白的成绩也算名列前茅,心里很快有了定论。
“应该没伤到骨头的,”他低垂着眉眼,神情说不出的懊恼和自责,“对不起,都怪我太着急才让你受伤。”
“跟你没关系,是我没注意到,”怕他心理负担过重,周宜宁强忍着疼痛,“我休息会儿,应该就能缓过来。”
许溪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变故。
好在设备已经收拾好,她利索把背包背在身上,当机立断看向梁景白,“快,你背宁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梁景白没再耽误,所有的旖旎被后悔取代,他半蹲在周宜宁身前:“姐姐,你上来吧,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眼前的青年,身形颀长却偏瘦,但常年锻炼,肩背显得宽阔而有力。
周宜宁是把他当弟弟看,怎么说他也是陌生的男性,心间难免有些不适应。
迟疑几秒,想到自己的脚更重要,她也没有尴尬的时间,略带歉意看向梁景白:“那就麻烦你了。”
在保证不会掉落是基础上,周宜宁尽量跟他保持距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肢体接触,给梁景白造成更大的误会。
周宜宁有自己的原则。
她对梁景白的印象不差,所以在明知他对自己有心思的基础上,不会给他任何的幻想。
最好的距离,就是保持朋友关系。
不会,也不可能再进一步。
—
因为情况紧急,怕老爷子担心,梁景白背着她绕过小院,直接来到村口。
正常情况要步行二十分钟,愣是被他缩短到十分钟。
坐上车,他把备用药箱递给许溪,“许姐姐,你先拿冰袋给姐姐冷敷。”
许溪:“好。”
留下这句话,他克制住心底的担忧,发动引擎一路下山。
好在路上并没遇到堵车,半个小时后,成功停在市院门诊大楼前。
“姐姐等我一下。”
留下这句话,他快步往里面跑。
没几分钟,推着辆轮椅折返。
好在冰敷了会儿,脚踝的阵痛能减轻了些,周宜宁顾不得羞赧,戴好口罩和帽子,被两人推着前往骨科诊室。
市院向来一号难求,也不知道梁景白怎么做到,能在这么紧急的状态抢到专家号。
距离上班还有十几分钟,周宜宁只能在候诊区等待。
“姐姐还疼吗?”梁景白半蹲在她的面前,与她保持平视:“疼得厉害的话,我可以帮你揉一揉。”
候诊区人来人往,即使戴着口罩,周宜宁还不至于完全淡定,让他给自己揉脚。
毕竟梁景白的外形条件太出众,站在这就吸引了不少的关注度。
而且脚踝部位太敏感太隐秘,她实在不好意思。
“不用,溪溪刚帮我冷敷了,已经不疼了,”她摇摇头,轻声说,“你先休息会儿,我们等医生过来。”
梁景白倒没再执拗,“行。”
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周宜宁本想看看许溪有没有过来,不经意抬眼,正撞上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迎面走来。
而她的视线,精准定格在最中间被一群上了年级的专家簇拥的人。
五官硬朗端正,额发自然垂落,鼻尖一副细边眼镜,戴着口罩看不清神色,多了几分清冷和矜贵。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周宜宁只觉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脑海没来由想起刚才回他问自己在哪的微信,压根连受伤都没提。
说不出的紧张,周宜宁第一反应是低垂着视线。
幸好有梁景白能帮她挡住。
就在她以为,能躲开和他的注视时——
电子就诊的提醒,在空旷的候诊区响起:“请周宜宁女士,到骨科一诊室就诊。”
周宜宁:“……”
第51章 十年
候诊区很吵杂, 交织着病患和家属的各种声音,但很神奇,她的听觉只剩下“周宜宁”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没少听自己的名字, 但像现在因听到名字而坐立难安,还是人生头一次。
周宜宁只觉有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隔着涌动的人潮落在她脸上,盯得她头皮发麻。
她的眼皮克制不住轻轻颤动,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有些微抖。
她不敢抬眼, 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悄悄扯了扯裙摆, 生怕被他察觉到。
一秒, 两秒。
很短暂的时间单位,变得格外漫长。
除了直逼大脑神经的忐忑, 周宜宁瞥见他没了动作,忍不住有了庆幸的心思。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 他说不定认不出她呢。
这样的念头一出,她稍稍松了口气,就在她抬眼想缓和僵硬的脖颈,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根本没移开的目光。
幽深,低醇。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又很快错开。
周宜宁心脏的跳动, 极速而猛烈, 浑身的气血向脸庞涌去,几乎让她僵在原地。
一个清晰的念头, 在脑海里定格。
他肯定认出她了。
周宜宁有些欲哭无泪, 后悔刚才怎么就在车上选择隐瞒他了呢。
如果知道他会出现在随州市院,她肯定不会费尽心思隐瞒伤到脚这事儿。
毕竟他还是骨科医生。
看他被这些医学大佬簇拥的架势, 万一一会儿检查遇到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躲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