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那些旁观者用天作之合这个词,把裴京闻和温令娴绑在一起呢?
远方天空的阴影很重,笼罩着这座繁华热闹的城市。
无数条道路交织,车流奔腾不息,城市万千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既定的轨道生活着。
明明没下雨。
可她觉得天色昏暗得紧。
七年前的暴雨,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
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包裹住她全身每一处的神经末梢。
动一下都疼。
有些人生来就该意气风发,永远被人仰望。
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她努力了七年,才在京北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好不容易在他从小生长的地方站稳脚跟。
原以为靠时间可以弥补和他的差距。
不曾想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地方,用事实告诉她,有些事情靠努力是填补不了的。
她费尽全力争取来的长宁巷,私人所有人在裴京闻爷爷手里,难道还没认清和裴家的差距有多大吗?
裴京闻帮她,干脆利落。
反过来不论是恒盛的项目出了问题,还是裴京闻的工作出现差错,她都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而她总在无时无刻接受着裴京闻对他的好。
不知怎的,耳畔再次回响起许多年前徐耀的那些话:“你知道裴少有你这个连医药费都掏不起的女朋友,会被京圈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吗?”
这七年,她终于交得起医药费。
可她仍旧没有出众的能力,能足够配得上他。
婚姻,从来不只有爱情。
可以跨越山海的,还有阶层。
他的家庭温馨和谐,而她的母亲弃她多年,偶然重逢时恨不得没生过她。
裴京闻说,他家里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但她不确定他们是否会认可她。
更不敢想圈子里的富家子弟,会用什么样的话去嘲笑裴京闻娶了她这种拥有极其不堪的原生家庭的人。
流言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或许裴家现在不介意,可时间长了,不知是否会因外界的评价而疲惫不堪。
“差距是没办法缩小的。”
周宜宁自嘲似扯了扯唇,无声补充了下一句:“阶层,也是没办法跨越的。”
她怕有一天,她和裴京闻,也会走到严可薇和郁澈那一步。
矛盾被阶层差异彻底激化。
她不想重蹈闺蜜的覆辙。
更不想在未来某一天裴京闻遇到困境时,听他冷着脸说:“你帮不了我。”
她怕自己会崩溃到疯掉。
不知是不是站得太久,脚踝隐隐传来的阵痛,将她纷乱的神智收了回来。
周宜宁厌恶自己的懦弱。
但这一刻,泪痕从她的眼尾缓缓滑落。
七年前,因为难言的自卑,她退缩了。
她想自己真得很差劲。
七年后,遇到同样的问题,她第一反应仍是及时止损。
裴京闻值得更好的。
这个更好的,七年前不是她。
七年后更不会是。
理智
告诉她,这两句话无比现实,可这个念头仍化成最细微的刺,融进她心间的血肉,刺得她浑身泛疼。
好半晌,她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勉强压住钻心的酸涩,缓缓平复了凌乱不堪的呼吸。
眼前的玻璃窗干净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爬满的泪痕,沿着她的眼尾缓缓滴落,沾湿了口罩边缘。
凌乱的发丝也被微微浸润,看起来有些狼狈。
二十五年的人生,如果不是现在,她只怕不会相信,做决定这么艰难。
足矣让她刻骨铭心。
长痛不如短痛,在不可逆的现实面前,她必须做出抉择,并头也不回往前走。
—
等脑袋清醒了些,周宜宁偏头看向衣服口袋,手机屏幕亮起。
来电显示是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
顿了几秒,她暗暗闭眼,逼回眼眶的酸涩,确认声线听不出异样才接通。
“你在哪?”隔着电流,他的声线低而哑:“刚开完会,我去接你。”
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国家级的科研忙活,周宜宁知道他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明明很累,仍是在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还要顾忌去接她。
周宜宁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词。
拖累。
她好像已经成了他的负担。
好不容易平复的鼻尖,在这一刻溃不成堤。
饶是紧紧咬着牙关,呜咽声愣是从唇瓣流出。
怕被他听见自己的哭腔,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周宜宁条件反射般,点了挂断。
她捂着唇瓣,转身拐进身旁的洗手间。
对着镜子,她摘下口罩,露出哭到泛红的脸蛋。
卫生间不止她一人。
见她站立的身姿不稳,瘦弱的肩头颤抖得不成样子,路过的女孩好心问:“是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帮忙?”
周宜宁捂着唇,摇摇头拒绝:“谢谢。”
女孩没再多问,想了想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轻手轻脚放在台面上。
而后,轻手轻脚离开。
手机还在震动,周宜宁却无暇顾及。
一遍不通,第二遍再次响起。
对方一直处于无人接通的状态。
直到第三遍,周宜宁才稍微缓和了剧烈欺负的情绪,重新接通。
“你在哪,”听筒里,熟悉的声线因喘息而不稳,“周宜宁,别隐瞒我。”
每个字,都沾染了着急。
“……别担心,我没事,”用力挤出一抹笑,她轻声应:“我在医院,稍后去找你。”
有片刻的静默。
裴京闻又怎么听不出她的刻意隐瞒。
只是他很清楚,周宜宁不愿意说的,他如果一直追问,只会让她更沉默。
「indulge」酒吧监控的对话在他耳畔浮现。
裴京闻隐隐觉得,周宜宁情绪的转变,十有八九都和严可薇有关系。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脑海里有一个猜测形成,只是速度太快,让他没完全抓住。
再着急,他也舍不得逼她做不愿意的事。
他抬手,指尖摁了摁泛着微痛的眉心,他垂眸敛了眼底的情绪,温声说:“我等你过来。”
周宜宁温顺应声:“好。”
挂断电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流拍了拍脸颊。
情绪一时无法平复,她又从包里取出粉饼,分别在两颊摁了摁,看起来没那么苍白。
紧接着,她在耳后别了只发卡,把散落的乌发卡在身后,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
做完这些,她对镜确认神情看不出太大的异样,才重新戴好口罩往外走。
到了上班时间,整个走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周宜宁小心避开人群,按着记忆来到办公室门口。
门是虚掩的,就在她迟疑着抬手敲门时,视线正对上熟悉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气息有些沉重。
四目相对。
心底翻涌的负面情绪还在发酵,周宜宁低垂着眉眼,生怕控制不住情绪。
气氛安静得诡异。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开口时,男人俯下腰身,在她耳畔说:“三秒钟的考虑时间,被我抱和自己进,选一个。”
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周宜宁呼吸微滞,来不及过多思考,迈步往进走。
视野开阔后,她才发现,办公室不止有裴京闻一人。
沙发里,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姿没个正形,分别拿着手机翻飞指尖。
见她进来,左边的眼前一亮,主动起身和她打招呼:“周妹妹是吧?我是贺之让,跟老裴是大学时同寝的兄弟。”
瞥见裴京闻冷着的脸色,他忍不住想犯贱:“第一次相见,多开心啊,握个手认识一下呗?”
贺之让太自来熟,无形中疏解了她的紧张。
知道他没什么恶意,握手也是最基本的礼貌,不算过分的要求,周宜宁轻轻莞尔。
就在她准备伸手时,裴京闻直接捉住她的手腕,薄唇挤出一个字:“滚。”
贺之让:“……”
狗东西!
在周妹妹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嫂子好呀,”右侧的青年看起来年龄小些,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社牛,“我是舒择屿,京大在读研一,是老大收的第一个关门弟子。”
两人太热情,周宜宁有些慢热,说不出太多的场面话,眉眼弯起回应:“你们好。”
短暂的怨念后,想起这几天没少被这狗东西摧残,贺之让非常想看他破防,故意说:“哎呀周妹妹,我一直听老裴提起你,现在终于见到了,要不我们来抱——”
话没说完,就被裴京闻不留半点情面打断:“是不是太闲了?”
“闲”字一出,舒择屿缩了缩脖子,默默收回踩自家老大雷区的想法。
贺之让不服,不怕死继续蹦跶,“周妹妹还没拒绝呢,你急什么?”
“我老婆是你随便能抱的?”裴京闻扯着唇,半笑不笑乜他一眼,“如果你闲得慌,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进手术室。”
贺之让:“……”
操。
这狗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你没事的话,”懒得和他多废一个字,裴京闻眼尾轻挑,指尖点了点桌面:“滚吧。”
那意思,就是让他俩腾地方。
“行,这就给您让路,”贺之让翻了翻白眼,故意损他:“兄弟是衣服,老婆才是宝贝。”
牵着周宜宁在办公室落座,他语调懒淡,漫不经心回:“不然把你捧手里?”
贺之让:“……”
两人充满调笑的互怼,无形中让周宜宁低落的情绪缓和了几分。
闲聊没几句,迫于裴京闻的“威压”,舒择屿敢怒不难言,贺之让骂骂咧咧出了办公室。
气氛有重新陷入安静,不知是室温很高,还是紧盯她的双眸太炽烈,周宜宁只觉气血再次紧绷起来。
一瞬间,心口没来由忐忑,尽管过来办公室的路上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刻真正面对他时,仍没办法完全平静。
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告诉他,藏在心里所有的不安和自卑,所以她只能选择躲避。
就在她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时,只见他俯身,不由分说把她打横抱起。
身体骤然腾空,周宜宁怕自己掉落,条件反射环拥住他的脖颈。
出乎想象的亲昵,等压住心潮的汹涌,神情间难掩懊恼。
她恨自己没出息,都决定好要和他分开了,为什么还能这么贪心,关键时刻还要依恋他的温柔。
可只要想到,她以后再也不能像现在环着他,年少的旧梦在现实面前彻底粉碎,简单的呼吸,都牵得她胸腔生疼。
她无声的躲避,裴京闻自然能感受到。
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形僵硬,环住她膝弯的动作微顿,眼底情绪难辨,最终按耐不发。
将人放在床上后,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她的脸蛋,五官被光影笼罩,明明该柔和的,此刻却有说不出的冷戾。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俯下腰身,捉住周宜宁受伤的脚腕,嗓音清冽:“别动。”
可能他的语调比平时冷了些,周宜宁愣了片刻,果真没再挣扎。
他指尖灵活,先是将她的鞋子脱掉,而后用温热的指腹,不轻不重掠过她的脚踝,激起周宜宁浑身颤栗。
周宜宁眉心微蹙,咬着唇瓣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的指尖往前移了移,找准穴位稍稍用力:“这里还疼吗?”
周宜宁诚实摇摇头。
“这里呢?”他的指尖又往后移了些。
“……痒,”周宜宁撇过眼,轻声回答,“疼。”
“这里呢?”
“……有点。”
一番确认后。
对她的恢复情况,裴京闻心里基本有了定数。
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要快些。
“坐好,”他的手并没松开,声线有些喑哑:“给你再按一次。”
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周宜宁乖乖没动,任由他的指尖动作。
两道很轻的呼吸声,不知何时交缠在一起。
距离很近,身高差距,周宜宁坐在治疗床上,视线触及他优越的眉骨。
因为要观察按摩情况,他的视线往下,正巧和她的目光错开。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纵容对他说贪恋,和他继续像从前那样亲昵,但鼻尖都是熟悉的木质香调,她克制不住想靠他再近一些。
周宜宁得以有机会,眸色一寸一寸描绘这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容颜。
分开以后,她可能这辈子都和他不会再有交集。
想记得更清楚一些,这样哪怕分开,她也不会很快忘记他。
而她这辈子,所有爱人的勇气都给了他。
纷乱的思绪,随他唤自己的名字停止。
“周宜宁。”
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他站起身,将她半拥在怀里,步步紧逼:“别只躲着我。”
他神色的侵略意味太强,周宜宁避无可避。
所有好伪装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不想立刻告诉我也行。”他牵了牵唇,一字一句说,“你很独立很优秀,但我希望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周宜宁,我是你合法的丈夫,是你可以依靠的对象。”
眼见周宜宁的眼眶一片雾霭,他捧着她的脸颊,在她略微颤抖的眉眼落下一吻:“无论有什么事要和我沟通,或许你会发现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
周宜宁心口猛地收紧,愣愣看向他。
“你一直是我坚定不变的选择,”他将她拥在怀里,声线喑哑而轻柔:“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
最终,周宜宁仍是没能说出涌到嘴边的话。
因为裴京闻很忙,给她按摩脚踝的过程,手机已经不知响了多少遍。
就在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说出“分开”这两个字,林主任的电话再次打来。
科研到了收尾阶段,今天是公开汇报的时候,作为项目负责人,裴京闻必须在场。
为了不让大家的付出功亏一篑,即使再舍不得,他也只能留下两个字:“等我去忙。”
不记得怎么离开京大附医,周宜宁思绪浑浑噩噩的,怕自己一直沉浸在消极情绪里,她意识到必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