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觉得这些差距不重要,但她从小经历了太多,很容易患得患失,”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说到底,是你给她的安全感不够。”
裴京闻说不出话了。
严可薇深吸一口气,字字真切:“想让她克服心里这一关,关键在你。”
—
等裴京闻离开,她组织好语言,决定好要跟公司请两天实习的假。
隔天挣扎着从困顿中爬起来,没想到周宜宁已经做好了早餐。
“宁宁?你做这些不累吗?”看向桌子上南临风味的煎蛋、蒸饺、水煎包和桂花汤圆,有些惊讶:“你得起多早啊?”
“也不算早,提前半个小时,”周宜宁柔声一笑,替她拉开椅子,“坐吧,尝尝我的手艺。”
言行举止,看不出任何难过的痕迹。
就像昨天的泣不成声根本没发生过。
但越平静,越不对劲。
“你怎么这样看我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周宜宁轻声问:“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严可薇摆摆手,笑吟吟在她对面落座,“我们宁宁大美人这么漂亮,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嘛。”
不管怎么说,周宜宁愿意呈现最好的状态,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那我就收下你的夸赞啦,”周宜宁腼腆一笑,把热气腾腾的碗递给她:“尝尝这个。”
严可薇从善如流:“好。”
入口清甜不腻,舌尖绕满桂花的清香,跟南临街头的记忆如出一辙。
严可薇没忍住,又试了桌子上的其他美食。
说好控制体重的,结果一顿早饭下来,肚皮都撑得滚圆。
“宁宁你手艺这么好,跟你生活我幸福死了,”她忍不住夸赞:“刷碗就交给我吧。”
周宜宁也没拒绝:“好。”
两人分工明确,等严可薇慢悠悠收拾好,见周宜宁已经穿戴整齐,正用发簪挽起长发。
只是努力了很久,都没盘出想要的效果。
“薇薇你能帮我吗?”她有些懊恼,“我这总有一缕头发挽不进去。”
不对劲。
越来越不对劲。
宁宁从小独立惯了,动手能力一直强悍,什么时候连挽发这么简单的事都完成不了?
细看之下,她的手指分明在发颤。
所有的坚强,恐怕都是为了让她安心而伪装出来的。
傻姑娘,自己再难过也不忘替她着想。
“好啊,”严可薇只能按耐住心疼,尽量让唇角的弧度自然一点,“簪子给我。”
周宜宁的乌发自然垂落,长度刚好到胸部位置,披在身后温婉轻柔,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
严可薇动作很轻,顺着发缝取出一缕长发,简单绕了几圈,才用簪子赞住。
“谢谢呀,还好有你在,”她眉眼弯起清浅的笑意:“我先去「西江苑」了。”
“我陪你,”没有任何犹豫,严可薇出声:“我今天正好没事,想看看你刺绣是什么样子。”
周宜宁点点头,神色如常,“那就一起。”
出了公寓,严可薇驱车带她前往「西江苑」。
路上周宜宁几乎不怎么主动出声,在她开口时会搭几句话,不至于完全沉默。
其余时间,她倚靠着座椅,似乎太累,眸色一瞬不瞬看向窗外。
状态看起来非常正常。
但严可薇直觉她是强撑的状态。
一旦被什么刺激,只怕支撑她情绪的勇气,立刻会烟消云散。
她很想说一句让周宜宁回去休息。
别这么自虐般逼自己。
可她清楚说出来也没用。
周宜宁骨子里最倔强,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想到这,她只能紧握方向盘,保持注意力的全部集中,紧紧看向前方的路况。
看来这几天请假是正确的决定。
宁宁现在的状态太脆弱,她全程陪伴才放心。
—
事实证明,严可薇的猜测没错。
到了西江苑,周宜宁先是走错方向,而后坐在绣架前沉默半晌,连线都没劈直接开始。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没接触苏绣前,周宜宁刺绣的手法已非常娴熟,现在一阵从绣布穿过去,针尖居然刺到指尖,血珠瞬间在针扣绽放开来。
猩红的颜色,在那一瞬灼烧着她的视线。
见周宜宁愣在那,眉心染了层茫然,似是不知该怎么处理。
熹微的晨光落在她的脸蛋,肌肤多了几分苍白。
严可薇眼疾手快递过去止血棉签摁在针扣,才没让血珠继续往出渗。
“……谢谢,”好半晌,她才从恍然中收回找回思绪,轻轻牵起唇角,“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留下这句话,她换回那副恬淡温和的神色,自顾自穿针引线。
动了动唇角,严可薇最终没能出声。
许溪再迟钝,也能看出她的异样。
直觉告诉她,不能直接问周宜宁。
“宁姐姐怎么了?”趁严可薇过来,她悄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具体情况一言难尽。
而且牵扯到周宜宁的个人情感,严可薇就算知道过程,也不方便告诉别人。
“昨晚没休息好,”她轻声说,“别担心,她自己会调整好状态的。”
话都这么说,许溪只能压住满腹的疑惑,专心盯着镜头里的画面。
渐渐起了风,把院子里的桃花垂落,花瓣顺窗户飞了进去,翩翩起舞后落在绣架上,还有几朵正巧落在周宜宁的耳垂。
这一幕,说不出的柔美。
职业习惯,许溪拿出手机把这幅画面定格,发在三人小群,等言念微调后发在日常号营业。
陷入忙碌的状态,就会显得时间飞快流逝。
除了早上的小插曲,周宜宁之后的效率奇高,一天下来能完成了之前两天的工作量。
等天色黑沉,她顺从跟着严可薇回公寓。
吃饭,洗漱,睡觉。
样样不落。
有条不紊。
一切都显得很合理。
却乖巧得过分。
提到跟裴京闻所有相关的事,哪怕提到“裴京闻”的名字,她也能一笑而过。
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隔天起来,又是熟悉的早餐和工作。
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
好像一切都按着原有生活节奏。
可这明明不是正常生活的样子。
严可薇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打破这诡异的状态。
她联系裴京闻,对方沉默很久,只拜托她多照
顾周宜宁。
除此以外,只有每晚下班以后,在楼下站很久。
跟自虐似的。
这样的僵持,一连持续了两天。
直到周五晚上,不知是谁转发了配着《光辉岁月》BGM的校庆邀请链接,沉寂许久的班群跟诈尸了一样,纷纷缅怀高中生活。
从食堂扯到操场,从逃课扯到运动会,从考试扯到领导,从老师扯到同桌,最后一致把章副校长骂了一顿。
说着说着,又感慨南中都建校125年,大家都七年没见,不见一面说不过去。
有人顺势提了一嘴,南临中学的校庆恰好在本周周末,问大家有多少人会回母校。
可能怀念青春使人上头,没几句就纷纷答应,在参加校庆前,还有兴致组了个聚餐。
时间直接定在明天晚上。
速度快到让人叹为观止。
严可薇看得啧啧称叹。
小区物业要是有这速度,至于业主群每天都在投诉吗?
吐槽归吐槽,看到有人问她,正准备拒绝时,脑海里浮现了周宜宁这几天的状态,瞬间改变了主意。
宁宁不是工作就是睡觉,每天也就见她和许溪,跟机器一样,整个人的状态单调到离谱。
兴许换个环境,带宁宁回南临市转一转,还能放松压抑许久的情绪。
想到这,她在群里扣了一。
好在周宜宁这两天十分顺从,她都没说几句就点头应下。
因为要赶飞机,周宜宁没再去西江苑。
站在镜子前,她挑了件藕色旗袍,长发用一只珍珠发卡别在脑后,露出那张素白干净的脸蛋。
简单画了新中式淡妆,说不出的清俪柔美。
“宁宁你这一身真得好美呀,”严可薇眼前一亮,“在场要是有单身的优秀青年,岂不是被你迷倒一大片。”
“哪有这么夸张呀,”周宜宁莞尔,“我们班每个女孩子都很漂亮。”
“说得对,美女就该独美,”严可薇整理了一把长发,笑容明媚,“让那些狗男人一边儿去。”
难得,周宜宁干净的眸子里沉溺了点点笑意,不像之前那样,即使是笑,也覆满了灰败和僵硬。
像星光般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严可薇默默松了口气。
看来带宁宁回南临参加校庆和聚会,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
下午五点,两人准点下了飞机。
从机场去聚会地点[南湘公馆],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
靠近傍晚,路边满是霓虹光影的痕迹,好在并不堵车,两人正巧踩着点到。
靠近包厢,严可薇挽住她的手臂,贴着她的耳畔小声说:“这些年没见,我还真有点紧张哎,也有点期待看看大家都变成什么样子。”
周宜宁回挽住她的臂弯,“没关系,应该不会差太多的。”
两人外形本就出众,经过七年时间的沉淀,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不同的风格,同样的引人注目。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几年没见,咱们班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子,”有人眸色难掩惊艳,起身殷切让座:“来来来,两位“美女这边请。”
严可薇认出这个高腿长的男人是体委。
“谢谢啊,我就不客气了,”她本就是自来熟,拉着有些拘束的周宜宁在角落坐下,“大家好久不见。”
都是同班同学,不说有多熟悉,起码在同一个教室呆了一年,周宜宁礼貌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有人邀请出声:“两位美女打牌吗?”
周宜宁诚实摇摇头。
看出严可薇跃跃欲试,她轻声说:“你去玩吧,我没事的。”
想着都呆在一个空间,严可薇迟疑几秒,没忍住手痒,起身往牌桌那边走去:“好,今天赢了请你吃饭。”
周宜宁轻笑着点头。
包厢里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进来。
包厢内光线有些昏暗,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芒,她抬眼正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唇瓣得体的弧度瞬间有些僵硬。
是徐耀。
那些发生过片段,随着和他视线对视的瞬间,一同浮现在眼前。
握住手机的动作一滞,她条件反射错开视线,尽量忽视那道让她极其不适的探寻,保持平静。
紧随徐耀进来的,是一个面容秀气的女孩,周宜宁一眼就认出她是何沅。
短暂坐过几天同桌,高中期间和她关系很近,只是大学分散各地,渐渐断了联系。
“宁宁!真得是你呀,”何沅快步走到她跟前,笑盈盈说:“七年没见,你比视频里更加漂亮!”
这样的夸赞,周宜宁从进来就一直在听。
不过何沅这话,她能判断出来是出自真心。
“好久不见沅沅,”她轻声应道,“你也是,大家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笑间,不知是谁打开了点歌台,音乐恰好是经典英文歌曲《enchanted》。
熟悉的旋律和歌词,很容易勾起年少时的暗恋情愫。
“怎么办我想到我初恋了,”有个男生一脸感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同伴附和道:“我也想起我的前桌,我暗恋了他三年啊,一句话都不敢说。”
“谁懂啊,咱班班花当时还跟我表白了,我他妈一整个愣住,直接原地在一起了。”
“后来呢后来呢?”有人好奇。
“还能怎么样啊,掰了呗。”
”青春还是好啊,高三虽然苦,但想起初恋,风都是甜的。”
听着这些话,周宜宁心口发紧,眼前闪烁着无数的片段。
浑身血液似乎往肺部聚集,导致呼吸紧促,说窒息也不为过。
感慨的功夫,文艺委员忽然灵光一闪,“说到暗恋对象,班长呢?就凭他那张脸,全班女生敢说没暗恋过他啊。”
“校庆这么重要的场合裴哥他怎么能缺席啊?”有人提议:“快谁有裴哥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问问。”
不论在哪,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好像一直都是话题中心人物。
不管聊的什么内容,最终都会不知不觉跟他牵扯关系。
周宜宁闭了闭眼,强压住眼底翻涌的酸涩。
提到裴京闻,何沅脑中灵光一闪,有些激动看向她:“我靠宁宁,我记得这首歌裴大佬在元旦庆典唱过哎,当时真是帅炸天!”
周宜宁勉强牵了牵唇,赞同点头:“是很帅。”
所有她现在还清晰记得,少年一身校服,环抱吉他坐在立式话筒前的样子。
那天晚上很冷,有他在,似乎都能温暖整个南临中学的冬夜。
“当时裴大佬对你可不一样,大家觉得最般配的情侣就是你俩,”何沅朝她挑眉,忍不住小声问起后续:“后来呢?大佬有没有给你表白啊?”
周宜宁愣住。
“最般配”三个字,就像自带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间的血肉。
她耳畔嗡嗡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回应时,门口处一阵响动。
到嘴边的话,在看到来人时,直愣愣没了声音。
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一句低哑的音曲。
Vanished when I saw your face。[注]
她的眼前像电影镜头,过去与现在交织。
少年跨越时间的洪流,与眼前浑身写满矜贵的男人渐渐重迭。
何沅的话还在耳畔辗转回音。
所有发生过的事实,在脑海里浮现那句冷漠至极的“我们不合适”时,被击得溃不成军。
看得出,裴京闻的人缘很好,从在门口出现开始,就有无数人跟他打招呼。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又在转瞬间错开。
周宜宁的眼前,只剩刚才望进的那双讳莫如深的深邃黑眸。
冷淡,懒散,随意。
明明噙着笑,却没有任何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