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串儿的雪粒子飘飘洒洒落到青石地面上,小院里又回到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
他朝她走过来,谭溪月想到他刚才的笑,怕他再提起什么,先开口道,“下雪了,你把这个浴桶搬屋里去吧,我弄不动。”
陆峥停在她跟前,只看着她,不动,谭溪月仰头看他一眼,小声催,“快去呀,弄完洗手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陆峥捏捏她粉到红的耳垂,她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他明天要怎么走。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转身去了厨房,她要去吃涮锅了,他爱干嘛干嘛。
汤底炖得刚刚好,牛肉他也切得也薄厚适中,放到砂锅里,涮上十几秒,等颜色一变,捞上来,再裹上麻酱,热热烫烫的吃到嘴里,都能吃出一种满足感。
两个人围坐在火炉旁,谭溪月只闷头吃,不想和他对上眼睛。
他的脚不经意地伸过来,鞋尖抵上她的鞋尖,谭溪月吃一口粉条,轻轻踢他一下,将他踢开,没几秒,他又抵上来,谭溪月再踢他一下,他先她一步挪开了脚,她踢了个空,谭溪月掀眼皮看他,陆峥对她勾唇笑,谭溪月将一个刚捞出锅的丸子塞到了他嘴里,让他老是笑。
陆峥面不改色地吃下丸子,抽出张纸给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谭溪月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陆峥看着她的神色,也夹过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谭溪月乖乖张开了嘴,她这人很讲究公平,总不能只她烫他,陆峥拿着丸子沾了沾她的唇,筷子一转把丸子送到了自己嘴里,谭溪月白做了半天被烫的思想准备,她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这次踢个正着。
你一来我一往,小小的屋子里,一顿饭吃得安静也热闹,
谭溪月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收拾收拾行李,但刚才那顿饭,较量到最后,她输他一局,她就有点不想帮他收拾了,而且他好像也不需要她收拾,要带什么要装什么,他脑子应该已经列出了一个表,他做事情一向有规划,她再掺和进去,反倒是添乱。
谭溪月也就不管他了,他忙他的,她学她的习,他收拾完行李又不知道去弄什么了,谭溪月开始还学得认真,到复习的时候就有些走神,既然学不下去,她也就不硬撑着逼自己了。
她合上书本,起身推开窗户,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地面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要是下一晚上,也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走得了。
厨房里亮着灯,他没在里面,客厅里也没人,难道他去洗澡了。
洗澡间的门半敞着,里面也没有水声,谭溪月慢慢走到门口,叫了声“陆峥”,没人应他,她推开门进去,脚步定住。
原木色的浴桶里,热气腾腾的水散出的蒸雾在房间里缭绕开,拨开淡淡的雾气,用花瓣拼出的字随着水波轻微起伏着。
【爱人猫猫 请入浴】
第39章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 他都走了一个星期了,墙角还堆着未化尽的残雪。
天冷了,日头变短了, 时间也好似被吹来的北风凝结住, 变慢了很多。
谭溪月每天被各种事情添得很满,倒没怎么想过他,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梦到的还都是他走之前的那一晚,还有他一声压着一声的喘息。
那个浴桶泡澡确实很舒服,一个人很宽敞, 两个人……倒也不会挤,她叠坐在他身上,他给她揉按着腰背, 只是慢慢地, 揉按变了味道,花瓣散了一整个沉沉浮浮的水面。
他青筋横竖的胳膊,生着汗的肩臂,还有别处,都沾上了花瓣,鲜红的花瓣和他麦色的皮肤融在一起, 生出一种勾人惑心的绮靡, 她的手颤巍巍地摸到他的眼角,摘掉了他睫毛上沾着的花瓣碎片,两人目光对上,她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她身上的花瓣……更多,他沉重的喘息紧紧抵在她的耳侧, 她呼吸蓦地一急,死死搂上他的脖子,水波起了更加汹涌的激荡。
窗外安静地下着雪,屋内飞溅又落下的水声,一息刚停,一息又起,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她那晚一直睡到转天的中午才迷迷糊糊地转醒,她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怀里抱着一只软软的毛绒小狗,小狗的眼睛又黑又亮,和他一样。
枕头边还放着一张纸条,【先让它陪着你我很快回来】
不管是她身上,还是洗澡间一地的糜乱,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也不知道他那晚有没有睡上觉。
她没有看到他走也挺好,她最不喜欢送别的场面,要是让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她心里应该会不好受,他说他会很快回来,她等他回来就好了。
但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
谭溪月开始倒没太担心,有他朋友一起,还有易然和刘长峰跟着他,他们两个别看年纪小,但胆子大,脑子灵,还都能说会道,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也能应付得过来。
他走之前还给家里安装了电话,他每晚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电话费很贵,长途电话就更贵,而且两个人隔着电话,也没有办法沟通,她每次听他几秒的呼吸,再说一两句话就会挂电话,她知道他在外面是平安的就行。
冬至一过,天气愈发冷,早晨一起来,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院子里,从地上到墙上,再到树枝,全都裹着凛白的寒霜。
外面再冷,屋里也是暖和的,谭溪月每天睡得早,起得也早,五点起床,学习两个小时,再洗漱做饭。
做早饭很快,他在冰箱里冻了些馄饨、饺子还有包子,她只需要熬点儿粥,再用香油拌个小咸菜或者酸菜就好。冰箱里的东西快吃完的时候,鸿升酒楼的伙计就会再送过来些,她知道他在走前安排了好多事情,但也没想到他能想得这么全。
晚上下班,她都会去嫂子的店里帮会儿忙,嫂子的店基本算是进到正轨了,而且也找到了定位,主打的就是定制服务,已经铺开了第一批客户。
沈雅萍开始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开业开得热闹,靠的是亲戚朋友和熟人的支持,但她这个小店要想走得长远且盈利,还得看后面的经营,她脑子里的想法很多,也很乱,理来理去也抓不到什么头绪。
她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做出来的,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拼价格,她或许能拼得过商场里的衣服,可在这个服装市场里,她就算把价格压得再低,也总会有比她更便宜的,而且她也和别人打不起价格战,她做一套衣服的成本摆在那里,不管是衣服的用料,还是花费的时间精力,如果一味地压低价格,没几天,她就得关门大吉。
走定制服务,还是谭溪月给的沈雅萍灵感,谭溪月觉得降低价格有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带来好的效果,做生意主要还是要找准客户群,她嫂子做出的衣服,无论是款式制作还是布料的选择上,放在哪儿都能称得上的是上乘,现在人们追求美的意识又越来越高,哪怕是同样款式的衣服,在领口或者袖口绣上一个客人喜欢的花样或者纹路,又或是名字,都会有独一无二的效果,谁又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呢。
沈雅萍思考了一晚上小姑子的话,第二天就打出了量身定制的招牌,保证了利润的同时势必会丢失掉一部分客人,但也能慢慢积累下一批回头客,衣服穿在身上好看就是最好的宣传,回头客又会带来新的朋友,再加上刘长峰的母亲成素芬也经常带她那个圈子的朋友过来,沈雅萍做出的衣服确实时髦又高级,比那些外来货也差不了多少,很能入得了她们的眼,这样口口相传,沈雅萍小店的名声也算是散出去了。
沈雅萍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关上店门后,拿着计算器一笔一笔加着今天的进账,她手指飞快地摁着计算器,还能腾出脑子来问谭溪月,“小月儿,姑爷还没定什么时候回来么?”
正在扫地的顾慧英也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叠着衣服的手顿了顿,回沈雅萍,也回顾慧英,“昨天易然在电话里说,还得半个月吧,他们在那边看中了一批二手的货车,还在谈价格,要是能谈下来的话,他们想把那批车也一起弄回来。”
沈雅萍想了想,“半个小月的话,那不就得到阳历年了,你也快过生日了。”
谭溪月是阴历腊月初一的生日,今年正好赶上阳历年那天,谭溪月有些恍惚,要不是嫂子这么一提,她都没想起来,她快要过生日了。
顾慧英扫地扫到谭溪月脚跟前,谭溪月脚抬起来,顾慧英却没扫她脚底下,而是停下扫帚,盯着谭溪月问,“他在外面没出什么事儿吧?”
谭溪月眼神滞了下,马上回,声音也算自然,“没有,他身边都跟着人呢,能出什么事情,他这次出去,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时间肯定会长一些。”
她怕顾慧英不信,又加了句,“他每天晚上都有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顾慧英扫她一眼,有心想说,他话都说不出来一句,怎么跟你报平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头继续扫自己的地。
谭溪月抬着的脚落回原地,心却还没着没落地悬在半空。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是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但她就是能从电话那头听出他是平安的,睡觉前能在电话里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她会觉得心安,每次挂电话前,他都会叩着桌子敲两下,不知道是在说“晚安”,还是在说“好梦”。
可昨晚,她却感觉电话那头的人不是他,呼吸不对,敲桌子的力道也不对,她直接让他把电话给了易然,她跟易然聊了两句,易然和她仔细地说了他们后面的安排,她从易然的语气和话音里也没听出什么异常,她又觉得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因为她这两天眼皮一直都跳得厉害,所以她总怕要出什么事儿。
昨天,那个付明远付总又去了他们厂子,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气质斐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连那个付总都对他毕恭毕敬,大家都在猜他是谁,朱翠翠趴在谭溪月的肩膀上,无心地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姐夫几十年后的样子。”
谭溪月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大概能猜出那个男人是谁,她本想着晚上他来电话的时候跟他提一下这件事,然后她就听出了电话的不对,也就没再往下说。
她倒是不怕付明远还是那个男人找上门来,她只是有些担心他,依照他的性子,他要是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能解决掉的,他肯定会选择瞒着她。
今天下班,她去汽修厂转了一圈,冯远被他留下来照看厂子,他很会用人,易然机灵,适合在外面跑,冯远稳重,他不在也把厂子里照看得井然有序,谭溪月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冯远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眼里笑容灿烂,干活儿也干得起劲儿。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她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瞎担心。
但是再能自我安慰,晚上电话响起,她抠着被角犹豫片刻,拿起话筒,听到那边的呼吸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种频率,她的情绪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她虽然爱哭,但像这样失控的时候很少,不过那种陡然起来的情绪很快被她压下去。
像往常一样,两人静默几秒,她说一句“我要睡了”,他在那边轻叩两下,她就要挂电话,但是话筒刚从耳边拿开,她又把话筒重新放回耳朵上,直截了当地问,“昨晚电话里的不是你对不对?”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没有办法回应她,但她现在可以确定她的直觉没有错,她轻声问,“你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对吗?你现在人要是没事的话,你就敲一下。”
她压着渐渐失了序的呼吸,声音更轻,“陆峥,你别骗我,我不想你骗我。”
话说到最后,尾音已经有些不自觉的颤。
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下敲桌子的声音,不虚弱,很有力。
谭溪月伸手抹掉无声掉落的泪,“那就好,你人没事儿就好。”
她默了默,又道,“嫂子那边这段时间单子很多,忙不开,我要住回家里去,晚上可以帮着她一块儿弄,后面你不用打电话了,我这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你好好办你的事情,不要着急,等什么时候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电话那头也默了几秒,然后轻叩了三声,像是在说知道了。
谭溪月低声道,“我挂了。”
那边轻叩两声。
谭溪月说是要挂电话,却迟迟没有动,她紧攥着话筒,静了半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等你回来。”
不等那边再有什么回应,谭溪月这次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靠在床头怔了好久,又转身趴回枕头里,将眼角的潮湿蹭到枕巾上,她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她也知道她不该生他的气,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尽可能地安排到最好,可她就是生他的气,她又不想让他知道她在生气。
她闷了半天,转头摸到枕头旁的毛绒小狗,按着它的耳朵使劲蹂躏了几下,等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她再好好跟他算账,虽然就算知道了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除了担心可能什么忙也都帮不上,可她还是不想做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他打个电话回来还费尽心思地想骗她,那还不如不打电话。
谭溪月说是回娘家住,但也只住了一晚就回来了,她不想他哪一天回来了,迎接他的是冷飕飕的冰窖,她想他到家的时候,家里是暖暖和和的。
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他寄到厂子的加急信件,在信里他解释他出了一个小车祸,因为脑震荡住了两天院,医院里不能打电话,又不想她担心,所以就让易然到外面给她打的电话,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是他的错,不该骗她。
信里还附上了他的住院报告和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除了有些瘦了,身上看不到其他受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