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月压下眼里的异样,看着他轻声开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峥心里的冷意在一点点散掉,她身上穿着软粉的毛衣,连脸颊都透着浅浅的粉,像一只粉色的小软猫儿,窝在小凳子上,仰头望着他,清澄的瞳仁儿里倒映着他的影子,神色里满是担忧,又不想让他发现,脑子里肯定又把他想成了什么小可怜,现在大概正想着怎么哄他开心,她一向会哄人,更知道怎么哄他。
陆峥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他倒要看看她这小脑袋瓜里又会冒出什么主意来。
谭溪月对他招手,“你弯腰。”
陆峥唇角起了些弧度,弯腰靠近她。
谭溪月伸手圈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这次买的橘子很甜,我刚吃了好几个。”
陆峥挑眉,秘密就是这个?
谭溪月的唇又往他耳边贴了贴,声音也变得更小,“我嘴里现在也好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第43章
陆峥呼吸一沉, 掰过她的下巴欲欺进。
谭溪月伸出食指摁在了他的唇上,他看她,谭溪月迎着他的目光, 将他摁得更紧。
陆峥眼底生笑, 微凉的唇贴着她温热的指腹慢慢张阖,他因为发音的生疏,话说得总是很慢, 咬字又重,嗓音里还压着些懒洋洋的低哑,“不是要我尝?”
谭溪月脸有些红, 她拿指腹碾一下他的唇角,咕哝道,“你得先跟我说你上次打雪仗是什时候?”
陆峥按住她的手腕, 在她手背上写, 【我没打过雪仗】
谭溪月不信,“骗人。”
陆峥笑容加深,他箍着她的腰,将她从小凳子上提起,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两人视线平行, 他认真回她, 【我没骗过你】
谭溪月说得笃定,“你有。”
陆峥开口问,“什么时候?”
谭溪月垂下眼,不说话了, 只勾弄着他衣服上的扣子玩儿。
陆峥吹了吹她浓又密的长睫毛,谭溪月只颤了颤眼皮, 就是不看他,陆峥还吹。
谭溪月被他撩拨烦了,抬起眼瞪他,眼波横动,似娇似嗔。
陆峥眸光渐深,他屈指弹一下她紧抿的唇,“说话。”
谭溪月踢他一脚,她看他半晌,最终说出来,“说结婚的时候。”
陆峥眼神稍一顿,谭溪月捕捉到了他神色里的迟疑,她扯上他的耳朵,“还说没骗过?”
陆峥笑,谭溪月扯得更用力,陆峥手指放到她的手背,要写字。
谭溪月使劲弹下他薄薄的唇,冷着脸命令道,“你也说话,不要写。”
她一会儿娇软,一会儿又冷傲,陆峥的心被她攥在手里,随她揉捏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倾身过去,轻抵上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算骗。”
他的气息轻一下重一下地喷洒在她的唇角,谭溪月心里有些软,声音又软下来,她拨弄着他的唇,含含混混地问,“为什么不算?”
陆峥只看着她,他的眸子乌黑明亮,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心底,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个下雨天,他将她的行李箱一路提到了公交站,她和他道谢,他沉默不语,看她一眼,转身进到了雨里,连高大的背影都是沉默的,她有些怔的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等她反应过来他的伞还在她手里,要去追他,他已经消失在了雨幕里。
伞只能下次碰到再还他了,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当时想,如果再见到他,她一定能认出他。
只是就算他们这个小县城不大,一个人偶然间碰到另一个人的几率也不高,伞晾干后就一直在她包里放着,她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压得心力交瘁,也渐渐忘了那把伞,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只是一切比她想的最差的境况还要难。
林家无所不在的施压,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每隔一两天就有媒人找上门来,就连亲戚也来凑热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女人这个婚一离,下半辈子就算毁了,甭管对方有几个孩子,还是比你大多少岁,条件好也好,差也好,只要肯娶你,你就算是烧高香了,赶紧嫁了得了,不然你这下半辈子毁得更彻底,你死了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有。
她娘虽然不搭理她,但为了她的事儿,背地里不知道和多少人撕破脸吵过架了,她哥和嫂子也是,在外面和人吵了架,又不想让她知道,每天还强颜欢笑地哄她。
媒人被她娘和嫂子骂得不敢上门了,就在半路堵她,她打发掉媒人后,林清和又会冒出来,来来回回无非都是那几句,离了他,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要是后悔了,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他们还可以复婚,她拿石头把他砸跑,他下次还会出现,就跟阴魂不散一样。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每天只能从河东那条很少有人过的小路绕道回家,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坐在河边给樊晓晓写信,要是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暂时清净一年就好了。
她那段时间下班回家前,很喜欢在河边坐一会儿,河边的草又高又密,能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她除了风声和水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喜欢那种安静。
但是那天河边不只她一个人,她给樊晓晓写信到一半,不远处,一个清晰的男声传到她耳朵里,“你要是想弄下那块儿地,必须得是咱镇上的人,你这种户口在外地的肯定不行。”
没一会儿,那人又说,“要我说你就赶紧结婚,找个镇上的姑娘入了人家的赘,你的户口不就迁过来了,而且你家那宅基地一直写在三叔公的名下也总不是个事儿,不然你当三叔公为什么老催你快结婚。”
她无意听别人的私下谈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人跟唱独角戏一样,只一个人在那儿自话自说,她现在起身走也不好,就窝在那里继续写信。
那人又嘿嘿两声,“你要是不想结婚的话,要不我给你出个馊主意,你不行就找个镇上的寡妇,你们协议结婚,你出钱,她出户口,真领证,做假夫妻,结婚证一领,你先把那块儿地拿下,过个一年半载的,你们再把婚一离不就完事儿了,只要你钱给到位,这事儿肯定有人愿意配合你。”
她的笔尖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对于这个荒谬的提议,她竟有些期待听到另一方的回答。
只是后面就再没了说话的动静,她以为他们走去别处说话了,她想要回头看一眼,刚要转身,淡淡的烟味儿穿过草丛飘过来,她一惊,手里的信纸飞了出去,她伸手去抓,脚下没踩稳,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她是被人捞上来的,跟个落汤鸡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她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好像每一次见他都是狼狈的,不过这次他也没好到哪去,他从头到脚也都是湿的。
他将她放到地上,又脱下身上湿透了的外套扔到她身上,狠狠盯着她,她都能感觉到他明显的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她裹着他的外套包在自己身上,冻得抖抖索索地解释,“我不是跳河,就是没站稳,掉了下去。”
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过了几秒,又大步走回来,捡起她放在地上的包,又攥上她的手腕。
他就这样拽着她走,她都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可奇怪的是,她没有觉得害怕,可能是她太冷了,已经忘了害怕,也有可能是他见过了她最狼狈的一面,又或者是刚才在水里,他牢牢地拉住了她,将她从生死的边缘救了回来,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他们穿过一条小路,停在一颗大柳树旁,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原来这儿就是他的家,她这几天每次骑车经过这儿,眼睛都会不自觉地被这座房子吸引,青砖白墙,墙上长满了绿叶红花,很漂亮的一座房子,别说在村里,在镇上都是少见,她想这家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懂生活的人。
没想到就是他,他也是清水村的人,可她好像从没见过她,其实她除了她家附近那几条胡同里的街坊邻居,对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怎么熟,没见过也不奇怪,更何况他家又是住在河东这边,她之前都没来过河东几次,河东这边也没几户人家。
在等他开门的间隙,她看着门前的那颗柳树,又转头看向他沉默的侧脸,她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就是那个哑巴。
大门打开,院子里更漂亮,红霞漫天的夕阳下,青石板砌成的地面,鹅卵石铺垫的蜿蜒小路,郁郁葱葱的柿子树,干净整洁的小菜园。
他一直拉着她进了屋,给她拿来吹风机和毛巾,又给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示意她待会儿把窗帘拉上,然后他走出了房间,又走出院子,给她虚掩上大门,地上留下了他湿漉漉的脚印,他和她一样都湿透了,他的外套还在她身上,他就这样把她留在了他的家里。
她简单擦了擦头发,又换上他的衣服,跑去大门外想叫他进来,他却不在,等她吹干了头发,又把湿掉的衣服吹了个半干,重新换上,他才回来,手里还拿着她那张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信。
她跟他认真道谢,把包里的伞拿出来还给他,又跟他说,她刚穿过的衣服等她拿回去洗干净再来还他。
他扣住了衣服,没让她拿,冷冷的眼神里送客的意味明显,她便没拿衣服,再次和他道谢,又告别,拿起包走出了院门口,她在柳树下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又原路走回去,他也还在院子里,没有回屋。
她怕自己会退缩,抠着手指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要不要和我结一年的婚?”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目光,扫过来的眼锋里裹着刀子,凶得吓人。
第44章
谭溪月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 凑到他耳边,“我那个时候说要结婚,你真的好凶。”
陆峥想到当初, 眸光微凝, 他一笔一划地回她,【不凶些,怎么能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谭溪月捧起他的脸, 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道,“你确实不是个好人。”
那个时候, 谭溪月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再看到他那个透着寒气的眼神,她的后悔又添了些。
她觉得她可能是掉进河里, 脑子被水给泡了, 不然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转身走,但他的目光将她定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一步步走近她,她看着他, 指甲深陷到手心里, 却感觉不到疼,他最终停在她面前,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两相对望,空气都滞住。
他捡起墙角的一根树枝, 伸到旁边的水缸里沾了下水,在地上写, 【我不和谁玩过家家做假夫妻】
清浅的水迹落到青石地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消失,她怔愣在原地,僵住的大脑一时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她,又将树枝扔回墙角,再走近她一步,伸手叉住她的胳膊,像架一个什么物品一样,直接把她扔到了大门外。
大门在她面前紧紧关上,谭溪月才明白过来,他这大概就是拒绝的意思。
也是,结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玩过家家,她自己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如那些媒人们所说,下半辈子已经毁了,所以她觉得结婚再离一次,也没什么所谓了,可对别人来说不是这样的,没人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
刚才在河里她拼命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将她捞了起来,这好像给了她一种他是她救命稻草的错觉,事实上,在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是谁的救命稻草,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后面几天,她没再从河东那头走,怕碰到他会尴尬,但一个星期后,她又开始走河东那条小路了,相比怕碰到他,她更怕碰到那些没完没了的媒人和纠缠不清的林清和,而且就算和他撞到也没什么,他连她叫什么,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就看他那天盯着她的那冷冰冰的眼神,再碰到面,他大概也只会把她当陌生人,不过他应该也不常在家,她每次路过那座漂亮的房子,那个大门都是紧紧锁着的。
那天下着雨,她以为林清和就是再闲到没事儿干,应该也不会来堵她了,她就没去绕那条远路,但她小瞧了林清和纠缠人的毅力,他那天喝了酒,力气大得不行,直接截停了她的自行车,醉醺醺地就朝她扑了过来,那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下着雨,她就算喊也喊不来人,情急之下,她掏出包里的保温杯朝他砸了过去,然后骑上自行车就跑了,她知道她砸中了他,她不后悔砸了他,只是后悔不该拿自己的保温杯砸他。
第二天,林章毅就拿着她那沾着血的保温杯和一份伤情鉴定报告找上了她,报告上显示林清和头部受伤大量出血,有脑震荡和短暂的意识障碍。
林章毅给她两条路,要么就一个月内随便找个人快点再结婚,彻底断了林清和的念想,要么就和林清和复婚,林家好吃好喝地养她一辈子,生不了孩子就从亲戚家过继一个过来,她还省得再遭一趟罪,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林章毅说到最后,根本掩不住那一副丑恶的嘴脸,你要是敬酒不吃,两条路都不选,那我们就只有追究到底了,故意伤害罪,这不是一个小罪名,你可以先去尝尝蹲派出所的滋味儿,你要是不服,也可以上法院起诉,你说他骚扰你,你也得有证据才行,据我所知,他碰都没碰到你,你砸他的证据可是就摆在这儿,就算最终判不了你什么,这中间来来回回的折腾,我们林家有钱也有人,别说是耗个一年半载,哪怕是耗个几年都耗得起,但你亲娘那刚做了手术的心脏耗不耗得起,能不能再经受住这个事情,你自己去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