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低下头,看不见他的神色。不知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那天,也会有遗憾。
片刻后,他站起来,从夏树手上拿过其中一件衣服:“走吧,换上。”
“嗯?”
“不是说遗憾吗,那时候毕业照没拍成,今天穿这个拍,勉强弥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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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往中间靠拢一点点!”
摄影师是个温柔的女生,不厌其烦地教两人如何摆姿势。
夏树轻轻偏着头:“是这样吗?”
“不对,像新郎一样,整个身体都要侧向对方一些,新娘的肩去到新郎的胸口,这样看上去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夏树起初坐得很直,听摄影师这样一说,她侧过头,才看见易年的身体是偏向她的,于是她调整姿势靠向易年。
两人坐在一条长凳上,身上穿着和曾经的校服七八分像的两件衣裳,拍领证的照片。
这种感觉,很奇怪,具体奇怪在哪里,夏树也说不上来。
前段时间,在深夜,她曾想过,如果今后跟易年领了证再办离婚,那她要是再结婚的话,从法律上来说就是个二婚的女人,
随着一遍一遍快门被按下,她有些鼻酸,不是担心今后二婚的身份,而是感觉莫名温暖,在温暖之余,又隐隐担心,今年跟易年的关系到底会走向何处。
其实正如易年之前所说,他的内在条件和外在条件都算得上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
拍好照片等着打印的间隙,夏树心中生出些妄想。
如果,像他之前随口说起的提议那样,她是真的跟他结婚,而非履行合约,是不是也挺好的。
这个念头的萌生,让夏树在接下的整个领证流程中一直在走神,任何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几乎都靠易年带着她来完成。
易年的反应也很奇怪,眼神时而平静,时而起波澜,时而游离,时而又隐隐透着暗喜。
他好像还有点紧张,填申请表时居然把他自己的名字填成“夏树”,把自己的性别填成“女”,连生日填的也是夏树的生日。
工作人员调侃道:“小伙子,是不是娶媳妇儿太激动了,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媳妇儿,所以全填成她的信息啦?”
易年搓着笔身,耳廓渐渐发红,微笑道:“嗯,有老婆了确实挺激动的。”
工作人员笑盈盈地面对夏树:“姑娘,你有福啦,你这老公,你看看,多好!”
第一次听见易年亲口说“老婆”,又第一次听别人说他是她的老公,夏树心跳加速,手心发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附和着笑笑。
直到拿着两个看上去喜庆又吉祥红色本子出了民政局,她终于渐渐回过神。
她站在一个台阶上,红本子封面上的“结婚证”三个烫金字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怔愣片刻,她嘴里嘟囔着:“妈呀,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结婚了!”
易年站在她面前戳着手机,闻声抬眼与她平视,语气带着暖意:“我也不敢相信,你居然跟我结婚了。”
紧接着,夏树的手机接连响了几声,她拿出来一看,易年把她拉进了“相亲相爱易家人”的群里。
易年在家人群里发了两人结婚证的照片,所有家人都纷纷送上祝福。
有个人说今晚给易年把云涧食府最大的包厢留好了,看那人头像应该是易雯溪。
易年按了语音:“饭改天再吃吧,今晚我先去履行一下做老公的义务。”
“???”夏树一噎,心中莫名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躁动,眼睫不自主地翕动着,双唇开开合合。
“今、晚?你想,履行什么,义务……”
第36章
夏树实在不敢相信,易年就这么光天化日的,水灵灵的,把今晚要履行老公的义务在民政局门口直接跟家人说了出来。
她的第一反应没有生气,而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她居然觉得太快了?
疯了疯了!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易年,那什么,虽然我们现在红本本拿到手了,但我觉得……”
手机又响了几声,易雯溪在群里连发了几个害羞捂脸的表情,又@了易年父母:【小叔小婶,你们升级当爷爷奶奶指日可待啦,恭喜恭喜!哈哈哈】
紧接着,易年的母亲发了条:【年年,这是家人群,注意影响】
夏树:“……”
果然大家都和她一样震惊。
她抬眼看向易年,他的眉眼稍稍皱着,一脸疑惑,往上滑动手机,重新放了一遍他刚刚发的那条语音。
“……”
夏树快裂开了,他这怎么还回味上了。
“易雯溪瞎带什么节奏。”他睫毛忽闪几下,自顾自嘟囔着,然后按下语音键,“易雯溪你想什么呢,她厂子里忙,我去帮忙!”
说完,他抬眼看着夏树:“你刚刚说你觉得什么?”
“啊?没没没,没什么,”夏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慌乱道,“我觉得,挺好。”
总不能直接说她也想歪了吧,那得多尴尬。
易年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抽了下唇角,一副“算了,懒得揭穿你”的模样。
夏树岔开话题:“你刚刚说什么?要去我厂里帮忙?”
易年抬着眉点点头:“不是上午就说了吗,领完证去给你当个免费劳动力。”
“你来真的啊?”
“还能来假的?”
“诶,不是,你去了能干什么,别添乱了,你这手细皮嫩肉的,怕是连螺丝都拧不动吧!”
夏树以为那只是他一句玩笑话,她完全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要去。
易年抬手攥了两下拳,手上打张宙留下的痕迹还未完全消散:“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细皮嫩肉吧,你也不看看那人的脸,被我打成什么样了,我这叫细皮嫩肉,那他那脸是什么,豆腐?”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他手背上的红色,夏树心里像被一根麻绳轻轻拧着,“我是想说,你不会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忘了那天在雨里是谁办客户换的轮胎了?再说了,我不会技术活,难道还不会体力活?别磨蹭了,走!”
易年往前走了两步,夏树紧随其后,心里生出了“他若是去,那也挺好”的念头。
具体好在哪里,是因为有人可以帮忙吗,她不太明白。
走到车前,夏树突然停下脚步:“你的手,需不需要上点药什么的?我刚刚看到那边有药店。”
“上药?”易年笑的无奈,“你这关心,会不会来的太晚了点,你不怕还没等你药买来,它就已经自己好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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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汽修厂,连上一直停在里面的劳斯莱斯,院子已经被开来保养或是清洗的车子占满,易年今天开的车子只能停在门口墙角。
徒弟三人才一看到夏树和易年走进去,就迎上来问警察处理的情况。
“老大,事情很麻烦吗?易哥没啥事吧?”保钦元问。
中午从派出所离开后,夏树还没问过易年他的律师和助理的处理结果。
“对哦,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那个人,需要在里面喝几天茶。”
易年下午就收到助理发来的处理结果,但是不想坏了兴致,就没告诉夏树。
张宙属于寻衅滋事,律师还提供了一些易年和夏树的既定夫妻关系证明,易年打了他算是正当防卫,况且张宙除了嫖.娼以外还有其他案底,最后张宙的结果是拘留六天。
夏树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这事儿应该没那么容易解决来着,中午我们可以直接走的时候我都有点懵,你那律师还真靠谱!”
易年手指在夏树头顶轻轻点了几下:“不应该是我靠谱吗?的亏我来的及时,不然……”他没往下说,眸色稍沉,面对三个徒弟,“得麻烦你们留意,今后他要是再来,绝对不能让他进来,而且要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徒弟三人脸上多少带着点磕cp的表情,点头应下。
“那老大,你们中午就离开派出所,怎么现在才回来,是易哥受伤上医院看去了?还有老大,你这脸上什么时候化的妆啊?”罗勇问道。
“我和她,”易年眉眼稀松看着夏树,“下午去了民政——”
夏树拍了下手,打断易年的话:“我们啊,呵,呵呵,下午是有点其他事,去忙了一下。”
“好了好了,别围着了,各自去忙吧。”
支开了三个徒弟,回头,易年正抱着双臂垂眼看她。
“其他事?”
“啊?”
“你刚刚自己说的,下午有点其他事,领证对于你来说就是其他事?”
易年眼神凌厉,夏树被盯得后背发凉,她讪讪解释:“我不太想告诉他们,因为……我妹还不知道,我怕他们知道咱两领证了以后,我妹过来我这里他们瞒不住。”
“跟你妹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瞒你妹?她又不是不认识我。”
夏树没说话,闷头走向二楼,准备去卸个妆洗把脸,易年跟了上来。
他斜靠在洗脸台旁边的墙上:“问你话呢,你跑什么?”
夏树拧开水龙头,从镜中瞥他,他的模样看上去不问出个合理解释不会罢休,片刻后,夏树关上水龙头。
“就,我问你要的那八十万,是给我妹的。”
易年稍稍站直:“她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需要这么多钱?”
“没有,”夏树说,“这个暑假,有两个月的集训,请了很厉害的教练,八十万是集训的费用……”
夏树向易年交代清楚了钱的去向,她说话期间,易年眉心渐渐皱起。
“所以,她的教练只是跟你大概说了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你钱转给他的私人账户,没个收据,也没有第三方的人可以证明那笔钱去向的?”
夏树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从易年逐渐紧绷的情绪中,隐隐猜测他是不是听出了什么问题。
她试探着问:“是,怎么了吗?”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小时候参加的网球集训,前国家队教练一对一教,餐食住宿比你刚刚说那个不知好了多少,二十天也就五万。哪怕现在物价再涨,你确定你妹妹这个多人小组集训两个月能花那么多钱?”
“我……”
夏树在转钱给余震东之前,也怀疑过这事的真实性,她联系上了夏林搭档陶菲菲的家长,对方对高额集训费是知情的,并且也愿意参加,还说只要孩子能出成绩就是值得。
“我其实也觉得这挺高的,但是其他家长都知道啊,可能她那个教练余震东会从这里面吃点油水,毕竟他领队也辛苦嘛,家长们都能理解。”
易年眸色黑沉:“这可不是吃点油水这么简单,如果真的用了八十万那还好,如果用不了,他很多收费细节没有公示,只是告诉你们一个大概,今后出点什么事,集训金额细算下来没有到八十万,那么多出来的那些钱就是行贿的证据,行贿三万块以上就是行贿罪了,他这样做就是在拖你们下水。”
易年的话无异于一声响雷,夏树不自觉把手指放到嘴上:“应该……不至于吧,我妹每天都有跟我分享她们集训的事,应该不会是骗人吧。”
她真的没想那么多,而且对体育运动教练的费用知之甚少,当时余震东是临时告诉她的,她没有时间去调查了解,只觉得所有家长都认同的,应该就没问题。
此刻并不是她想推卸什么,但如果当时没有易年突然拜托她结婚,说任何条件随便提,她不可能也没能力让夏林参加集训。
沉默良久,易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调软下来:“没关系,你也别想这么多,这事交给我,你先洗脸吧。”
说完,易年就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
水龙头再次打开,水流的声音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夏树不知他的通话内容,随着一捧凉水铺到脸上,她的心底微微发寒。
经易年这样一说,她后知后觉地认为那个教练余震东确实有问题。
可问题更大的是她自己。
为什么易年才一ῳ*听,就能感觉到这件事的严重,而她却不知道。
跟易年一对比,她想,可能是她几年的时间都只是待在车间里,知识和见识尚浅,也没有去过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