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收回视线，眉间多了几分倔强，一字一顿道：
“可对我来说，这就是同一条鱼。”
僧人低垂了眼：
“假亦是真，真亦是假，是与不是，真真假假，你心中自有定论。”
沈熹无意识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何必要计较这么清楚？”
“的确，可你既囿于眼前的假，那个真，又该如何自处？”
听到这句话，沈熹乌黑瞳仁颤了颤，没有再与他争辩，转身欲走。
身后的僧人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沈熹脊背一僵，脚下加快速度，跌跌撞撞的走了。
神思恍惚间，她分不清方向，走到哪里是哪里。
待到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座九孔石桥的桥头。
桥下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
桥身两侧悬了高低不同的几道铁索，用作做护栏，上面挂满仿古式的玲珑小锁。
锁面镌刻的人名或新或旧。
沈熹指尖轻抚过那些同心锁，一边看，一边缓步向桥尾行去。
蓦地，她目光定在角落某一把锁上。
这把锁的款式与所有同心锁一样，或许是有了些年份，锁面微微泛黄。
在旁边崭新的同类映衬下，很是不起眼。
沈熹却停下脚，弯腰凑近细看。
时间久了，风雨侵蚀下，上面镌刻的人名也有些模糊。
她仔细辨认，一字一顿无声念出：
【沈熹】【陆景明】
翻过背面，那里刻着——
【永不分离】
时值初夏，远山青翠，白云悠悠。
风吹动檐下经幡，铜铃叮当作响。
沈熹蹲在原地，指尖反复摩挲那四个字。
有人自身后轻拍她的肩。
她回首，对上青年如星眼眸。
这一刻，仿佛时空破碎，岁月倒流。
她又看见他。
安静的夏日黄昏，沈熹忽地泪如雨下。
第206章 【大结局·上】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吧
“哭什么？”
面对沈熹突如其来的悲伤，陆景明难得有些错愕。
沈熹说不出话，只是摇头，眼泪跟着甩飞。
陆景明伸手揩去她腮边泪痕，拉她入怀。
他不再追问原因，只喟叹一声，拍拍她的背。
“哭吧，我在这里。”
沈熹把脸埋进他胸前衣襟，颤抖的双肩顿了顿，泣不成声。
……
不知过去多久，天际堆积的云团散开。
它们随着风的方向移动，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光线暗淡了一瞬，桥上的两人一同隐在阴影中。
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沈熹终于平静下来。
她没有提刚刚情绪失控的事，只嘶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陆景明道：“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沈熹勉强笑笑，“怎么找到我的？”
陆景明拿出手机，上面赫然停在她上山时，心血来潮发出的那条微博上。
“运气很好。”
仅凭借一张风景照，就认出了她所在的地点。
还这样“恰好”的找到她。
也许是两人缘分太深，命中注定会遇见对方。
也许，其实是他已经找遍了整座白羊寺。
强行将“可能”找到她，变成“一定”会找到她。
沈熹抿抿嘴，“怎么不直接打电话问我？”
陆景明带了点无奈，“打了，你没接。”
沈熹这才发现，自己有几通未接来电。
——每到休假期间，她都不想再和工作有半点牵扯。
为了以防万一，会把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
她沉默了一会儿，生硬的换了个话题：
“实验室的事情解决了吗？出什么事了？”
陆景明颔首：
“我们发现了一种新型物质，能够影响人体的大脑，甚至是潜意识。
老师说，以后也许能利用这种物质，去促进植物人的苏醒。”
“但一切都是未知数，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闻言，沈熹眉间洇出两分怅然。
良久，她轻声道：
“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陆景明牵着她的手，稳稳往石桥的另一端走去，语气没什么起伏：
“希望吧。”
风声停止，被云团遮住的太阳重新冒出头。
彼此的表情在阳光中清晰可见。
还有一步，就要走下桥尾。
沈熹停在原地。
“陆景明。”
她喊着他的名字，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陆景明侧过脸看她，“嗯？”
她拢了拢之前被吹乱的颊边碎发，“今年夏天似乎不会很热。”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话题，但依然顺着她的话回道：
“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
“我的意思是，”沈熹粲然一笑，“天气不热，适合穿婚纱。”
陆景明怔住。
她眼里盛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语速放的很慢：
“陆景明，我们结婚吧。”
“……”
出乎意料的，陆景明脸上并没有类似激动的神色。
甚至没有笑。
他只是将头转过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艰难出声——
“好。”
“我们结婚。”
*
天色阴沉，暴雨将至。
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中，男人背手眺望不远处的古堡。
“一切都还顺利吗？”
小机器人蹲在他脚下玩泥巴，浑身脏兮兮的。
闻言，它抬起头，脆生道：
“超级顺利！！”
“他们很快就要结婚啦~”
陆景明没什么表情，点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你高兴点呀，”007嘿嘿笑，“到了明天，她就能回到你身边了。”
陆景明垂眸，满眼哀戚，其中又夹杂着几分自嘲。
那个世界这样好，她真的会舍得抛下一切，回到他身边吗？
如果……
不，不会有如果。
所有的后路都已切断，她除了回家，别无选择。
说他卑鄙也好，阴险也罢。
他只是——
太想她了。
陆景明用力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沈熹，我很想你。”
求你，无论如何，不要丢下我。
……
婚期定在七月三号。
宜嫁娶
宜安葬
诸事皆宜
天气很好，地点选在海边的某一个庄园，会场里布置了铺天盖地的玫瑰花。
24岁这年的夏天，沈熹嫁给了陆景明。
他们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
众多媒体被拦在外面，现场高朋满座。
八班的同学一个不落的全来了，份子钱也一个不落的随了。
从马尔代夫赶回来的夏玢玢和盛开坐在主桌，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们对面便是沈妈妈和陆奶奶，两人笑得同样很开心。
现场一片其乐融融。
唯独李寒星心不在焉。
他靠着椅背，单手端着一杯香槟，脸上神色莫名。
似紧张，又似期待。
还有一点不舍。
伴随着乐声响起，万众瞩目中，新娘款款出场。
婚纱是沈妈妈特意找裁缝手工订制的。
风格偏向复古，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纤细腰身。
裙摆繁复而华丽，上面嵌了无数莹润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漫天繁星。
在场的人全都看直了眼。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顾宁远端起面前酒杯，遥遥对她敬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剩下的仪式他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从怀中取出一封极厚的红包，交给负责人。
“先生，请留下你的名字。”
负责人递给他一支笔。
顾宁远握着那支笔，将要署名时，笔尖停了停，落下四个漂亮的汉字——
【祝你幸福】
写完，他搁了笔，起身离开。
负责人忙道：
“先生，你的名字还没写……”
他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头也不回：
“不用留了，她不会想看见我的名字的。”
毕竟，对她而言，或许两人最好的关系——
就是没有关系。
红毯上。
沈熹挽着爸爸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向另一端等候的年轻男人。
走向她的陆景明。
离得越来越近了。
她握紧手中的捧花，鼻尖满是朱丽叶塔玫瑰独有的香味，控制不住的有些恍惚。
直到沈爸爸将她交给陆景明，她才猛然回过神，抓紧他的手。
下一刻，陆景明更加用力的回握而来。
冷不防的，沈熹抬头看他一眼，准确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悲戚。
刹那间，她心里雪亮，什么都明白了，鼻尖条件反射一酸。
几乎落泪。
“我把女儿交给你了。”
沈爸爸红了眼，对陆景明反复叮嘱，“照顾好她。”
陆景明郑重点头：
“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停止爱她。”
有了这句话，沈爸爸总算放心，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场，坐到沈妈妈身边观礼。
进行曲还未停下，旋律神圣庄严。
纷纷扬扬的花雨中，沈熹与陆景明并肩而行。
蓦地，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景明目视前方，背挺得很直：
“大一，我们一起住的第一天。”
“凌晨四点，我听见你说了两句梦话。”
第207章 【大结局·中】我愿意
“我说了什么？”
“……”
陆景明缄默不言。
沈熹便不再追问，整理好表情，随他一同停在证婚人面前。
证婚人特意请了戴教授来担任。
哪怕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也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待新人走自己到面前，他清了清嗓子，肃容问道：
“沈熹，请问你是否愿意，你身边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你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
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话音落下，全场落针可闻。
具都屏息等着新娘子的回答。
沈熹抬起眼，与陆景明四目相对，在他沉静双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扬起嘴角，影子也跟着笑。
“我愿意。”
戴教授眼底多了几分欣慰，再度开口问道：
“陆景明，请问你是否愿意，你身边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
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陆景明深深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嗓音嘶哑：
“我愿意。”
戴教授破天荒的笑了一声，面向众人：
“你们是否都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做证？”
会场群情激昂，众人高声回道：
“我愿意！！！”
气氛热烈，现场笑成一团。
谁也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台上的那对新婚夫妻，笑意不达眼底。
他们端凝彼此，眉间笼着一层浓重哀伤。
长睫倾覆而下，掩住咸涩泪光。
那里面盛着的
是诀别。
……
仪式结束后，沈熹挨个儿抱了父母一遍，久久舍不得松手。
沈妈妈摸摸她的头，哽咽：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妈妈的宝贝就长成大人了。”
沈熹替她擦擦眼泪，“妈妈，我过得很好。”
她将父母的手交叠在一处，声音很低。
比起他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和爸爸……不要担心我，一定，一定，要记得来梦里看看我。”
“这傻孩子。”
沈爸笑骂一句：
“咱家离你新房才隔了多远？一脚油门的事，还用得着去梦里看你吗？”
“……”
沈熹勾起嘴角，眼中却滚出一滴泪。
她认真说道：
“这辈子我不后悔做爸爸妈妈的女儿，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们的女儿。”
沈爸沈妈齐齐一愣。
沈熹最后抱了抱他们，提着裙摆走到了李寒星面前。
“哥。”
李寒星放下酒杯，上下打量着她，意有所指：
“时间到了？”
沈熹点头，“你呢？”
李寒星也看向沈家父母，脸上闪过几丝惆怅。
“偷了这么长一段好日子，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沈熹默然。
的确，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尤其是与千疮百孔的另一个世界相比。
就是因为这里太好了，所以哪怕明知是镜花水月，也舍不得拆穿。
镜中花不会凋谢，水底月不会西沉。
可有的人，必须要离开。
沈熹瞄了眼不远处招待宾客的陆景明，在心里数着剩下的时间，拎着婚纱裙摆，悄悄走出会场。
远方隐约有钟声响起。
仿佛生命的倒计时，又仿佛是在迎接新生。
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在天幕，湛蓝海面铺开碎金似的粼粼波光。
无数云团被层层渲染，像是罩了纱，滤出一段朦胧日色。
沈熹抱膝坐在雪白沙滩上，静静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