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不够,还要让她如此诛心!
她再次拿起笔,笔锋如刀,每一笔都恨不得刻进纸里:白氏母女道德败坏、寡廉鲜耻、如蚁附膻、如蝇逐臭......
口中铁锈味蔓延,竟是生生咬破。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莹莹,今日的判词是我亲手写下,但来日,我定叫凶手亲自来抹平这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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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有女素宽·柒
米家隐居的别院分前后院,前是三进四合院,后是二层小楼,米艮莲的房间就在这幢小楼,比起前院传统木结构的中式房舍,这幢带着欧式风格的建筑显得相当醒目。它的二楼有一个露台,站在露台上,能看到后胡同的一切——挑担吆喝的小贩、孩子们踢毽子摔陀螺,还可以看到天空和云彩、以及呼哨而过的鸽群……
但天天只看这些景象,米艮莲烦都烦死了!
她想出门、想去学校,父亲不让,因为早年有位大师给父亲占卜,说他四十五岁流年不利,会有两次血光之灾,而白宁氏之死相当于已经应了一半卦象,所以父亲深信不疑。
为了避免第二次血光之灾,他们一家人隐居别院轻易不许出门,连弟弟妹妹读书都改成了家塾。
隐居半月二十天还行,持续这样不见天日,米艮莲哪能受得了,天天摔东西撒气。
米先生米太太每每听到只能无奈摇头,女儿最初受伤的那阵子,面孔血污一片,他们夫妇认为一定毁容了,但经过治疗逐渐恢复,皮肤上虽有疤痕,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只要脂粉多涂一些,照样明艳可人。
但也正因如此,米先生才更害怕白家来报复。
“人心不平衡呐,咱们全须全尾,他们却死了一个关了一个,哪能甘心放过。”
他警告太太一定要看牢少爷小姐们,今年万万不可出门。看到清心女中登在报纸上的除名公告他大为快心,叫来总管魏三,让尽快联系其他报馆转载,搞他个沸沸扬扬。
米太太见状不解,说:“前头还说怕人心不平衡,这怎还要鞭尸起来?”
白家母女的下场已经足够惨烈,名声也足够难听,米太太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还要再败坏她们。
她说:“这叫他们家剩下的那三个子女晓得了,岂不越发的要与咱们拼命!”
她先生冷哼一声,说:“妇人之见!”
米太太一愣,着实费解。
米先生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舆论力量之强大,足以混淆是非和真伪。凡事只要说的人多了,就能使人们把谣言当事实。我这么做,才能彻底劝退白家那几个子女寻仇!”
他阴阴道:“你想想,如果连他们回来也辨不清真假,也怀疑母亲和妹妹干了那种事呢?”
米太太恍然大悟,说:“没错,他们离家八九年,老娘和妹妹过不了日子出去卖,多么顺理成章。”
米先生冷笑:“他们还有脸翻案吗?翻案岂不又得把老母亲和妹子的丑闻摊到桌面上?”
米太太拍案叫绝:“也是哈,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可还要在社会上行走,哪能总顶着这种名声,怕是捂都捂不及呢。”
米先生深深吸一口雪茄,说:“所以我们需要下功夫造势,把事情凿成实锤!”
米太太豁然开朗,说:“那这样咱也就不消怕了,也不必躲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打道回府呗?”
讲真米太太也是‘闭关’闭的要发霉了,沦陷那些年就枯燥许多,那时候正阳楼关了,唱戏的好角儿也都往后方去了,有钱也听不着好戏。如今角儿们都回来了,自家却躲在这一方宅院不得出门,发霉了快要!
然她先生摇头了,感慨万千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轻尘方丈此言越想越有机关,本命之年,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这时魏三恰进来了,夫妻二人遂收住话头。
米先生给魏三交待一遍,要他好生打点报馆,力争趁着白莹莹此次被女中除名的契机再把白氏母女行娼旧事拿出来翻炒一遍。
嘱咐完后,魏三正要退出,米先生想起王麻子那岔子事,问:“王麻子还没音讯吗?”
魏三说:“四九城都快翻遍了,横是没找着,说起来还有件蹊跷事儿。”
米先生警觉:“说!”
魏三道:“聂文弄的尸体出现在咱霞公府宅门口那天,巡警那天走访时不是找到一个目击者吗,就包子铺那个,可您猜怎着,我带人再去包子铺扫听,店家说那女人辞工了,拢共做了才一礼拜就辞了,不大对劲!”
“你怀疑那桩案子背后有别的说道?”
魏三说:“那件事情发生在半夜三四点,照说很少有人那个点儿外出的,就算包子铺需要早起和面剁馅,但也忒早了,店家说以前他们都是快五点才张罗的,四点钟就起来发面,也是因着新手勤快,可怎就恁巧呢,仿佛专门为了告诉巡警王麻子是凶手!”
米先生蹙眉,说:“这事儿你跟王林说了吗?”
“还没说,一来我怕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店家说那女人关外口音,咱跟关外人没什么交道,更没结过梁子;二来王局长今非昔比了,大忙人啊,忙着锄奸,多打扰人家半天功夫,就不知道耽误几十万大洋的进项……”
米先生喝止,让他休要胡沁,打发他继续寻找王二麻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三走后,米先生对太太说:“你还说躲不躲都无妨,看看这种人咱能靠得住吗?”
说实话,白宁氏死在他们家太突然,当时现场可以伪造,但目击者除不掉,不仅除不掉,还必须笼络,所以才升任魏三为总管。
但魏三这个揍性,做总管哪能服众,首先他那张漏风的嘴就是个大问题。
米太太沉默了,也不提打道回府的话了,好好躲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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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巡警金三自打前天大侄子点化了一通后,就开始打听霞公府始末,并且看报纸时也不再只关心时事政事,连社会版面也瞅个仔细。
这日看到白家母女的事又被舆论拿出来指摘,勾起了他的不安,懊恼自己那日怎就恁地不当心,竟把物证被诓去了!给日本人当过差的伪警,如今夹着尾巴做人还不成,非得再来这么一茬子‘渎职’的糟心事,哼!
他这两天扫听过,白莹莹坐牢白宁氏身亡后,白家只有一名七十岁老仆,可那天来诓去物证的小丫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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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一灯如豆,白素宽在灯下抄报纸。
机关单位和社会团体机构都有订报的习惯,清心女中也不例外。
白素宽入职那天起就开始从报栏里翻找涉及王林的报纸。
王林来北平也才三四个月,所以这个工作量并不大。
从九月到现在,不论新报旧报,但凡有涉及王林的新闻,她就抄下来。
这是目前了解王林动态的主要手段。
今晚抄报多少有些分心,因为她给王卉抛出了第一个“雷”——
光陆电影院位于崇文门内大街,今日放映赵丹主演的新电影。
大概是顺应眼下国府的锄奸反腐运动,剧情讲的是黄金舞弊案。
王卉和水文英、顾伯娟热衷爱情片,对于这类剧情提不起兴趣来。
电影结束三人起身打算离场,水文英忽然看见有个纸折子从顾伯娟的身上掉下来,脱口道:“伯娟,你掉东西了。”
椅子腿旁有一张折叠着的纸,顾伯娟捡起来打开一看,顿时脸成猪肝色。
“怎么了?”
王卉和水文英同时瞧过去,只见似曾相识,竟是一张暗娼罚据。
同当初出现在学校礼堂的那张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的受罚人是顾伯娟母亲。
顾伯娟羞愤难当,自知这是污蔑造谣。
而王卉则惊惧不安,上次父亲已经说过,罚据不可能上下联同时交给受罚人,这张无疑是伪造罚据。
但她不能出口戳破,因为水文英和顾伯娟见过白莹莹那一张,如果告知这张虚假的原因,那她们立刻会联想到当初那张也是假的,从而质疑白莹莹案件有冤。
白莹莹那件事的阴影一直没有从心中过去,现在再出现此等异象,她不警觉是不可能的。
她连忙环顾左右以及后排,多数人已经离开座位,从通道排队向前移动。
她无法分辩先前谁坐在她们周边。
印象中后排之前坐着的是个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
这么小的年龄,可能性不大,那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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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有女素宽·捌
这晚三人各回各家后,均向家人说了此事。
顾伯娟母亲是联名要求学校开除白莹莹的家长之一,当初左一句婊子有一句娼妇骂的狰狞,到头来自己忽然摊上这种丑闻,简直打脸。
但正如当初白莹莹无处求告一样,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也同样百口莫辩。
害怕被仆妇瞧见不体面,顾太太不等丈夫回来商量,就一把火将罚据烧掉了。
而水文英的父母则感叹这世道是怎么了,顾伯娟的妈妈竟然也走了那条路。
言语间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王卉的父亲王林自从升职后忙得不着家,而她母亲最近银钱哗哗过手,凡事都瞧不在眼里,听完事情经过全然不当回事儿,柳眉一竖说:“怕什么,八成儿是哪个学生受白莹莹案启发,对有过节的同学进行报复。”
王卉愁眉不展,说似乎没那么简单……
她母亲挥挥手不当回事儿,钱权壮人胆,尤其一下子发了横财的人更是容易狂,心道不简单也不怕,人命案子都能不了了之,这些个小奸小坏能成什么气候。
王卉还在纠结,但客厅已经烟雾缭绕,麻将稀里哗啦响,母亲和太太们的晚间牌局已经开始了,她只好怀着不安的心兀自害怕,一夜没能睡踏实。
受害者顾伯娟更是一夜睡不着,恨不能把造谣者生吞活剥。
不过她更担心的是水文英和王卉传播此事。
尤其王卉,记得之前甲等生刘凤藻母亲的事就是她传开的。
越想越疑影,翌日起床后,早饭都顾不得吃就去学校了。
把水文英拉到教室的角落,说昨天那个罚据是有人抹黑陷害,叫水文英千万别往外面讲。
水文英拍着胸脯说不会的,说:“我跟父母都没提。”
顾伯娟知道她是睁眼说瞎话,但也无可奈何。
又找到王卉叮嘱,王卉也是拍着胸脯同样的答复。
顾伯娟心乱如麻,叮嘱完后心里更不踏实了。
忽然怀疑造谣者会不会不是别人,就是王卉呢?
因为白莹莹一案隐约就有喊冤的传闻被压下去了,貌似就提到了王卉。
而王卉她爸是巡警,获取警察局空白罚据近水楼台……
思绪纷乱,不觉一节课过去了。
课间手工老师喊她到手工室完成缝纫作品。
再返回教室时是第三节课的课间,许多人围在水文英身边。
水文英则趴在桌子上哭泣。
“文英,怎么了?”顾伯娟挤上前。
水文英这半晌一直在手心里攥着一张罚据,面对别人的安慰无动于衷,她太知道此时别人幸灾乐祸的心理了,一听顾伯娟唤她,才仿佛找到同类。
起身拉着顾伯娟朝外走去。
昨天和今早伯娟反复说她妈妈的罚据是抹黑陷害她不信,现在自己也被造谣才信了。
世界上到底没有真的感同身受,非得自己受了,才明白这其中的滋味。
两人从门口出去了,教室里议论声立刻大了起来。
在后排的角落里,有个女学生孤零零地离群索居地坐着,虽然低着头状似温课,但耳朵其实在凝神细听,她是甲等生刘凤藻。
当初她母亲被捉了花捐的事情被王卉传到学校后,她在学校便抬不起头来,每天独来独往,眼下也没有资格参与到同窗们的议论中。
但是今天水文英母亲也被捉了花捐,这让她既同情又微微快心。仿佛有了同类,如此今后学校里的人就不会只盯着她一个人议论了。
然而快心的同时她又忽然意识到某种诡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越想越狐疑,渐渐的,她的表情不安了起来,似乎意识到什么可怕的关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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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厕所,顾伯娟学着她妈妈昨天那个利索劲儿,三两下帮水文英把那腌臜东西撕碎、扔进下水道冲走了。
“握手心里干嘛?给人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水文英无望地哭泣道:“她们已经看到了。”
“那是咱班看到了,别班又没看着,得防着别班啊。”
水文英擦了一把眼泪说:“伯娟,为什么偏偏是咱俩?是谁要这样害咱们。”
顾伯娟思索,忽然问:“课间王卉在教室吗?”
“在!”水文英说完一顿,“你?怀疑王卉?”
顾伯娟不置可否,但黑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水文英不敢不信,因为有个明确的造谣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昨天电影院的罚据只有三人知道,今天她的罚据却是全班都看见了,相比起来,她比顾伯娟想抓到真凶的心情迫切得多。
但眼下流言四起,她实在无脸再待,顾伯娟陪她去跟方老师请了个假,送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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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宽静静地站在二楼窗前,望着顾伯娟和水文英走出校门的背影。
今天的罚据是第二起了,她不担心人们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即使是巡警王林,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当初那个递纸条的神秘人而非别人。
那个神秘人,不仅是案件的证人,还是借刀杀人者。
时间回到探监的那一天,白素宽问妹妹:“放纸条的神秘人,你认为会是谁?”
“不确定,但范围有,一定是同班同学。而且和王米二人必然有深度过节。”
“怎么讲?”
“那个人对造谣过程和造谣内容太过于清楚,除非目睹了王米二人从密谋造谣到实施行动、再到最后投放罚据的全部过程,否则做不到如此了如指掌。”
白素宽闻言心念一闪:“她在跟踪王卉米艮莲!”
“对,我想她对王和米不止过节那么简单,可能是有仇,她试图暗算对方。没想到在跟踪过程中巧合地发现她们在预谋造我的谣,于是她借力打力,在同一时间既给我递了纸条,也给王卉递了纸条,目的就是让我去抓现行,冲动报复、甚至激情杀人更好。”
“借刀杀人!”
“对!”妹妹用力点头。
那么也不是什么善茬了,于是白素宽当下想到了此人的可利用价值。
至于此人究竟是谁?不重要!白素宽无需耗费精力和时间去挖掘其身份。
而不论那人是谁,在发现学校再次出现暗娼罚据后,也该如坐针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