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喜怒无常,半年里连降三级,还有两次竟褫夺封号。
随着顾行舟渐渐长大,在朝野之中崭露头角,母凭子贵,这两年她的位份倒是稳定在美人了。
顾行舟安慰道:“有儿子在,谁也降不了您的位。”
“你就是这样自大!”
恪美人捂着心口,“我真怕你哪日惹了你父皇不高兴,一怒之下将你贬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永不许回京。”
她越说越害怕,抓着顾行舟的衣袖祈求道:“舟儿,你乖一些吧,不要忤逆你父皇,赶紧将那个花魁撵出去,好好为你父皇办差。”
顾行舟捏了捏眉心,为了不让她再念叨,只好答应道:“母妃,我知道。”
“每次都是跟我保证好,转头便忘了,”恪美人擦了擦眼角,“舟儿,你越大,母妃便越猜不透你了,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能不能告诉母妃?”
顾行舟默默地想:我敢说,您敢听吗?
想必刚听到他想当太子便吓得晕过去了,更遑论别的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顾行舟站起身,如今他年纪不小了,不能在后宫久留。
恪美人也想到这个,忙说:“好好好,你快些走,千万别让你父皇误会了,到时候治你个私通的罪。”
顾行舟:“……”
离开含芳宫,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又走向含凉殿。
李公公笑道:“殿下来得正巧,皇上刚醒。”
顾行舟谦逊道:“劳烦公公为我通报一声。”
不多时,含凉殿的门便开了。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闷厚重的响,眼前便只剩下昏暗的烛光。
盯着床榻的方向,他恭谨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许久,一支长烛燃尽,依然没有人喊他起身。
第8章 试探
含凉殿中燃着龙涎香,紫檀香炉中袅袅升腾着烟雾,轻轻悠悠地四散,被屏风所阻隔。
再往里,明黄锦帐影影绰绰,两侧立着两个垂着脑袋的小太监,如鬼魅般悄无声息。
顾行舟平和地跪在地上。
进宫之前他便知晓有这么一遭,所以并不在意父皇对他的冷待。
不知过了多久,双膝渐渐开始发疼时,终于有个沙哑威严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他似是笑着问了一句:“朕不小心又睡着了,在地上跪这么久,怎么不跟朕说一声你来了?”
顾行舟沉声道:“父皇日理万机,难得休息,儿臣自然不敢出声打扰。”
旋即,明黄帐子被太监小心翼翼地拉开,皇帝走了出来。
顾行舟垂首跟在他身后。
皇帝停在棋盘前,示意他坐下:“也有几日未见你了,陪朕下盘棋吧。”
顾行舟自然答应,手执白子。
皇帝随意问道:“军营这几日如何?”
“一切太平,”顿了顿,他又道,“只是父皇不在,人心颇为涣散,儿臣无能。”
这话自然是假的,说些不咸不淡的错处恭维他几句罢了。
皇帝果然高兴,落下一子后指点他一番。
顾行舟洗耳恭听,一脸受教的神色。
聊完了正事,便要说私事了。
皇帝淡淡地问:“朕听说,你养了个外室?”
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顾行舟谨慎应对:“是,前两日才收进别院。”
他颇为懊恼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小六啊,你跟朕玩还嫩着呢。”皇帝神色惬意地呷了口茶。
又问:“怎么不直接给个侍妾的名分?”
顾行舟落下一子,不甚在意道:“儿臣只是一时兴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罢了,入不入王府也没什么区别。”
“哦?朕可是听说,你为她一掷千金,还砍了李昆的手。”
顾行舟低垂着眉眼,道:“儿臣知错,下次一定不会再意气用事。”
皇帝捋着胡须,静静地望着眉眼恭谨的六儿子。
他本不该出生的,妖媚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必是祸端,但恪美人梨花带雨地求他,他一时心软,顾行舟便生了下来。
幸好这个孩子也算是乖巧,不仅长得像他,行军打仗也颇有他当年的英姿,眼瞧着便要越过他这个父皇了。
没想到顾行舟竟一时意气收了个花魁当外室,还砍了英国公儿子的左手,这几日英国公和淑妃没少来找他哭诉。
真是头疼,比他年少时差远了。
皇帝落下一子,云淡风轻地揭过了英国公的事。
“一个女人罢了,你若是喜欢,等下次选秀,朕再给你挑几个好的。”
顾行舟拒绝道:“儿臣还未娶妻,府里这么多女人不太好。”
皇帝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成亲。
“娶妻这事,你是耽搁得有些久了,待两个月后你五皇兄成亲,你的终身大事也该安排上了。”
皇帝问:“朕亲自为你选的人,你可满意?若是有旁的喜欢的,朕也可以破例为你改一改赐婚圣旨。”
他虽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顾行舟的神色。
顾行舟无比满足道:“方家嫡女温婉端和,儿臣相信父皇的眼光,成婚后定会与她琴瑟和鸣。”
皇帝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淡然道:“那便好。”
一盘棋下了半个时辰,皇帝险胜,龙颜大悦,顾行舟终于得以从含凉殿出来。
天色已然暗下来了,落日余晖即将被黑夜吞噬殆尽。
他轻舒一口气,刚走出几步便有人迎上来问:“王爷是回王府还是去别院?”
顾行舟看眼侍卫沉霄,沉吟片刻,问道:“本王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那日到底是谁给他下的药,他必须要查清楚。
沉霄臊眉耷眼道:“属下无能,暂时还未查到。”
这事已经三日了,还没个蛛丝马迹,他也很挫败,可见那人隐藏之深。
他已经检查了那日王爷吃的饭、喝的茶、用的物件,一切正常,仿佛王爷是凭空中了药似的。
“可真是厉害,”顾行舟冷笑一声,“继续查。”
他心里也在猜测着到底是谁如此大胆。
那日他难得悠闲,并未出府,林缨跑来找他告了一状,说何柔嘉摔了她的东西,他打发了人,柳霜霜又过来送了他一枚亲手绣的香囊。
傍晚时,何柔嘉来解释两人争吵的缘由,还为他沏了一壶雨前龙井,他刚喝了一口,宫里便有太监让他进宫。
香囊和茶都没问题,他排除了三人的嫌疑,那便只有丫鬟了。
走出皇宫,顾行舟翻身上马,昂扬道:“着重查那日当差的丫鬟。”
沉霄忙应是,又问了一遍:“王爷,咱们去哪儿?”
顾行舟暗自思忖,已经一连两日去曲江别院,今日不该再去,免得那个女人恃宠而骄。
但……刚在父皇面前演了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
他一夹马腹,朝着曲江别院的方向行去。
沉霄一看,得,今晚又得两头跑。
他一边上马一边想,王爷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一日跑四个地方,还能在别院出几次力,依然神采奕奕。
他叹了口气,认命跟上。
曲江别院位置偏僻,就算是骑马,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到,沉霄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尝试着提议。
“王爷,不如将这位夫人送进王府,省得您来回折腾。”
顾行舟瞥他一眼,“你若是嫌这份差事累,本王可以换一个人。”
沉霄赶紧闭上嘴。
顾行舟进了别院,直奔西厢房。
没想到屋里却没人,洒扫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夫人在锦鲤池。
顾行舟抬脚便往锦鲤池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地方便有丫鬟快步迎上来,娇声道:“王爷,您来了。”
顾行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瞧着她要摔过来。
他微微侧过身,睥睨着地上摔得尘土四起的丫鬟。
思思神色一僵,这可是她练习了数次的动作,怎么也没想到王爷竟轻易避开了!
想必只是个意外,机不可失,她咬牙站起身,想故技重施,沉霄挥剑挡住她。
“姑娘,刀剑无眼,可不要伤了你才好。”
顾行舟冷哼一声:“在这跪一个时辰学学规矩。”
思思大惊,怎么也没想到王爷竟如此冷酷无情,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被沉霄捂住了嘴。
顾行舟懒得再理会,踏入亭中,侍立在旁的丹樱福了福身,走出亭子。
顾行舟凝神看了一会儿半倚在亭中酣睡的美人。
他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她倒好,躺在这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恶上心头,他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松开手,脸上果然有两道红痕,还挺可爱。
程吟玉睡得正香,冷不丁脸上发疼,她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瞧见一张熟悉的冷厉俊颜。
连续三晚的记忆涌上心头,她下意识颤了下,哀叹道:“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顾行舟满腔柔情化为乌有,冷声问:“你不欢迎本王?”
第9章 欲擒故纵
夏日炎炎,夜里纵然有风,也挡不住暑热之气。
程吟玉却仿佛回到了数九寒天,登时清醒了。
上次她睡得迷迷糊糊,也说错话了,他表面没什么反应,床笫之间却愈发狠厉,这次她竟还没吸取教训。
程吟玉忙不迭地跪下,嗫嚅道:“奴家方才做了个梦,以为还在梦里,王爷恕罪。”
顾行舟面色稍霁,负手而立,问:“什么梦?”
“梦见……”程吟玉瞟了眼锦鲤池,福至心灵,“梦见王爷不会凫水,奴家救了王爷许多次,筋疲力尽,醒来便见到王爷,自然以为还在梦里。”
这一番话她说得情真意切。
身为青楼女子,撒谎不眨眼的技能也是日日都要训练的。
这个理由尚且说得过去,顾行舟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淡声道:“起来吧。”
程吟玉跪在坚硬石板路上,穿得又单薄,双膝离地时便觉得刺痛,她没敢碰顾行舟,扶着漆金红柱缓缓起身。
但刚醒的人哪有力气,一个没站稳,她绵绵软软地往后倒去。
程吟玉惊呼一声,正要去抓他的衣襟,电光石火之间,她做了个决定,咬紧牙关往后倒去。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腰间多了只大掌,箍着她的细腰贴近炽热胸膛。
程吟玉的心砰砰直跳。
她赌赢了,顾行舟对她也是有一分在意的,没让她摔下去。
身为依附于人的外室,她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
她可以不要他的爱,但是不能不要他的在意。
至少他的心里得有一个位置是她的,这样她才能活得平安顺遂。
“宁愿摔在地上也不求本王帮忙?”
顾行舟隐含怒意的声音从胸腔处传递给她,程吟玉咬了下唇,轻声说:“奴家不敢。”
“为何不敢?”
程吟玉仰脸看向他,一双潋滟桃花眼欲语还休,红唇轻启:“蓄意勾引王爷的罪名,奴家担不起。”
箍着腰肢的大掌明显紧了紧,顾行舟紧紧盯着她。
她确实没有勾引过他,一直是他主动过来,像着了魔。
他哑声问:“还能走吗?”
程吟玉慢慢脱离他的怀抱,尝试着走了几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顾行舟打横抱起。
“等你走回去,天都亮了。”
他龙行虎步,大步向前,纵然怀里抱着个人也走得极稳。
行至思思身边,程吟玉疑惑道:“怎么回事?”
没等思思开口,不远处跑来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喊道:“王爷!王爷手下留情!”
认出是陈管事,程吟玉忙让顾行舟放下她。
思思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地哭了起来,连忙喊道:“爹!爹快救我!”
仗着管事女儿的身份,她在别院里作威作福惯了,捅了篓子有爹帮她撑腰,久而久之,只要自家爹来了,她便觉得腰杆硬了。
但顾忌着王爷还在跟前,她没敢起身,膝行几步到爹爹身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爹,你快求求王爷。”
陈管事急火攻心,直接给了她一巴掌:“住口!”
思思捂着脸难以置信:“爹,你竟然打女儿?”
别说打她了,陈管事现在都想一脚把她踹河里!
他觉得天都要塌了,让女儿服侍夫人之前,他三令五申要谨小慎微,千万别生事端,没想到这才老实了几日,竟然胆敢勾引王爷!
陈管事懊悔不迭,早知如此,他就把女儿关在家里了!
顾行舟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原来这是陈管事养的好女儿。”
陈管事忙磕头请罪:“小的教女无方,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恕什么罪?”顾行舟漫不经心道,“在本王面前跌了一跤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越是这样说,陈管事便越是觉得骇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猛然间瞥见程吟玉,他病急乱投医,忙道:“夫人,看在思思服侍您一场的份上,饶了她吧!”
程吟玉顿觉头疼,她只是吃个瓜看个戏,关她什么事啊?
况且,思思只服侍过她两三日而已,又没什么深厚的主仆情。
但见顾行舟也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如何应对,程吟玉便不能敷衍了。
勾引王爷这事,可大可小,有的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有的沦为脚下泥,思思运气不好,王爷不爱这个调调的。
既然触了王爷的逆鳞,照她看来,打十板子就行了。
可思思是管事的女儿,这便有些棘手了。
万一她日后失宠,陈管事还是别院的管事,难保不会因为此事报复到她身上。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程吟玉垂下眼睛,故作惶恐不安道:“此事还是交由王爷定夺吧,奴家、奴家不知该如何处理。”
顾行舟道:“你的丫鬟,你说了算。”
程吟玉咬牙,丫鬟确实是她的,管事却不是她的,顾行舟是不是要故意看她进退两难!
果然,她抬头时捕捉到他眸中划过几分笑意。
扫视一眼,陈管事和思思都低着头,程吟玉大着胆子勾住顾行舟的食指,借力踮起脚尖。
她附耳撒娇:“王爷,别为难奴家。”
顾行舟下意识去捉她的手,她却早有准备,游鱼似的挣开,独留一片滑腻。
他紧盯着她,眸中像是能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