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问天眉眼柔和下来,然而只是一瞬,他又变成凶猛的剑,刺向阿染,声音嘶哑:“抱歉,我对不起姜长安和天下人,但我只想再见金鹊一面。”
金鹊一生太苦,而他爱上金鹊开始,就注定她更悲惨的一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十五载。
他只求完成任务,得萧遂满意,让金鹊拥有一次自由。
届时,带她去看看他曾经走过的海角大雁群,日出时像金凤一样的山峰……
阿染再次被逼退,她觉得疑惑:“为什么?金鹊是为了目的接近你,是大内定制的美人计,你为这样目的不纯的人付出一生,真的值得?”
最不受控制的天下第一剑余问天,竟然为一个带着不纯目的接近他的人,成为别人手上的剑十五年,值得吗?
余问天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随即,他望向她,声音平静,“你呢?天下第一刀,会为一个人成为别人的刀吗?”
阿染微顿。
余问天的剑再次攻去。
——值与不值,他心中自有定论。
战斗继续,药效还在作用,余问天攻击越发凶猛,阿染很快便被压制。
丁玉他们被赶来的双成等人击退,即便七十二剑阵因为迷药退开,众人依旧没办法取得胜利,局面僵持……
“砰!”阿染被砸出去,砸在石梯上,喷出一口鲜血。
萧遂站在保和殿内,冷冷道:“这一战胜利后,天下无人威胁朕,你便能见到金鹊。”
听到这话,余问天心中燃起希望,双目赤红,长剑狠狠刺出,全力一击。
萧焕面色一变,几乎是本能扑上去。
身侧,萧遂伸出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声音依旧冷漠:“你乃皇子,若想拥有角逐天下的资格,就必须与朕站在一起。”
萧焕震惊地回头看向他。
余问天的全力一击,搅动风云,摧枯拉朽落下,避无可避,阿染咬牙,长刀抵挡,却还是被剑气压下,几乎平躺在地上,艰难举着横刀硬抗。
余问天继续下压,剑距离她的脖颈越来越近。
丁玉被双成击飞,目眦欲裂看着这一幕,阿染一死,余问天抽手,很快就能解决完他们所有人。
要结束了吗?
“且慢!”姜十一的声音骤然响起。
阿染一边拼死抵住,额头青筋凸起,脖颈暴起,一边咬牙说道:“可总算来了……”
她侧脸看过去,然而一愣。
只有姜十一,根本没有金鹊,她没找到吗?!
余问天头也不抬,继续压下银剑,杀了姜阿染,他与金鹊就自由了,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做一对普通夫妻。
金鹊长在大内,长在厮杀当中,十五年前他的承诺,直到今日还没能兑现……
但没关系,很快就能实现。
他对不起姜阿染,对不起姜长安,对不起天下人,死后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他都认。
余问天的银剑压着红刀,切向阿染脖颈。
姜十一喘着粗气,不敢耽误,死死盯着余问天,咬牙吼道:“住手!他骗你,余问天,萧遂在骗你,金鹊已经死了!”
上首,皇帝面色一变,大喝:“杀了她!”
双成立刻扑向姜十一。
姜十一完全不顾,向余问天跑去,将手上的东西扔过去,大声说出残酷的真相——
“金鹊死在十三年前,你为皇帝手中剑,刺向大将军姜长安,金鹊收到消息,察觉你被皇帝操控,做违背道义与原则的事情,为不拖累你,当日便已自戕。”
丁玉、事尽知等人甩开对手,去阻拦那些攻击姜十一的人,让她说完。
余问天怔住,僵硬地扭头看向姜十一。
阿染趁机翻身,无视脖颈的伤口,一把抓住姜十一扔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剑穗,圆鼓鼓的十分可爱。
而剑穗从中间打开,能看到里面有一张纸条,阿染取出来打开,视线扫过,愣住。
——惟愿郎君自在逍遥,天涯海角。
那些金鹊看不到的风景与自由,她希望余问天长久拥有。
所以,在知道因为自己,余问天成为皇帝的剑后,又做着没有自由、违背本性的事情,金鹊自裁,结束这段从一开始就不正确的情感。
“金鹊的身体藏在地牢冰棺里面,一动便开始腐烂,没办法带出来给你,但是,我在她身上发现这个,应该是她的血迹所写。”姜十一又道。
沐人九本来想带出金鹊的尸体,可是人刚刚拉出冰棺,立刻开始腐烂,眨眼间便成为一具白骨,不能再作为证据。
幸而金鹊掌心还掉落了东西,有个凭证。
动了金鹊,里面机关全都活动开,沐人九留下缠斗,姜十一赶忙跑来送消息。
幸好来得及!
阿染将纸条递给余问天看。
他却不伸手,不断摇头后退,声音坚定:“不,不可能,你骗我,我见过金鹊的,她还好好的活着!”
他死死盯着姜十一,手上握着的银剑在颤抖,眼神像是能吃人。
保和殿内,萧遂呵斥:“他们想骗你,十三年来你见过金鹊多次,她怎么可能死在十三年前?他们想赢才会骗你,杀了她,你和金鹊就自由了。”
余问天闻言,再次看向阿染,眼中杀气更甚,银剑抖动,内力外泄。
阿染拿着纸条,皱眉思考。
姜十一急道:“我没骗你,金鹊的尸体我亲眼所见,而且纸条上的字迹你会不认识吗?”
这个狗皇帝,金鹊都死了还摆一道,尸体他们一碰就腐烂,现在便没了其他证据,只有金鹊留下的剑穗。
“胡说八道!”余问天握着剑,朝着姜十一刺去,凶狠异常,彷佛已经失去理智。
阿染红刀斜挡过去,一把将姜十一拉到身后,长刀挡住余问天,满脸嘲讽:“果然不愧是皇帝,真是好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余问天的眼睛,眼神清明:“姜十一没说谎,金鹊死了十三年,这十三年你见到的金鹊,应该是傀儡,拓跋氏傀儡术,你见过的。”
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天下人亲眼所见。
余问天身体一颤,银剑抖动。
“你看到剑穗的时候,应该就知道金鹊死了,只是不肯相信而已。”阿染伸出另一只手,将剑穗递出去,“我收回自己的话,金鹊……值得。”
开始是一个错误,但相爱是双方的。
金鹊没有付出一颗真心,余问天就不可能为她背弃自己手中的剑,他们交付真心。
可也正是因为那一颗真心,金鹊怎么可能看着余问天背弃一切?当他剑指姜长安的瞬间,余问天已经放弃道义。
而金鹊想他捡起来,重新拥有一切,只要她死了,余问天再无枷锁。
阿染
抬头看向萧遂,笑得讽刺:“十三年前,何九州招了厢族圣女入京,而你紧接着招来拓跋氏。
“不单单为了厢族人帮你,你有余问天和剑山,厢族对你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但拓跋氏的傀儡秘术很重要,你着急炼制傀儡,安抚余问天。”
傀儡秘术能让死人如同活人一般,萧遂着急联手厢族拓跋氏,根本原因是想哄骗余问天继续为他手中之剑!
这才是当年全部的真相,所有的事情都是分开,却又息息相关,做了一件,就会影响另一件事,牵扯另一些人。
十三年,萧遂用傀儡骗了余问天十三年。
“对,是傀儡,金鹊死在十三年前,你见到的,是她的尸体,一具傀儡而已。”
姜十一想到沐人九的分析,又道:“今年,阿染在厢族搅得一团乱,拓跋夷死了,玉娇娘又清理掉一批厢族人,在日月派,阿染杀光所有厢族暗探……操控金鹊的巫师可能因此而亡,所以金鹊的尸体有腐烂迹象,被萧遂冻在冰棺里面,带出来即刻腐烂,只有剑穗保存下来。”
余问天见到的金鹊只是傀儡,之前拓跋氏傀儡秘术暴露,他们杀了太多厢族巫师,又影响到金鹊的尸体。
怎么可能放余问天自由?
萧遂再没办法用金鹊的尸体骗住余问天,等他杀死阿染之后,麻烦解决,这把剑就可以断了,以免刺伤主人。
余问天颤抖着接过剑穗,纸条上的字迹印入眼帘,那些他不敢相信的残酷真相,都在强迫他面对。
金鹊,十三年前就为了不拖累他而死……
余问天缓缓转身,视线看向萧遂,声音颤抖:“我夫人金鹊呢?”
萧遂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他不会回答,因为金鹊真的死了,余问天有怀疑,就必须要见到金鹊,他拿不出金鹊。
“咚——”余问天握着穗子跪在地上,彻底疯狂,“金鹊!”
嘶吼声中,他喷出一口鲜血,打湿衣衫,寒风呼啸而过,天越来越黑了。
萧遂睁开眼睛,冷笑:“她也是个废物,从厮杀中活下来,竟为了让你自由而自杀,一个暗卫死于感情,愚蠢至极!”
余问天抬起头,一双眼睛盯着他,双目赤红。
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向保和殿里面冲过去,他的手握紧他的剑。
他要杀了萧遂!
然而,只爬到一半,余问天便口吐鲜血,瞪着大大的眼睛倒下,声音嘶哑:“那颗药、那颗药——”
他吃了后能爆发的那颗药有问题!
萧遂真没准备放他自由,在杀死姜阿染后,药效过去,他也该去见金鹊了……
不过一把剑而已,萧遂看都不看他一眼,视线盯着阿染,又看向姜十一,冷笑:“你也有些本事。”
拖着大内全部的高手,又让人去找金鹊,击溃余问天,姜阿染这一局,布置周全,每一步棋都下得很好。
“啊——”
余问天在地上痛到嘶吼,七窍流血,然而他依旧试图爬向保和殿,杀死萧遂,鲜血蔓延,拖得长长。
阿染缓缓走过去,“萧遂,我来杀。”
话音落地,长刀刺入余问天心脏,她无声喃喃:师父,我给你报仇了。
“一定要、要、杀、杀了他……”余问天说完,握着剑穗放在心口,远眺黑压压的天空。
——惟愿郎君自在逍遥,天涯海角。
——金鹊,从此以后,我们终得自由。
他看到了海角大雁群,看到日出时像金凤一样的山峰……还看到金鹊在山峰上等他。
余问天扯出一个笑容,闭上眼睛。
阿染拔出刀,血红色的刀上带着血迹,她提着刀,踩着石梯,一步步走向太和殿里面,走向萧遂。
今岁拖在地上,鲜血淋漓。
她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你坐在成山的白骨之上,踩着无数好人的鲜血,这位置,你当真坐得稳吗?”
萧遂看着她靠近,不躲不闪,衮服庄重,冕冠威严,他眼神平静,没有后悔没有恐惧,振臂一挥,声音坚定——
“收拢武林,天下一统,萧氏江山稳固,千古功绩,朕,坐的很稳,从不后悔!”
阿染便不再问他,也无需这个人的懊悔,她一步步走近他,举起长刀。
无论是否后悔,今日,她都要杀掉他,结束乱局。
萧焕突然从旁边出来,紧紧盯着她:“姜阿染,你若是杀了父皇,太子会如何看你?他毕竟是太子的亲生父亲,还有我……”
他咬牙:“就当看在余焕的份上,你现在离开,父皇不会追杀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甚至有些着急,催促着阿染离开,手握紧成拳,唇瓣在颤抖,从未有过的紧张。
萧遂冷笑,一把将他拉开,直面阿染的刀。
萧焕死死盯着阿染,眼神只有一个信息:离开!
阿染眼神一动,随即迅速抽刀,长刀重重砍下去,这一刀便要萧遂性命,杀气凛然,又快又猛,她的身影一闪,如同暗夜修罗。
“到此结束,去死吧!”
修罗刀出,红刀斩下,一抹红光一闪而过,映照着萧遂的眼睛,无波无澜。
“嘭——”
长刀砍在金属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染面色一变,手收紧。
萧遂声音淡淡:“姜阿染,在你死前教你一次,棋局之上,最后一子没落下时,结束不了,也分不出胜负。”
而现在,便是最后一子。
阿染不可置信盯着萧遂,血红的长刀之上,倒映着一抹金色,长刀砍下的位置,华服之下,藏着金刚之色,如金佛一般。
金不坏!
萧遂会武,他会金不坏!
像是想到什么,她瞳孔一缩。
对面,萧遂的眼睛并未变成金色,而是红色,他的手抬起来,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我不想暴露的,是你逼我。”
皇帝修炼邪功,惊天丑闻,他原准备永远藏着,可是,姜阿染把他逼到这一步,只有交出最后底牌才能赢。
“夺魂……”阿染体内的内力被拉扯,身体高高举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你会两种邪功……”
她明白了!
管永志是皇帝的人,对皇帝十分畏惧,所以,他会金不坏,萧遂也从他那里弄到金不坏。
留下姜怀业是为了陷害段元立,当年追杀林知霄却是为了夺魂,弄走夺魂的人,是宣和帝萧遂!
人怎么能修炼两种邪功?
而且,修炼邪功怎么会没有一点异常?阿染根本看不出萧遂会武功。
恐怕连萧和青也不知晓!
内力拉扯,她五脏六腑剧烈疼痛,却又瞬间想到。
“平素心经……是平素心经!杀、杀死张梓卓的是你,以糖人运送平素心经……是侠客山庄段元立,所以、所以日月派倾其所有与你为敌,唐玄机支持段元立……”阿染声音艰难,一字一句。
第104章 大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