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瑶。”
“啊?”盛瑶手上动作一顿,茫然抬眼。
厉峥无奈地动了动唇,暂且放下墨条,拿过一支笔向她演示:“拿笔需得这样拿。”
盛瑶偏头观察厉峥的动作,尝试着调整自己的手指,却有些不得要领。
一阵摆弄,她手指一搅,手上一松。
“啊——”盛瑶吸气地惊呼一声。
一抹黑袖从眼前晃过。
盛瑶几乎没看清厉峥是如何出手接下蘸了墨的毛笔的。
不过好在,因着厉峥的眼疾手快,墨汁并未溅出,宣纸也仍旧干净。
盛瑶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好似讨好:“还好你接住了,厉峥,你真厉害。”
厉峥:“……”
一股本是要被她笨死了的气郁瞬间烟消云散。
厉峥抿了抿唇,椅子腿退后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
盛瑶一转头,就见厉峥站到了她身侧。
“看笔,别看我。”
盛瑶移回视线:“……哦。”
她刚看回自己怎么拿都不对劲的手指和笔杆。
忽的一只手伸来,手背触及粗粝的指腹,带着热温,险些吓着她。
盛瑶呼吸一顿,手指就被厉峥掰了一下。
“食指放这。”
耳边一道沉声,带来温热的气息。
好似很近,但却并未感觉到除了气息以外的触碰。
盛瑶下意识转头。
刚一有动作,厉峥另一手先一步就掌住了她的头顶,生生把她定在原地:“看笔。”
“……哦。”
盛瑶没能转头,自也没瞧见她身侧站立的人耳尖绯红。
厉峥让盛瑶看笔,他自己却没法完全集中注意力。
身侧的少女发丝乌黑,丝丝缕缕垂落,在他靠近时,无意识地贴在他身前衣衫
上。
他分明刻意没有靠得很近,但仍旧馨香萦绕。
她是用了香露吗?
是何香露如此清甜且不刺鼻,柔软又令人心尖荡漾。
厉峥不舍屏息,只能尽可能地令呼吸均匀平常,才不至于被这抹香气勾着发出深呼吸的声响。
“是这样吗?”盛瑶忽的出声,手指在他的引导下变换了握笔姿势。
厉峥见状微蹙了下眉,躬身往前,大掌轻而易举就虚包住了她的手背,将她中指调整位置:“着力点在这里,这样才能将笔拿稳。”
掌心有温热传来,即使没有完全握住,也不可避免和她的手背略微接触到。
她的手很小,那次替她掌心上药的时候厉峥就已是发现了。
他一手就可以握住,甚至软软的,像是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厉峥也见过这双手熟练颠勺的模样。
一口大锅,她说拿就拿了起来,激起一片大火,把脸蛋烤得红扑扑的。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此时因着不得要领,食指紧紧按在笔杆上令指尖泛白。
厉峥下意识探出手指,想调整她握笔的力道。
掌心就此完全和她的手背相触,包裹紧密,指尖相贴。
一股酥麻从指腹一路蹿过掌心再蔓延周身。
厉峥蓦地收手,还没来得及开口。
完全借住厉峥力道立起的毛笔霎时在盛瑶手里偏倒下去。
盛瑶一惊,手忙脚乱根本反应不过来。
啪嗒一声。
笔杆倒下,笔尖戳上宣纸,在宣纸上留下一团晕开的墨迹。
“啊呀……”
厉峥也是一怔,好气又好笑。
他连忙上前拿起倒下的笔架在砚台上,好在墨汁并未溅射,仅是弄脏了一张宣纸而已。
盛瑶坐在座椅上心虚地颤了颤眼睫。
方才她有些心不在焉,厉峥靠那么近,她身侧都是他的体温,鼻尖满是他的气息,稍一走神,便弄成了这样。
盛瑶看着厉峥沉默不语地重新换上一张宣纸后,才轻轻出声道:“厉峥我是不是很笨啊。”
厉峥哼笑一声,铺好宣纸坐回了椅子上:“你之前就问过这个问题了。”
的确很笨。
但他也没指望她一下就学明白了,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盛瑶又道:“那你……”
厉峥淡声打断她:“不会,这个你也问过了。”
又想让他下意识说出古怪的话,这回他自不会上当了。
“不是,我是说,那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
厉峥:“……”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厉峥再次起身:“坐直。”
盛瑶正襟危坐,心下暗自警告自己,这次可不能再走神了。
岂料,她刚做好准备,蓦地一只大掌伸来,不同于方才,这次直接毫不客气地握住了她的手。
“厉峥……”
“就教这一次,看好。”
落下的话音后,是两道交错的心跳声来回响起。
厉峥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加速,握着盛瑶手背的掌心微微发热。
但他仍是专注在教她拿笔的动作上。
厉峥是真心想教会盛瑶识字的。
也因他知自己或许教不了她太久。
待他离开,待他送她走……
厉峥沉声开口:“拿稳。”
说罢,他收了手坐回椅子上,面上一脸沉淡看不出喜怒。
盛瑶眨了眨眼,这次没再叫毛笔倒下,也总算明白了原来握笔该是这样的姿势。
厉峥抬了抬下巴:“写吧。”
盛瑶微蹙了眉,努力回想起自己所认识的字有哪些。
记忆最清晰的,自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厉峥留给她的字条上的“日”字。
笔尖落下,宣纸上随着盛瑶写字的动作晕开墨迹。
厉峥随意抬眸看了一眼,眉心就止不住跳了一下,手上研墨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盛瑶龙飞凤舞的最后一笔完成后,眼眸一亮,转头欣喜道:“厉峥,我写好了!”
厉峥:“……嗯。”
“写得……不错。”
他不禁开始担忧,照这程度,在他南下前,能教会她几个字啊?
第25章
盛瑶全然不知厉峥的担忧, 只是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得了厉峥的夸赞,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转而问:“那我们从何学起?”
厉峥垂眸又看了宣纸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 才道:“就从你认识的这几个字开始。”
如果,宣纸上的这些鬼画符能被称为“字”的话。
一整个下午,盛瑶和厉峥都待在主屋的书案前。
盛瑶是真心想学, 却也没曾想学习竟是如此辛苦。
更甚因为身边这位好似严厉的老师, 她几乎没得片刻休息时间。
好几次, 盛瑶想着偷懒一会。
还没来得及有动作, 一支笔杆就轻敲到了她手背上:“笔拿正。”
“……哦。”
盛瑶在座椅上坐得腰酸背痛。
怯怯地想开口, 一转头,就会对上厉峥正巧从手中书册中抬起眼看来的目光:“写完了?”
“……还没。”盛瑶只得又收回视线, 小幅度挪动了一下屁.股,继续拿着笔和眼前的宣纸作斗争。
一整个下午,厉峥累不累盛瑶不知晓。
总归他不是拿着本书册翻看,就是沏上一壶热茶悠闲晃腿。
他时不时指点她两句, 时不时又起身去院中晃悠一圈。
再回屋时, 瞧见盛瑶写下的那几个字,总是得缓好一会呼吸, 才淡声道:“嗯,写下一个字吧。”
但盛瑶的确是累惨了。
倒也没耗费什么体力, 她却感觉比以往在家独自一人做一整桌年夜饭还累。
当厉峥开口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盛瑶霎时全身泄劲, 呜咽一声就趴到了桌上:“唔……可算结束了。”
厉峥闻言挑了下眉:“怎的,不是说想学,现在又觉得煎熬了?”
盛瑶撇着嘴, 学习时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下来,便不由涌上了几分委屈。
“我怎知念书是如此困难之事, 看不懂记不住练不好,我一刻不敢放松,生怕刚记住的笔画又忘记了,手上不停地写,现在手指发麻手腕也酸,这个坐垫好硬,一下午都坐在这上面,我的屁.股都……”
厉峥赫然瞪大眼,下意识出声打断她:“盛瑶!”
盛瑶也迅速反应过来,脸上一热,眼睫颤了颤。
虽是一时失言,但仍是委屈不散,过了会,又接着道:“总之,我快累坏了。”
厉峥好笑地看着她:“真那么累吗,之前怎没见你说?”
应该说,一整个下午盛瑶都未曾说过半句累。
厉峥还以为盛瑶适应得极好,且今日这种程度对于他来说,也全然比不上年少时他念书时的辛苦。
但这会,厉峥瞧着那张好似失了生机的脸蛋,眼尾疲惫地耷拉着,小嘴委屈地撇起。
她脸颊两侧微微显露的酒窝似乎也没了活力,只剩两鬓零散的碎发还在微动着像是在轻抚她的脸颊安慰她。
盛瑶趴在桌上可怜巴巴地抬起眼来:“我每次正想说时,你就问我写完了没……所以我……”
厉峥忍不住哼笑出了声。
她这是在控诉他?
因为她每次正想开口,就是一副眼眸亮闪闪的模样看向他。
他还以为,她是打算向他展示她写好的字呢。
盛瑶看着厉峥扬起唇角的模样有一瞬恍神。
虽然他好像在嘲笑她,但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不对,现在不是欣赏男色之时。
盛瑶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小声叫了一声。
她缓缓动唇,道:“厉峥……我太累了,今日你可以做晚饭吗?”
此话一出,厉峥唇角笑意霎时僵住了。
“你让我做饭?”
“唔…
…你不会做饭。”盛瑶这是一句陈述句。
即使她没曾问过,但下意识就觉得,他连热饭菜都是她教的,又怎可能会做饭,“那还是……”
厉峥蹙起眉头,下意识接了话:“我何时说过我不会?”
就凭那个打碎的瓷碗,还是那条被刺破的裤子?
盛瑶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会吗?”
厉峥:“……”
这事不难,尤其是被盛瑶这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看着,还如此反问之下。
厉峥道:“会一点。”
盛瑶毫不怀疑,当即亮了眼眸:“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不好意思地垂眸搅了搅手指,“我不挑食,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那今日就拜托你了。”
厉峥:“……”
但也仅此一点,不至于真能做出一顿饭来。
屋内在这时沉寂了下来。
盛瑶期待地等待回答。
厉峥却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接了这茬话。
无人说话,这气氛便好似将人架起来了一般,叫人不上不下的。
盛瑶忍不住又出声打破沉默:“可以吗,厉峥?”
厉峥视线在盛瑶脸上扫过一眼,再落到她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四处被墨汁染黑的地方。
这么一看,她好像更可怜了。
学个字而已,不过短短一下午,她便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咕噜——
突兀的声响不再似方才那般悄咪咪的。
盛瑶肚子一叫,这回连厉峥也听见了动静。
她顿时捂住肚子,羞赧又别扭地笑了笑:“我只是,饿了……”
行吧,她看起来更可怜了。
厉峥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随后吩咐道:“把书案收拾干净。”
“哦,那晚饭……”
“我去。”
说罢,厉峥转身离开朝着屋外走了去。
那淡然平静的模样,抬头阔步,好似只是随手揽了件对他而言极小的事罢了。
盛瑶歪着身子探着头,就这么看着厉峥一路走了出去。
厨房的方向传来开门声,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原来厉峥,竟是还会做饭的啊。
第一次尝他做的饭,不知味道如何,但她怎也是会期待的。
期待……
砰——
一声如同昨日烟花在天空绽放的响声炸开。
但显然此时此处定不会有烟花。
且那声响突兀至极,把在屋中靠在厉峥躺椅上的盛瑶猛然吓了个激灵。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盛瑶连忙起身就往外赶。
刚一打开房门。
厨房的门就被人从里面一脚粗鲁地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