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辰焕眼珠子转了一圈,满脸讶异:“水军,什么水军?”
温越:“……”
这么多年过去,这人某些方面还是幼稚地要死。
不过倒是长进了一些,知道雇水军,而不是自己亲自下场。
看在这波热度给“沙棘”涨了不少销量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她“哼”了一声:“转正的要求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那我马上努力?”路辰焕的手立马不老实地从她衣服边缘里伸进去。
温越微微一抖,但迅速镇定下来,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到怀中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继续回复着工作信息。
路辰焕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迫不得已放弃进一步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温越余光瞟着旁边委屈抱着枕头的某人,嘴角微扬。
*
第二天,监狱那边发来消息,说路博涛想见一下温越。
温越原本打算拒绝,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去见一下。
监狱会见室里,玻璃对面的路博涛满头白发,身形瘦削,全然不复平日里的威严模样。
他半垂着头,没说话。
温越也不主动找话题,就看着手表。
她时间宝贵,最多给路博涛十五分钟,如果时间到了他还不开口的话,那她肯定会起身就走。
十分钟的时候,路博涛终于开口。
他的第一句话是:“小越,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温越微微一怔,这是她未曾想过的开场白。
若说好奇的事情,她确实是有不少。
比如许黎死去的那天早上,路博涛到底给她说了些什么。
比如主楼墙上的全家福,明明有她的存在,路博涛为何还留着它。
再比如,路博涛为何没有想过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而一定是路辰焕呢。
……
离开监狱会见室,温越出门后,看到路辰焕正靠在车门上等她。
即使穿着羽绒服,男人宽阔的肩背也挺拔如松。
她微微有些恍神。
刚才会见室里路博涛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你知道的,我和阿黎曾有过一个孩子,可四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他出生后就得了白血病,我和阿黎的配型都达不到医生的要求,全国配型库里没有能配上的,我甚至逼迫所有亲戚都来配型,也通通失败,直到辰焕出生后,和他配型成功。”
“尽管一直用着最好的药,我孩子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除了移植已经走投无路,其他配型仍旧没等到,只能让辰焕捐骨髓,那时候辰焕才两岁零九个月……”
路博涛对路辰焕不仅有愧疚,还觉得这个侄子与他自己的孩子冥冥之中有联系,才把他当成了亲儿子。
因为小小年纪捐了骨髓,路辰焕小时候身体才那么差,三天两头就进医院,吃点冰糕都会发烧,滑雪的时候,也只能在室内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看着她滑。
温越心尖如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还好他完完整整地长大了。
她走到他身边停下:“你不是说要去见合作方吗?”
路辰焕为她打开车门:“对方说临时有事,改到下周了。”
温越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看向他:“你不去见见路博涛?”
路辰焕摇头:“没什么好见的,想说的话,早在很久之前就说完了。”
温越“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径直上了车。
两人到锦江边吃了顿烛光晚餐,慢悠悠地晃回了路辰焕公寓。
二月末寒潮回流,气温接近零度,卧室里春日却提前到来。
“舒服吗?”他贴在她的耳畔说。
“嗯……好多了,但还不够。”她喃喃着。
“不够?”他咬住她的耳朵,“那到什么进度了,你总得给我个盼头吧。”
“大概百分之五十左右吧……啊……你慢点。”
“才百分之五十?”他的气息倏然沉重。
“嗯……啊——”她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溢出泪水,“六十,六十行了吧?”
“六十?嗯?”
“唔……七十,真的不能再多了。”
昏迷之前,温越想,果然不能轻易心疼男人。
*
三月三日清晨,温越和路辰焕带着许黎的六幅画出发前往目的地。
即使明知道此次的旅途见不到人,他们也依然遵守约定要按时抵达。
那天在监狱会见室里,路博涛对温越说出了他和许黎的往事。
许家曾有个养子,叫许朔,是许黎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们两小无猜,师从一个老师,也两情相悦。
路博涛初中时就喜欢上许黎,但因为许朔存在,他一点机会也没有,最后他只能去和许朔套近乎,和他成为兄弟,再以此来接近许黎。
裴家早年刚刚涉.黑,处理事务还不是很熟练,许朔恰巧路过,意外看到现场。
许朔收集证据想要暗中举报,他把路博涛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就告诉了他。
路博涛一念之差,去向裴世杰告了秘。
第二天,许朔就失踪了,有人说最后看见许朔的时候,是在仙游山的云隐峰。
那是路博涛头一次借刀杀人,他心惊胆战,整日噩梦。
有一天忍不住,跑到云隐峰去,从上面往下看,他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许朔失踪后,许黎万般消沉,路博涛趁虚而入,对她处处关照。
三年后,许朔还是杳无音讯,许黎逐渐被路博涛打动,加上家族的压力,最终和路博涛联姻。
而许黎和许朔在年少情浓之时,曾在两省交界的荒原之上约定,他们相识的第五十年,要一起来这里再看夕阳,并且带上自己最好的作品,来比试一番。
许黎知道,这么多年,许朔都没有回来,恐怕早已不在,但她仍旧决定要遵守约定。
她的一生还算绚烂,唯有许朔是她的遗憾。
许黎找到温越的时候,她其实已患重病,时日无多,怕赶不上约定的时间,才想着让温越帮她带画到目的地。
而那天早上,和路博涛吵架,让她的病提前发作,已至于没来得及把最后两幅画给温越。
温越和路辰焕下了高铁,再打车到郊区,又徒步了一段路,终于抵达目的地。
温越按照许黎之前告诉她方法,找到了那块刻着许黎和许朔名字的巨岩。
当年的印记很深,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也仍旧清晰可见。
他们把画放在身边,而后在巨岩石上许黎和许朔曾经坐过的地方,席地而坐,望向天际。
在逐渐下沉的夕阳映照之下,远方的山峰愈显高大,和玫瑰色的云交相辉映,浓墨重彩,如许黎最擅长的油画一般。
没多久,有一个老人杵着拐杖过来,在他们旁边转悠了一圈,最后走到他们身边,盯着巨岩上的字目不转睛。
路辰焕忍不住问道:“老人家,您到这里来做什么?”
“替故人赴约。”老人说着,把背上的包放下,从里面拿出六块木板,上面刻着一些线条。
温越和路辰焕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故人?谁?”
老人说:“许朔。”
原来许朔当年被推下悬崖,挂在树枝上,受缓冲作用勉强保住了一命。
这位老人当时还是位青年,到山里采菌子路过,把他救下。
可惜许朔的伤势太重,即使苟延残喘,也活不了几天,最糟糕的是,他眼睛看不见了。
许朔祈求老人给他六张木板和刻刀,在弥留之际用力刻下了这六幅画,让老人在今日到这里,带给许黎。而他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本来要送给许黎的项链给了老人,作为报酬。
温越和路辰焕把许黎的画展开,和那六片木板放在一起。
“许朔的画上,有些特征和伯母画上是相似的,你们看这山的结构,”路辰焕指着一些线条,看着看着,他忽然顿悟。
“这六幅画一一对应,画的是一样的地方。”
温越和老人顺着他的指示仔细看下来,很快也看出来。
这六个地点是什么地方?他们无从知晓。
但一定是许黎和许朔有着最珍贵回忆的地方吧。
隔着三十六年的时光,他们的心终究回归了一处。
“爸,您好了没?”后方有声音传来。
一个青年正往这边走来,面色抱怨。
“我得走了,”老人看向温越和路辰焕,“你们既然是他们的亲人,那就把这些画一起带回去吧。”
温越和路辰焕答应下来,和老人道了别。
“这些画……”温越欲言又止。
路辰焕明白她的意思:“嗯,我去挖坑。”
许黎对温越交代过一句,如果对方没来赴约,就把它们找个地方埋了,所以他们戴了便携式铲子来。
想必许朔的想法和许黎也一样,这些画是他们的情书,不愿被世人随意赋予意义。
这里的土质偏硬,两人埋完画之后,夕阳已经彻底跌入地平线。
有寒风呼啸而过。
温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路辰焕取下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温越抱怨道:“谁家好人戴两条围巾啊,脖子都要断了。”
路辰焕把手放到她颈后:“我帮你扶着,不会断。”
温越:“……”
她直接伸手把围巾取下来,重新缠回路辰焕的脖子上,并且打个结:“不许取下来。”
如果不是围巾太短,她肯定会给他打上蝴蝶结。
“好好好,我不取了。”路辰焕说着,牵起了她的手。
掌心里的手有点凉,但他可以温暖她。
路辰焕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时候他还太年少,并没有真正思考过那段感情里,他最根本的错误。
他总是给她不需要的东西,而她真正需要的,他却不知道。
等他想通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久到他只能和她一次次错过。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她身边的人,兜兜转转还是他。
两人并肩慢悠悠地往回走。
温越忽然想起一件事:“《放逐》那幅画,你现在可以给我讲完了吗?”
路辰焕一顿,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温越:“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讲完。”
温越微眯着眼睛看他:“哟,耍心机呢。”
“对。”路辰焕乐地哼哼了几声,“毕竟,结婚后就不能退货了。”
温越嗤了一声:“谁说结婚就不能退货,我想退就退。”
路辰焕瞬间委屈:“阿越——”
温越撇开脸:“结婚还早着呢,你现在连正式男友都算不上。”
路辰焕侧首,咬住她的耳朵:“那我今晚回去继续努力。”
温越用另一只手将他推开:“给我好好走路!”
两人继续前行。
夜穹如墨,明月高悬。
星辰的光芒穿过亿万光年,从遥远星系来到地球,落入他们眼中。
天地辽阔,走在荒原之上的他们如漂浮在沧海之上的蜉蝣。
仿佛随时都会被命运的洪流冲散。
可此刻的他们手牵着手。
路辰焕侧首低头看着温越,她的轮廓在月光下闪烁,柔和如当年。
这是过去九年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而今切切实实地呈现在眼前。
但这不是宿命,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而是他追逐那轮明月多年的答案。
命运的洪流曾将他们冲散。
可被放逐的这么多年,他从未停止过对她的追逐。
最终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他不禁喃喃:“阿越,我想和你一起过一百辈子。”
他没有立刻听到回应,只听到温越的呼吸声紊乱了一下。
也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到她轻声开口。
她说:“我也是。”
路辰焕一怔,随即扬起嘴角。
“那就一起过一百辈子,一辈子都不许少。”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唯有她,他觉得生生世世都不够。
从过去到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星辰都会追逐着月光前行。
直到万物湮灭的那一刻。
直到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