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在说完那句话后,整个地委顿了下来。满是褶皱的肥胖身躯失去了魂体的支撑,慢慢开始土崩瓦解。不过片刻的功夫,摇椅上只剩下了几丝余烬。
与此同时,阁楼内终年燃烧的炭火熄灭了。
第138章 27
Chapter27. 尾声
法雅节当日, 多伦城迎来了久违的艳阳天。
大街小巷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纸偶,穿着节日盛装的游街队伍从松胡广场出发,经过了查令街、霍克里奇街、坎墩街、国王十字街等每一条标志性街区, 最后绕到了苔姆仕河畔, 所有的纸偶都摆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只等午夜来临, 便要将它们焚毁。
午夜焚偶, 将旧的焚尽,迎接繁荣与丰收。
这一年的法雅节,霍克里奇街没有送上纸偶,这个蝉联了数年法雅公主头衔的街区不知因何缘由缺席了法雅盛会。安格鲁踌躇满志, 好似已经看到自己拔得头筹。
然而他的期望落了空。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最后夺魁的竟是个不知从哪个街区交上来的纸偶。
安格鲁气急败坏地找到那个纸偶的展台,不由一愣。那纸偶是个明媚的女子, 一头火红的长卷发, 深棕色的眼睛漾着盈盈水光, 鼻翼两侧的雀斑生动而真实。她笑看着台前的观众,温柔又俏皮, 可不知为何,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心口, 仿佛触到了心碎般的哀伤。
纸偶的主人没有署名, 只有一个落款:无名小说家。
落款后还有几行潦草的手写小字。
“从天而降的精灵,
吾爱与缪斯。”
众人都在为那行小字浮想联翩, 安格鲁则皱着眉头望向那纸偶, 怪了, 这到底是活的,还是个死的?那种邪门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白薇没有参加这场法雅盛会, 她安静地待在鸟居,黏在诺兰身边。
诺兰确实没有消失,也没有失去生命,但他变得嗜睡。近来他的嗜睡症越发严重,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白薇守在床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生怕他睡得太香,一不小心忘了醒来。
晌午过后,诺兰睁开眼便看到了白薇通红的眼睛,不用想便知道她又熬了个通宵。他自知劝她不动,但又无可奈何,火种源源不断地汲取他的能量,虽然他体内的能量可以再生,但再生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种吸食的速度。
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无底洞。
诺兰摸了摸小猫儿的脑袋,叹道:“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白薇趴在床沿,扯住他的小指头:“我会想办法。”
“把自己熬成猫头鹰,这样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白薇弯了弯眉眼,爬上床榻,挤到他怀里:“你难得醒来,陪我说说话。”
“想听什么?”诺兰笑了起来,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白薇嗔了他一眼:“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诺兰从善如流道:“我们种的番茄怎么样了?”
“结出果子了,再过几天就能收成,多亏鸟居日夜不停地对那小苗儿释放能量。黑莓的草莓还没长好,明显比我们的番茄慢了许多,它生气了好几天。”
说罢,她轻笑了两声,接着又想到一事,“不知安格鲁能不能拔得头筹,我可押了他赢呢。”
她说了许久,身后却静悄悄的。
“诺兰?”她轻声唤道。
诺兰已阖上眼,又睡着了。
白薇早已习惯,于是将他放平,细心地掖上了薄薄的被角。
霍尔不止一次敲响了鸟居的窗框,他始终不相信奎茵的死因竟如此苍白。
“凶手怎么就死了?”霍尔显然已熬了好几宿,“连贝恩也不知所踪,这让我怎么结案?”
白薇淡道:“像以往涉及霍克里奇街的案子那样结案就好。”
霍尔大为光火:“那我折腾这一圈又是为了什么?”
“那么你打算把所有涉事的女巫都抓起来么?”白薇反问。不止女巫,连黑魔法师也牵扯其中,这不是人类警探能应付得了的。
霍尔一时语塞,只得恨恨地以拳砸墙。
“但也并非全无好事。”白薇又道,“我想,明年的法雅节不会再有图腾标记出现。”
卢克坐在桌边,听完了二人的对话,他看着这几个月来收集的线索,以及满墙的资料剪报和人物关系图谱,终是暗自叹了口气。很多时候,真相不得不被掩埋,但愿如白薇所言,来年的法雅节不会再有冤魂。
***
与法雅盛会仅一河之隔的多伦钟明显冷清了许多。
路易独自靠坐在钟楼顶端的石窗上,眺望着苔姆仕河畔的法雅盛会。那里很热闹,远远地就能嗅到欢快的气息,那是独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
骷髅猎犬蹭到了路易脚边,低低地叫唤了两声。小丑的死亡并未给它带来阴影,它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主人。
路易低头望向骷髅猎犬,他对这头猎犬并不了解,只听说它生前是一头纯正的寻血猎犬。小丑曾与它做过交易,并于它死后取走了它的头颅。
路易并不知道那个交易是什么,但不妨碍他想亲近这头猎犬。
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天生就对动物的情绪尤为敏感。他俯下身,摸了摸骷髅猎犬的脑袋,尝试着与它建立联系。
半晌后,路易轻声道:“原来你叫布鲁斯。”
骷髅猎犬微一顿,接着疯狂地摇起了尾巴,兴奋地来回跑了两圈。
路易笑了起来:“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布鲁斯。”
猎犬凑了过来,亲昵地舔了舔路易的掌心。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话?”路易收起了笑意,望向空无一人的厅堂。
昏暗的钟楼中逐渐显现了格兰的身影。
“小子,你不怕我取代你的位置么?”格兰笑眯眯地说,“就算我的躯体毁掉了,但取你性命依旧易如反掌。”
“你想么?”路易平静地反问。
格兰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确实是个被低估了的守钟人。”
“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路易拍了拍布鲁斯的脑袋,让它自去玩耍,“是要给我什么忠告吗,就像你给伊莱的忠告。”
格兰收起了笑意,摇头道:“那倒不是,你与伊莱大不相同,对他的忠告于你无用。”
“我不是来给你忠告的,因为你不需要。我来是想和你聊一聊这座钟楼,想必伊莱并未来得及同你说,不过就算说了也无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本钟,以及这里的火种。”
路易抬眸,显然有了兴趣。
“那就先从火种开始说起吧。”格兰依旧悬浮在半空,换了个盘起腿的坐姿,“你可知,最早的火种来自何处?”
“何处?”
“斯芬克斯迷宫。”
***
多伦城陷入了午夜焚偶的狂欢中,却有人孤身来到蛛巷,推开了巷角的一间帽子铺。
悬挂在铺子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
蛛巷女巫赛因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她毫不意外地望向踏入铺子的白薇,好似知道今夜定会有人造访。
“薇小姐。”赛因微微屈身。
白薇回了一礼,轻声问道:“听说当年为了挽留消逝的魔法元素,一位女巫将残留的魔法元素制作成火种,藏在了大陆的各个角落。那位女巫是你的同族?”
赛因颔首:“是的。”
白薇又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赛因似是早已预料到白薇的求助,只点头道:“千面大人曾于我族有恩,薇小姐不必这样客气。”
“我想找到其他火种,用以替换多伦钟里的那一个。”
赛因神色微微一肃:“每一个火种都供养着一方魔法元素,取了别的填补这一个,本质上并不能解决问题。”
白薇心里一沉:“当年制作火种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火种留下么?”
赛因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有倒是有一些,但我也不知它们确切在何处。”
“薇小姐,你听说过斯芬克斯迷宫么?”
第139章 番外
番外. 戴着面具的小丑
从记事起, 伊莱就生活在多伦钟脚下的小木屋中,他的父亲是敲钟人,时常抱着他走上钟楼的最顶层, 捏着他的手抚摸古老的钟面。
他从未见过母亲, 但他并不因此而沮丧,因为他有姐姐, 他的姐姐是全天底下最美丽温柔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 父亲去世后,敲钟人的差事给了旁人,姐姐带着他搬离了那间小木屋,去到了霍克里奇街13号。
穿过狭窄而昏暗的甬道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脏兮兮的屋棚。
“伊莱,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安雅下意识拽紧了他的手,认真地承诺道, “等姐姐有钱了, 我们就搬到石头房子里去。”
他们的安身之处是一顶帆布帐篷。每到下雨时, 雨水从帐篷的破洞中漏下来,淋湿他们的被褥。安雅用塑料布将床褥裹上, 愣是在帐篷里又搭起了一个小帐篷。
但塑料布不够大, 遮不住他们两个, 于是安雅把瘦小的伊莱塞进塑料布下, 轻声安抚道:“伊莱先睡, 姐姐不困。”
他握住安雅的手, 不肯留她一个人淋雨。
安雅笑了起来:“等你睡好了, 再换我睡。快睡吧。”
他合上了眼睛, 可再睁眼天已大亮。安雅缩在帐篷的角落里,撑着胳膊睡着了, 雨水将她淋成了落汤鸡。
他连忙从塑料布里钻出来,拉着安雅的胳膊,想将她拉入被窝。
安雅醒了过来,摇摇头:“不行呀,我会把被子弄湿的。”
挨饿受冻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安雅成为了一名女巫。
“我有钱了。”安雅开心地将新买来的面包塞进他手中,“赛西亚嬷嬷要收我作学徒,她说我的手艺很不错,好好学,将来会有好前途。”
他闻言也很高兴,他幻象着,大概不就以后他们就能从这个破帐篷搬出去,搬到街对面的石头房子里。
安雅成为女巫后,两人的生活明显改善了许多,但她越来越忙碌,很少有时间能陪在伊莱身边。伊莱曾经跑到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门前,却被守门的女巫挡住了去路。
“这里只有女巫能进。”女人冷冷地说。
伊莱梗着脖子说道:“我也想成为一名女巫!”
身后几名女巫都笑了起来。
“那可不行。”其中一位女巫说,“你只能成为黑魔法师,与魔鬼做交易。”
另一位女巫不怀好意地捏了捏伊莱的脸颊:“皮相倒是不错,若是卖到蛛巷去,一定会大受欢迎。”
伊莱有些害怕,但他不敢躲,直到身后传来安雅的冷喝:“放开他!”
安雅飞冲而上,将伊莱搂进怀里,对那几名女巫怒目而视。
先前出口不逊的女巫见了安雅,顿时短了气焰,垂头道:“对不起。”
大概从那时候起,伊莱就对女巫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憎恶。但他又受着女巫的恩惠,衣服、被褥,锅碗瓢盆,都是女巫们一样样送来的。
她们帮着修好了帐篷,还在帐篷外搭建了一间屋棚,她们给他带些小玩意儿,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匠人的手艺,这令他心底的愤怒无从宣泄。
直到有一日,他被关进了娼寮。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坐在床上,笑嘻嘻地打量着他,满嘴黄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好在一切尚未发生,安雅及时赶到。
多年后,当伊莱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他也不知那日到底是一场误会,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安雅毅然决然地租下了街对面的房子,带着他一起搬进了那所石头房子。
那间屋子的门牌号是D347H,不太吉利,故而无人愿意租住,正好低价转给了安雅。从此,他们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地。
渐渐地,伊莱开始思索,如何才能减轻姐姐的负担。他是男人,理应由他担起养家的重任。
格兰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高大的黑魔法师低头看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啧,分明是黑魔法师的好苗子,却在女巫堆里打滚。”
一股无名怒火蹿上了伊莱的胸膛。
“我想成为黑魔法师。”他说。
格兰略有些惊讶:“你想好了?”
“想好了。”
于是格兰将时钟图腾烙上了他的脸颊,他成为了一名黑魔法师。
当夜归家,安雅看到他脸上的图腾,大发雷霆。
“你知道和魔鬼做交易意味着什么吗?”安雅从未这样生气,但说出的话依旧轻声细语,“你怎么可以成为一个黑魔法师?!”
他满不在乎地说:“黑魔法师未必就比女巫肮脏。”
安雅瞬间脸色煞白。
往后许多年,伊莱都会想起这一幕,他很后悔,不该这样对安雅说话,但太晚了,那根刺已扎入了安雅的心脏,哪怕拔-出来也会鲜血淋漓。
无论格兰是否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与安雅的悲剧都已埋下了伏笔,故而当安雅在大火中掐住他的脖子时,他并不意外。
为了救她的姊妹,安雅情愿掐死自己的亲生弟弟。
只不过他始终没想明白,他们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