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鲁气喘吁吁地拄着扫帚,瞪眼看向趴在栏杆上的白薇:“你不过来帮我扫扫?”
白薇好整以暇道:“布莱恩说了,这是男人的活,不让我们女人干。”
安格鲁真想把扫帚丢在这女人脸上。
“你怎么没让雪孩子来帮忙?”白薇忽然想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那些雪孩子了。
安格鲁没好气地说:“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白薇一愣,“去哪里?”
安格鲁看她一眼,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老霍普每年冬天都会带回来一群雪孩子,你以为咱们马戏团有多大,能容纳下年复一年的雪孩子?”
白薇好像明白了什么。
安格鲁继续说:“那些孩子已经在雪地里咽气了,雪孩子只是他们执念存在的一种形式。冬天结束,这些执念就会消散了。”
冬天结束,雪孩子就会消失。
就像冬雪融化于春日。
白薇忽然不想再看地上的这些雪,于是转身往塔楼上走去。
她正拾阶而上,忽然顿住了脚步,远远的有一对母子正向这里走来。
白薇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那对母子在查令街58号不远处停了下来。
白薇莫名有些失落。
她看错了。来的不是摩罗夫人和雪孩子,而是萨拉和小麦克。
萨拉看到了白薇,遥遥冲她鞠了一躬。
母子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母亲便牵着孩子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查令街的尽头。
多伦的冬天,结束了。
第058章 番外
番外·最后一场雪
她在成为摩罗夫人之前, 是一只无人问津的小蝴蝶,懵懂地在山间游荡。
直到那个少年将她捡回了家。
那是一个奇特的三层楼小房子,隐在闹市中,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巧之物。
她以为少年是个魔法师, 但渐渐地她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一个有着极高炼金术资质的人类。
少年教她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 告诉她如何隐藏在人群中不会引人注意。
她学得认真, 并越来越像一个人类。
有一天少年说,你该离开了。
临别前,少年送了她一个预言:
她将生于爱,也将死于爱。
“你会爱上一个人类, ”少年说,“这份爱本身并无特别,但它会给你带来全新且特别的体验。你可以拒绝, 但如果你选择接受, 那么就意味着你放弃了永生。”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了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 那么你可以去到一座叫多伦的城市。在那里,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伦?她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说:“如果有一天你去了多伦, 请帮我办一件事吧。”
“好的, 您请吩咐。”
她原以为很快就会找到那个答案, 但没想到一等就是漫长的几个世纪。漫长到这个世界几度更迭、魔法元素兴盛又衰微, 漫长到她曾与少年一起居住过的房子化为齑粉, 而当年的人类少年早已归于尘土。
在漫长的岁月中, 她成为了摩罗夫人。
声名、金钱、权势、爱情, 她都品尝过, 但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
这样的人生于她而言,实在有些无趣。
直到有一天, 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个生命。
她惊讶地感受着这个生命,就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于是她迫切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裘德。
裘德曾是黑蝶一族的执掌者,后被族群驱逐,误打误撞来到了她身边。
他们相互陪伴着走过了许多时光。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
她可以没有情人,但不能没有裘德。
裘德闻言,当即色变:“你必须杀死它,否则它会杀死你。”
蝶之一族的诅咒她是知道的,这个孩子会拼命地吸走她的养分,它的出生便意味着她的衰亡。那一刻她隐约意识到,多年前的那个预言已经开始转动齿轮。
“我会的。”她这样对裘德说,“但我想再和它相处一段时间。”
裘德从来不忤逆她的意思,但这一次是例外:“如果你做不到,我会亲自杀死它。”
她觉得裘德小题大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她根本狠不下心来。
那个生命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开始期待这个小东西的每一次律动,满心欢喜地感受着它全心全意的依赖。
为了不让裘德伤害这个小生命,她连夜出逃。
当裘德满世界找她时,她正坐在壁炉前,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悄悄话。
她听说裘德勃然大怒,甚至造访了那位他万分鄙夷的冯特大公。
她轻轻地笑了。
她有些庆幸这是她独自孕育的孩子,不必有蝶族的雄性伴侣为此丧命。
然而她又不受控制地遗憾,如果她和裘德都只是普通人类该多好,那么这会是另一个故事。
在蝶族,不仅产子是诅咒,连爱情也是。
裘德还是找到了她。
彼时她快要临盆,祈求地看着他:“帮帮我,帮我生下这个孩子。”她没有吞噬任何一个蝶族雄性,仅靠自己的力量强撑着孕育了这个孩子,而此刻她已到了极限。她害怕如果她死在生产的过程中,那么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她知道裘德不会拒绝自己。
在裘德的帮助下,她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令她欣慰的是,这个孩子是个人类,不必背负蝶族的诅咒。
她的孩子应该比她幸福。
裘德提议,将这个人类孩子送到冯特大公宅邸。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照顾好孩子,但她还是找了诸般借口,拖延了一年才将孩子交给冯特大公。
送走孩子的那天,她崩溃大哭。
裘德笨拙地安慰她。
冯特大公没有限制她探望孩子的次数,他甚至期待她常来,这样他们就能时常见面。但大公夫人显然不这样想,那个女人厌恶她的到来,总担心她要勾走冯特大公的魂。
裘德不满大公夫人跋扈的嘴脸,一度想拧下那女人的脑袋。
然而她并没有将大公夫人放在眼里,这个可怜的女人也只有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博取丈夫的注意。
此后,她一年来探望孩子一次。
每次探望皆避开冯特大公,她没有兴趣与这位昔日情人虚与委蛇。剩下的时间里,她在寻找延长生命的方法。她想,至少她要陪伴孩子长大成人。
那个冬天,她本要接走孩子,可是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绊住了。为首的自称守钟人,画着花里胡哨的小丑妆,指责她延续生命的行为破坏了魔法的平衡。
“夫人,您不能延续生命。”小丑说,“如今魔法凋零,要想维持平衡必须做出一些牺牲。”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冷冷地说。
小丑耸了耸肩:“夫人,您本在我们的狙杀名单上。但庆幸的是,您自己放弃了永生。”
她皱眉:“你们在追杀永生者?”
“永生者占用了太多魔法元素,只有将他们身体里的能量反哺,其他更多的生物才能存活。你们已经活了这么长的岁月,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冷笑,简直荒谬。
她从小丑手中逃脱,受了一些伤。黑魔法师制造的伤口有些麻烦,但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得赶去庄园接她的孩子。
可是当她赶到庄园,她没能见到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呢?”她问大公夫人。
大公夫人答:“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大公在哪里?”她没了耐心。
女人破天荒地没有隐瞒丈夫的去向:“他在去往多伦城的路上,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你的孩子应该也在那里。”
养尊处优的贵族女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带着怨毒的快慰。
多伦?她一愣。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个预言再一次冒了出来。
她没有多想,当即启程赶往多伦城。
然而当她抵达了多伦,冯特大公却迟迟未至。
她一边焦躁地等待着,一边出门寻找孩子的下落。
某一个飘雪的夜晚,她独自走在松胡广场,突然有人扯住了她的裙子。
她低头一看,便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那个孩子有着湛蓝的眼睛。
她一时恍惚,她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这个孩子一样被丢弃在了冰冷的广场上?
“你要跟我回家吗?”她问。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伸出手,牵住了这个孩子。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经在松胡广场的某个角落里咽了气。
而她还在等着冯特大公亲口告诉她孩子的下落。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还要办一件事。
她按着当年少年的嘱托找到了那个黑眼黑发的女孩。见到女孩的刹那,她一时有些惊异,她没有想到会在许多年后再次看到这样一张面孔。
当她见到那位千面大人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少年要他们重逢了。
她笑着留下了《蝴蝶夫人》的门票。
少年说过的话,全部应验了。
他说,多伦城会给她答案,那么她要的答案一定就在这里了。
她已隐隐预见到了结局——她的结局大约充满了遗憾。
所以当她在演出厅的门口看到她的孩子时,她竟不觉得意外。
她的宝贝,变成了雪孩子。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疼?
裘德在她发狂的瞬间用容器吸走了所有的光。他总是最了解她的,知道她不愿将自己这副模样暴露在灯光下,尤其是在她的孩子面前。
“我要杀了他们。”她说。
裘德说:“好。”
冯特大公是个什么东西,她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可他胆敢让她的孩子受到这样的伤害。那个龟缩在庄园中顾影自怜的女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还有那些蛛巷里的渣滓,统统给她的孩子陪葬。
复仇的过程很顺利,蝼蚁一样的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她不觉得解气,只无限地后悔,她本不该仁慈。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
她擦干眼泪,去往了黄金谷马戏团。
就算她的宝贝变成了雪孩子,他也在等她接他回家。
她头一次深恨,为什么冬天这样短。
最后一场雪落尽的时候,房间里没了雪孩子的笑声。
再没有人会扑进她怀里,撒娇着喊她,妈妈。
她觉得生命一瞬间被抽干。
裘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在某个宁静的清晨,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床边的裘德。
他仿佛有了预感,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很多年的那个问题。
“裘德,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男人握着她的手,说:“是。”
空气静了一瞬。
“那么现在呢?”
“从未改变。”
她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一如这么多年,他们理智而克制的相处。
“如果……”她叹了一口气。
裘德没有等来她的后半句话。他的手心空了,床上的女人化作了蓝色的光点,消散开来,再也找不到痕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男人沉默地垂下头,捂住了脸。
——卷二·《蝴蝶夫人》完——
第059章 楔子
楔子·咖啡
多伦城的雪化尽了, 不止松胡广场,其他街区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里虽还带了冷意,但不可否认, 多伦的春日正悄然降临。
阳光灿烂的午后, 国王十字火车站隆隆地开进了一辆来自北方奥尔滨城的铁皮车。
火车靠站,乘客们提着大包小包从车门往下走。
人流中, 有个高大挺拔的绅士分外打眼。他戴着一顶深灰色的贝雷帽, 同色系的西装和马甲里头套着一件粉色的翻领衬衫,领边夹着一个烫金的兽首胸针,胸针的垂链一直挂到了左胸。
他压低帽檐,快速地穿梭在人群中。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莱昂!”
男人登时如被雷击, 一个鲤鱼打挺,竟然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中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