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到女研究员神色激动,略一扬手,声音微有哽咽地对她道:“她并不占用船票的名额,而这所谓的负责人身份,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护卫队,更准确地来说……是敢死队。
诺亚方舟穿越虫洞之时,时空坍缩产生的巨大能量足够让一切湮灭,为了保证火种计划的顺利执行,尽可能减少人员牺牲,需要具有特殊精神力的人保护,而图南……”
老人的声音哽咽,未曾继续说下去,但在场三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说,从一开始,冰封计划就是被所有人都放弃的计划?在华夏族人面前那些慷慨激昂的讲话,只是哄骗他们安然走向死亡的骗局吗?!!”女研究员不可置信。
“骗局……这并非骗局,冰封计划确实可行,我们只是隐藏了一部分实施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描绘了最美好也最理想的一种可能性。
可事实上,冰封计划要想成功,任何一个环节产生疏漏都有可能让整个计划流产。
例如,参与火种计划的人类,很有可能未达外星系便已然遭遇不测,所以,需要图南她们这样的人……又或许,幸存者们拥有了崭新的世界,便再也不愿长途跋涉,为了这些冰封的同族而舍身犯险,但更重要的是,当今科技发展水平依然有限,哪怕冰封确实能够急冻住生机,避入防空洞,降低小行星撞击带来的极端冲击力的影响,但普通人类的生理机能和目前的科技水平是有极限的。
冰封计划――最多只能将这些参与冰封计划的人类的躯体保存五百年。
五百年,听着很长是不是?
可宇宙的时间流速和蔚蓝母星截然不同。
五百年,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很长了,可是对于星际旅行中的火种计划的成员来讲,五百年的时光,航行于宇宙的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寻到新家园。”
基地之内,越来越多的人被漫天的警报声吸引,走到基地门前,却听得老者一席话,顿时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可老者像是丝毫不在意这个秘密被其他人所知道,就在这个被全世界的人类视为最后的希望堡垒的基地前,说出了一切。
最后的最后,那老者目光遥遥地望向天际,口中喃喃,像是在问图南,又像是对着图南,在问他自己:“你说……若是华夏境内,仍有神明,是否能以神明之力,拯救世界?”
女研究员早已溃不成军,禁锢着图南脖颈的手也卸了力气。
图南听了爷爷的话,目光失焦一瞬,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最后,却仍是自嘲一笑:“数万年前的山海神话罢了,又如何能当真?”
*
五百年后,如果火种计划的幸存者没有重返蔚蓝母星,冰封机划的所有人的躯体,都会生机断绝,从此陷入真正的无法逆转的死亡。
华夏并没有放弃冰封计划,这个计划也并非骗局,只是这个计划的成功率,太低了。
五百年,太长,又太短。
但就在蔚蓝母星覆灭之前,来自华夏各地的烈士陵园之中升起的滔天的光柱,唤醒了沉睡的神明,神明用自己的力量,护卫住了k的子民,也就让星际的人们,有了发展的时间,并在科技进步之后,带着火种计划的后裔,回到了蔚蓝母星。
可这个星球的生机全都被用来维系冰封之人的身体机能,已经无力再将这些冰封的同族从沉眠之中唤醒。
这座星球,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生机与活力,沦为了一座彻头彻尾的死星,就连神明也无法挽救。
可真正救世的,究竟是自沉睡中被唤醒的星崽,还是那些以最后的力量唤醒神明的人类呢?
*
至此,记忆回笼。
图南从睡梦中惊喜,屋外漫天飞雪,睡在床榻上的图南却是满身大汗,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图南宛如窒息一般大口呼吸空气,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心脏也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环顾四周,竟然只剩下一个闪电貂陪在她身侧,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闪电貂不知何时变回了貂形,静静地趴伏在图南的身侧,雪白的一小团,叫人看着心头酥软。
图南将闪电貂抱回怀里:“不知为何,还是这副样子更自在些。”
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寂静,图南问闪电貂:“他们人呢?怎么都不见了?我睡着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闪电貂如今虽然化成了貂形,但能力却比人形的时候大了许多,思量再三,还是将一切对图南和盘托出。
三界通道已然被攻陷,他自诩能逆天改命,将这三方世界的命数一齐逆转,却没想到,竟然教人钻了空子,如今不光殷商危在旦夕,星崽也愈发虚弱,而星际那边,直播间已经被屏蔽,再也收不到星际那边的消息了。
却见图南勾唇浅笑,将闪电貂捧到自己的面前:“蔚蓝母星覆灭,我无能为力,如今,便帮我一次,让我圆了遗憾,好吗?”
闪电貂顿时浑身毛炸开,她知道!她竟然记起来了!
“你用人形陪着我这段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现在,是时候做你该做的事了,这次,便让我一次,让我去做那救世主,好不好?”图南面上带着恳求,明明是笑着的,可眼里的悲伤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屋外,一方天空都崩裂开来,一道巨大的漆黑裂缝像是能把世间一切光亮全部敛尽,巨大的死寂和绝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
而随着这方似乎能吞噬天地的裂缝一齐出现的,是一则流言。
流言所传,一切的灭世之祸,都是由图南带来,而她所谓的“神女”身份,也是虚妄假话,她所做的一切功绩,只是为了取得民众的信任,其真正的目的,乃是为了覆灭这方世界。
究竟是神女、圣女,还是带来灾厄的魔女?
这则流言宛如一击重锤,狠狠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
对于陈塘关的民众而言,图南救过他们的命,带着他们过上了以前从未想过的好日子,便是当之无愧的圣女。
可是,随着陈塘关规模的一步步扩大,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陈塘关民众之中,已有近半乃是从各地赶来最后定居于陈塘关的异乡客,他们虽对于图南有所耳闻,但对于图南的感情却并不似陈塘关土著那样深,尤其是当一切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他们便更是显露出人性之中自私自利的那一面来,他们未曾经历过陈塘关民众所经历的那些苦痛,对于图南的感情,自然也浅薄,背井离乡来到陈塘关定居,也不过是看中了陈塘关的丰厚待遇以及绝佳机遇,却断然不可能像陈塘关民众那样对图南有深切的信任和折服。
如今面对着灭世危机,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发泄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命运的厌弃,他们不能接受自己会遭到如此无常的命运,而当有人说这一切灾厄都是由图南带来,他们便像是找到了出口,找到了依仗,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一时之间,对于图南的声讨之势竟然爆裂到了沸反盈天的程度。
即便闪电貂千防万防,这消息,终究还是流到了图南的耳中,而图南对此,却像是早有预料,她想起来梦境碎裂之前,梦境主人对她所说的一切:“明明是异世之人,为何你要对殷商的这些平民如此上心?圣女,倒是当真是个绝顶的好身份,可是图南啊,人的劣根性是无法消解的,你知道吗?世人不爱看神飞升,偏爱看神陨落,若是有一天,你从神坛跌落,这些曾经奉你为神明的人,将你扯下神坛,弃如敝履,我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是这副模样。”
而图南回应的,却只是淡淡的一句:“可是若琳,我从始至终,从没想过当那所谓的神明。”
而那被图南称为“若琳”的梦境之主,赫然是基地女研究员的脸。
第100章 向死而生
正午,本该是一天之中日头最毒的时候,偏偏却似有乌云蔽日,走在路上的行人只觉得突然自天空投下大片的阴影,几乎是片刻之间,天地一片昏暗,有察觉不对的行人抬头望天,却大惊失色,一瞬间瘫软在地,浑身颤抖地指着天空大声呼号:“天――天天天裂了!!!”
这行人的怪状吸引了其余人的注目,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纷纷抬头向天望去,一时间,众人全都见到了天裂的全貌。
只见天上崩裂出一道极大、极深的天堑,纵贯了整片天幕,似是一道正在生长壮大的无垠深渊,不停地扩张吞噬周围的光亮,天渊之内,漆黑一片,敛尽了所有的日光,半分光亮都透不进去。
天渊之中,不断有黑色的看不出模样的虚影撕扯着天渊两旁的边界,那道豁口便越来越大,留存在世上可见阳光的地方也便更少。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正在撕裂这一方世界的天幕。
众人全被这从未见过的奇景给吓破了胆,有的尖叫着逃窜,大呼救命;有的浑身发软,跌落在地;有的怔愣在原地,显然是已被吓呆了……
面对此等骇人情状,却有个衣衫褴褛,披着糟乱头发的赤脚男人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末日将至!尔等将魔女奉为神明,该遭此劫!报应!都是报应啊――”
赤脚男人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可却没人有胆子上前询问,唯有一位衣着整洁干净的俊秀少年,似是读过些书,在惊慌过后,听到这赤脚男人的话,并不觉得这人疯癫,反倒是若有所思,随后上前询问:“报应?此话何意?将魔女奉为神明……这……”
那疯疯癫癫的赤脚男人看到少年人清澈的眼睛,却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反正都要死了,泄露些天机给你们倒是也无妨,暴雪,极寒,蝗灾,天裂……这桩桩件件,众位以为,是天灾?还是――人祸?”
这赤脚男人倒也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也没什么卖关子的心思,紧接着道:“众位不如想想,安安稳稳地活了这么多年岁,虽也有个灾劫祸患,可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可今年这光景,怪相频频,倒像是不把这世界毁个干净,便誓不罢休似的。”
这话一出,便如同一个引子,在众人心头掀起波澜。
众人感觉这赤脚老头像是知道些内情的样子,便也不急着逃命,纷纷涌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话,可这赤脚老头却再也没出过声。
直到那书生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您说,这祸事与那横空出世的圣女图南,有无联系?”
赤脚老头这才有了异样的神色,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书生,却只是发出了更为猖狂的笑容,随后,撒开双手冲出了人群,嘴里还在不停念着:“泄露天机,当受天罚!哈哈哈哈――天!罚!”
众人原先被赤脚老头横冲直撞的莽撞惹得有些不快,可很快又被这赤脚老头的疯癫吓到了,偏生就在此刻,像是言出法随一般,天边突然炸响如阵阵闷雷一般的爆裂声。
众人只觉得似乎一瞬间,天便亮了,那些被天渊夺去的天光,似乎全都回来了,甚至更盛了,可抬头一看,却是神魂俱裂:“天火――快逃啊!!!”
只见自天渊之中,射出无数火红鲜亮的不明巨物,带着燎原的灼气呼啸而来。
投射到地面之后,是巨大的爆炸声,大地猛然崩裂开来,碎裂千里,而那呼啸而来的火星更是引起了燎原的大火,火舌舔舐之处,草木植被全部灰飞烟灭,水汽蒸发,生机断绝。
众人全都四散着逃命,那疯癫的赤脚男人却猖狂大笑,于火光中起舞,似是跳的祈神巫舞,却又更为诡异怪诞,舞毕,这赤脚老头便五体投地地跪伏在地,吞天的火焰淹没了他的身躯。
围观的群众早已不在了,这天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跑得快的人便逃脱了这天火的袭击范围,转身回望,却看见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在暗自庆幸自己逃出生天之余,那疯癫的赤脚男人的话,又一次回荡在了他的脑海中,刚刚的异象,那仿佛能毁天灭地,断绝一切生灵的天火,便是传说中的天罚吗?
那赤脚老头所言,又是否是真的?如今一切的乱象,是否与那横空出世的圣女图南有关?
这消息像病毒般在所有人的心头肆意传播,阴暗的念头在滋长,若是当真是图南带来了这一切的灾厄,那是否只要拿她去祭天,便可让一切都恢复原初的模样?
*
不知是何人泄露出的消息,据说,图南如今,正在西岐。
谣言愈演愈烈,对于图南的口诛笔伐,连殷都的帝乙都有所耳闻。
殷都最近也不太平,附近的山上,跑出了许多伤人的异兽,每一头都身有异能,连图南造出来的霹雳雷都不怕,更难觅踪迹,众人便索性闭门不出,帝乙连早朝都已经停了月余。
可更可怕的是,殷都的河水已经尽数被污染,只要喝了殷都河水,都会无故暴毙。
如今只剩下几口深井,还能供给水源,可水脉相通,这深井之水被污染,也是迟早之事。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殷都上空,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献祭圣女”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
郝姬带着子受、子期,由闻仲护着,回了殷都,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
帝乙未有言语,郝姬却是炸了:“这些人当真是忘恩负义!明明是天灾,又怎可推脱成人祸?天降暴雪,千里冰封,是图南的盘炕之术让他们免得被冻死;蝗虫肆虐,颗粒无收,又是图南以滑雪拉车之法将红薯送去了千家万户……若非图南用数以万万计的红薯去救济他们,他们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在这里嚼舌根的机会?”
帝乙信仰神明,听到这则谣言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动摇,可回想起图南为殷都所做的一切,却又只觉得自己可笑,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那么多图南带来的便利,如今遇上灾祸,便要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一个女人吗?
帝乙深吸几口气,想要和郝姬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下,而郝姬直到帝乙在朝会上的沉默,也是心知肚明,便主动告罪,说自己失仪,转身回了寝殿。
子受和子期悄悄地躲在寝殿之外,子期看到郝姬出来,慌忙地拉着子受的手想要躲藏,却被子受挣脱了,子受眼泪汪汪地走向郝姬,问的却是:“郝姬娘娘,子受又要失去娘亲了,是不是?”
郝姬闻言,愣了许久,把子受抱到怀里,任由他在自己怀中无声地呜咽,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子受却没敢发出半点声响。
郝姬便只能抚摸着子受的头安慰他:“不会的,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事实上,在郝姬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图南的本事和众人对她的在意程度,除非是她自己放弃,不然,没人能逼她去死,帝乙不行,民意不行,神明也不行,谁都不行。可依照图南的性子,若是走到了那一天……
郝姬的眸色暗淡了下来。
也不知图南如今在西岐如何了……
郝姬记得,暴雪之后,图南醒了一次,第一件事却是把身边所有人都给打发走了。
郝姬带着子受子期回了殷都,闻仲护卫,自然也回了殷都,敖丙去了陈塘关,通天教主拐了五彩小肥啾和九尾白狐,句芒小神仙带着人参精满世界跑,只盼着能多救些人,再多救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