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顶春梨”这个名字是苏沐瑶起的。
她既然准备打造自己的梨花是国中一绝,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和别的梨花品种混为一谈。
苏沐瑶捧着一盏宫中特制奶茶,不禁想起了前世流行的一款网红热饮――“雪顶奶茶”。
“雪顶”这个名字好啊,雪顶奶茶、雪顶咖啡、雪顶冰淇淋……多有记忆点。
谁知道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引起了云墨的不绝赞叹:“唐代邱为有一首《左掖梨花》,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梨花与雪皆白,且又为迎春之花,小姐用雪顶春梨四字来形容梨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沐瑶:“……”
瓜尔佳氏曾经教过云墨读书认字,她是记得的。
但如果说,她只是想起了一款奶茶的名字,云墨会不会打她?
不管从哪个方面去理解吧,名字是定好了。
周德安虽不懂“雪顶春梨”四字的内涵,但光听着这名,就觉得非常的高大上。
想必这瓶梨花,更是珍稀名贵的不得了。
他小心恭顺的回答道:“雅致脱俗,乃一绝也!”
这吹捧的话,是打心底发出来的。
云墨掩唇一笑,进入了正题,道:“周公公谬赞了,最近宫中兴起了一股寻梨插花的风潮,不知您可有所耳闻?”
周德安在深宫中混了数十年,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营造司管事的位置,靠的就是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的本事,宫里的风吹草动,他比谁知道的都快。
各宫最近着急寻求梨花的事,他当然清楚。
他还知道,因尚不到梨花盛开的时节,内务府总管丁皂保愁了好些日子,为了不吃罪主子娘娘,也为了不显得自己很无能,正准备让造办处用素绢、丝绒、银箔等物做了假梨花,好献上去了差。
乾西四所里梨花开了,他也听说过。
苏沐瑶支着下巴,做出为难的样子,叹道:“最近各宫妃嫔们常派人来求梨花,我实在疲于应付……”
周德安心念一动,道:“您的意思是……”
云墨不客气道:“给宫里按时节供应花卉,本该是你们内务府负责的事,因你们内务府供不上,如今才烦到我们主子头上,你们光拿钱不办事,却让我们主子干赔着受累,算怎么一回事呢?”
她抱怨道:“别人上门来讨,给吧,我们主子培育这几树“雪顶春梨”出来,相当不容易,不给吧,又得罪人,周公公,您虽是营造司的管事,但宫里的花草修理也在您负责的范畴,您总得为我们说说话呀!”
正话反话都让她说了,他还说什么?
周德安噎了一下,道:“想要解决这桩麻烦倒也容易,宫里主子们急着寻梨插花,内务府那边正愁供应不上,太常在这边既然有,对接给内务府就是。”
“当然,也不能让您白白受累,各宫里的花草供应都有份例,到了年底,把这一注算上,呈交给户部报销就是。”
苏沐瑶闻言,向云墨使了个眼色。
云墨接收到,立即问道:“这样行吗?我记得给内务府提供盆景花卉的都是在户部挂了名的皇商,像松竹,是江都林家,像菊桂,是金陵夏家……诸如梨花之类的副花,也有专门承包去的花草局,并没有外人提供的先河。”
又道:“若此事真能成,我们也必不让您白白辛苦,我们只拿五成该得的,其他的都不要,您看着分。”
各地进贡的盆景花卉到京都时,连着路上的运费耗损,价钱至少比本金翻了十倍。
再往户部去报销,就是二十倍。
倘若乾西四所只拿五成,那其中的利润简直大到不可想象。
而且这一注是今年新兴的,既不会侵害其他皇商的利益,还解决了让内务府头疼的一个难题。
怎么算,都是呈百利而无一害。
周德安顿了顿,显然是动心了,沉吟道:“我想,挂名的事并不难,直接挂到花草局名下就行,只是咱家人微言轻,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找来内务府总管丁皂保,和花草局的总管事李回彰,聚在一起,细细商议定了才行。”
又提醒道:“若事情成了,您这里的雪顶春梨可得足数提供。”
他估摸着,宫里刮起的寻梨插花之风,只是头一波,马上,京都中的侯门公府、世家朝臣也就要迎头赶上了。
到时候,往内务府花草局来寻求早梨的,可就不是一点点之数了。
苏沐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微微一笑道:“您放心。”
她有灵泉水在手,要多少梨花,有多少梨花。
第22章
事情发展的出奇顺利。
周德安回去后,对内务府总管丁皂保说了这个方案,丁皂保连一秒犹豫都没有,立即拍板答应。
内务府掌管宫廷诸事务,外头看着体面,岂不知里头却是一堆琐碎零星的麻烦事。
制造器作、喇嘛唪经、饮食药物、皇庄租赋、本府修缮、中宫差务、牛羊牺牲……等等等等。
宫中所有事务,都有内务府的身影在,光是下设机构就有五十多个,里面的职官足有三千余人。
要搁平时,像哪个宫里要什么东西,广储司没有这种小事,根本都到不了丁皂保耳朵里。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不知为何,后宫忽然刮起了一股梨花风,要寻梨插瓶的,可不止一个妃嫔,而是几乎所有妃嫔都在朝他们内务府伸手,说要盛放的梨花枝插瓶。
这就不是个小事了。
他作为内务府大总管,若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也显得太无能了些。
“无能”这个评价,对于一个专职负责后宫妃嫔生活起居的臣子来说,是致命的。
丁皂保虽为正黄旗包衣出身,但能在朝中混到正二品总管的位置,相当清楚他的价值在哪里。
若要别的花花草草也就罢了,宫中暖房里都有栽培,什么美人蕉,绿萼梅、白丁香……再不济下令给地方官员,天下这么大,奇花异草多的是。
但是梨花不行。
第一,它是树生的,没办法放进暖房栽培;
第二,梨花花期短,就算其他省份有开花的梨树,等运送到京都,估计就枯萎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试问谁能提前想到,普普通通的梨花能摇身一变,变得千金难求呢!
丁皂保愁的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
前不久,他听说乾西四所里有梨花,都恨不得上门直接去讨要了,可惜他是朝臣,无召不得进后宫。
而且,先帝的妃嫔在里面住着呢,位份再低,人家也是主子。
只有内务府去送东西,没有去要东西的道理。
这会儿好事自动送上了门,他怎么可能不眉开眼笑的接着呢?
丁皂保已拍了板,底下便只有执行的份。
苏沐瑶很快就收到了周德安带来的好消息,还有一份内务府总管丁皂保的亲笔手书。
看完这封手书,倒让苏沐瑶颇感意外。
她原以为,她的“雪顶春梨”会归入“时节花卉”这一项,却没想到,丁皂保居然帮她归入了“珍奇花卉”里面。
这当然不是坏事,而且是件大好事。
就跟天上掉馅饼没差了。
两者听着好像区别不大,但实际上“珍奇花卉”能分得的利润要比“时节花卉”多五倍不止。
要知道,内务府旗下负责给各宫供应花卉盆景的机构叫苑囿司,苑囿司底下又分为两个部门:
总花房和奇花阁。
总花房专门负责供应“时节花卉”,奇花阁专门负责供应“珍奇花卉”,两者是分开的。
相比较而言,总花房的油水就要比奇花阁少很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各宫中分到的时节花卉也是有定例的。
譬如拿中秋节准备的桂花节礼来说,皇后宫中的定例是极品滇红桂十斤、银龙桂二十斤、桂花烘青五十斤、各色各样的桂花盆景一百盆。
而最末的答应就只有桂花烘青十五斤、和各色桂花盆景十盆,别的就没了。
有了定例后,向户部报销的银钱也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范畴,一旦超出,是要问责的。
奇花阁则不同,奇花嘛,贵在一个奇在,譬如说暖房培育的重瓣多色牡丹,今年培育出了二十盆,明年可能培育出五十盆,或者一盆也培育不出来。
总之,虽然供应各宫的盆数也有定例,但没有具体到哪样花卉上,所以花费的金额,根本没个定数。
不过现在寻梨插瓶的势头这么猛,估计今年各宫在“珍奇花卉”上的定例都要花费在雪顶春梨上了。
到时候……
苏沐瑶心念一动,问道:“周公公,不知道丁总管预备给雪顶春梨一盆的定价是多少?”
周德安笑眯了眼,道:“奇花阁的花卉中,最便宜的绿菊,一盆也要十两银子,依丁总管的意思,您培育雪顶春梨不易,又给我们内务府解决了一桩难题,自然不能把价钱订的太低了,所以……是五十两银子一瓶。”
五十两!
她一个月的份例银子才只有三十两!
这样算的话,她岂不是都买不起自己的梨花了!
苏沐瑶注意力跑偏了一下,又很快集中回来,点漆明眸直视周德安,问道:“会不会定的有些贵了?”
“怎么会呢?”周德安哈腰笑道:“这五十两不止您培育的雪顶春梨,还包括配套插花的苹果青釉瓶,光那青釉瓶至少也得十两银子,所以……丁总管的意思是,每一瓶雪顶春梨,分给您二十两银子,您若不满意的话,奴才再跟上面说……”
“不用了,”苏沐瑶没有那么贪心,按着她的原来计算,一瓶雪顶春梨,大约能赚五两银子,如今一瓶能赚二十两银子,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计。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苏沐瑶当即道:“就这样吧。”
周德安松了口气,又说起了怎么挂名的问题。
本来这一点是没有异议的。
之前无论是周德安,还是苏沐瑶,都以为“雪顶春梨”要归在总花房那边,那自然是挂在花草局名下了。
毕竟,“雪顶春梨”也属于梨花嘛。
梨花又是副花,没有成立专门的花局,当然也属于花草局中的一种。
但现在“雪顶春梨”被分到了奇花阁,就不同了。
奇花阁中的花卉盆景有两个来源:一是皇室暖房中培育的;二是各地官员或属国使者献上的。
都属于皇家贡品。
这两个来源,“雪顶春梨”一个都沾不上,也不能沾。
譬如拿皇室暖房来说吧,它就跟现代的国企一样,国企可以把一些项目外包给私企,但私企却不能打着国企的名头谋利,要是被监管局发现了,罚款还是小事,一个不留神,进去蹬缝纫机都有可能。
现代如此,古代更严格,冒充皇室暖房培育出的花卉,万一被发现,轻则杀头,重则诛九族,真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个来源就更不能沾染了。
各地官员或属国使臣献上的东西背后都有其政治意义,或表示效忠,或表示请安,或表示臣服,或表示讨好……
一沾上去,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苏沐瑶向来谨慎,从不在生死大事上犯糊涂,当即就要开口否了。
大不了她不挣这个钱。
周德安看出来苏沐瑶的退意,急忙道:“您先别着急,听奴才说。”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事,我们丁总管和花草局的李回彰管事商量过了,李管事的意思是,从花草局单分出去一个临时的花局,梨花局,挂在内务府镶白旗包衣苏佳的名下。”
云墨眨眨眼,困惑道:“苏佳?”
周德安陪笑道:“他是花草局副管事,李管事让他来,也是为您考虑,瓜尔佳氏一族统属的汉姓包衣共有八个,按着远近关系,分别是,苏、叶、顾、白、门、吴、唐、荣,他正好是第一位苏姓。”
“顺治帝在位时,他家就在户部挂过名了,专为皇家提供余杂花卉,世袭到他这一代,才熬出些资历,去年进了内务府,当了正五品管事,派他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苏沐瑶点点头,明白了。
原主是瓜尔佳氏,苏家是苏氏,苏氏又是瓜尔佳氏一族的世代包衣,和原主沾着关系,不但不用考虑背叛问题,而且明面上也好说。
内务府那边,考虑的确实周到。
不过,她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呢?
苏氏是瓜尔佳氏的世代包衣……
她正好就姓苏。
所以说,她这是穿成了自己的老祖宗?
好像还是有些不太对……不行,不能再想了。
苏沐瑶果断摒弃了脑中不好的想法,沉吟道:“所以说,内务府是准备再成立一个梨花局,但要与其他的花局分开,别的花局都供应总花房,而新成立的这个梨花局却不同,它只供应奇花阁的花卉。”
周德安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苏沐瑶忍不住想给内务府一干管事点个赞了。
这个主意也太高明了吧,不但完美的解决了所有问题,还合理规避了律法,简直可以入教科书了。
内务府真不愧是古代人精集中地。
第23章
内务府那么大一个部门,自有一套成熟而系统化的办事流程。
早上,周德安才将丁皂保的手书送到,中午,就有一队广储司的太监来送苹果青釉瓶。
这次送来的一批瓶子共三十个,中午送来,晚上又会有人来收走,所以苏沐瑶和云墨主仆二人,必须要在傍晚前,将修剪好的雪顶春梨插入瓶中。
说实在的,这个活也不轻松。
首先要爬上木梯,再从梨树上挑选出合适的花枝剪下来,经过一番处理,插入瓶中,插进去之后,还没有完事,还得进行精修,确保瓶花的美观。
这个过程不但考验体力,还考验审美。
幸而苏沐瑶审美还是在线的。
她虽没有专业学过插花,但也涉猎过一些。
她在现代的时候,常常三不五时去花店买花,回到家后,便用容器把花插起来,剪一剪修一修,放在茶几或餐桌上,偶尔路过看到时,自己心情也会变好,算是一个小小的兴趣爱好。
如今这个兴趣爱好却起到了大用处。
云墨没有插花的艺术细胞,所以她只能亲自来,一主一仆分工合作,云墨负责上梯剪枝,她负责插瓶精修。
累是累,但一想到这一瓶雪顶春梨能净赚二十两银子,两人就充满了干劲。
连轴转似的忙活了七八天,大约宫里需要的雪顶春梨数已经达到峰值,内务府送来的苹果青釉瓶终于开始慢慢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