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晴然回答:“我研究生毕业后进了这边的研究所,在这边上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收蒜了?”
李伟摊手:“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他说完又把阮晴然拉到一边小声说:“老同学,我做生意也不容易,你就别拆我的台了,收完大蒜后,我请你吃饭!”
阮晴然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她笑着说:“我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咱们都是农村长大的,都知道从地里种点东西出来不容易,你这样压价收蒜怕是不太地道。”
李伟看着她问:“现在没人收蒜,我来收,他们愿意卖,我愿意买,怎么不地道了?”
阮晴然看着他说:“我也是为你好,那些坏蒜买了既占地方,又耗运费,你只要好蒜多省事!”
李伟盯着她看了足有三秒后才说:“这事有些复杂,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管了,反正又不是你家的东西。”
阮晴然笑着说:“再复杂的事情也是说得清楚的,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要不我先请你喝杯奶茶?”
李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轴!”
阮晴然微笑,李伟在心里叹气,之前上学时她就是个较真的性子,他知道今天有她在,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把这事搅和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笑着和几位农民说了几句话安抚了一下,就和阮晴然去了附近僻静的地头说:“有人放出消息,说这里有便宜大蒜,我听到消息后赶过来的。”
“最迟明天,还会有几家助农平台的人过来收蒜,你不要以为他们过来了,价钱就会涨起来,他们给的价钱不会超过一毛五一斤。”
阮晴然有些不解地问:“我这两天看过不少助农平台,他们上面的东西虽然比市价便宜,但是这些大蒜起码都卖到两块一斤左右,为什么收的价钱却这么便宜?”
李伟看了她一眼:“你这话问得就很外行了,大家收蒜往外卖,肯定是要赚钱的,能把价压低一点,他们就能多一些利润。”
“可是他们不是打着从地头到终端客户吗?”阮晴然不解地问:“既然是助农平台,难道不应该只赚取微薄的利润帮助农民售卖滞销农产品吗?”
李伟笑了:“你这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的,就算是助农平台,大家也是要赚钱的啊!没钱谁苦哈哈地跑到地头来收蒜?”
阮晴然虚心求教:“我确实不懂这些,老同学,你给我仔细说说呗!”
这几天她每天下班后和各大平台沟通,也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这里面的水似乎比她预期的要深,她一直没能弄清楚这里面的关窍,现在遇到李伟,她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李伟见她这副模样,很是受用,毕竟上学那会她是高高在上的班长,而他是不折不扣的学渣,上学那会她没少训他。
他有些得意地说:“也是你是我的老同学,要不然我也不会说,这中间的操作方式其实是有很多技巧的,我今天说那坏蒜也收,那是因为坏蒜也能卖掉。”
阮晴然瞪大眼睛问:“谁会愿意买坏蒜啊?买家收到坏的大蒜后,不会打差评吗?”
李伟笑了起来:“这中间是有技巧的,我们把大蒜收回去之后,都会做成量贩包装,差不多都五斤以上起卖,价钱会在定在十五块左右。”
“你乍一听这个价钱似乎不低,蒜的成本只有五毛,但是账不是这么算的,这个价钱里,纸箱大约要占一块左右,包装挑拣大约五毛,然后就是运输费用,一单大约在五块左右,平台还要再抽取一部分费用,每单的利润差不多在三块到六块之间。”
“我们包装的时候,会把好蒜和坏蒜混在一起,客户看着虽然有一部分坏的,但是把坏的挑出来后好的还有不少,比去菜场买还是要便宜一些。”
“再加上因为是助农平台这样的性质,我们在宣传的时候会做一些煽情的宣传,很多客户就会动恻隐之心,觉得钱少,就当是帮一下农民,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然也有一些较真的客户,会找平台投诉,好说话的就少补一点,不好说话的就多补一点,这事基本上也就能解决了。”
阮晴然拧眉:“可是这样的话,客户肯定会打差评,你们就不怕客户看到差评不买你们的东西?”
李伟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差评肯定会有很多,但是并不重要,平台的评价三个月清零,我们卖完全一批,赚到钱了,三个月后再来卖,就又是新的开始。”
阮晴然:“……”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平台光鲜亮丽的数据背后,竟还有这样无耻的操作!
她之前觉得只找到合适的平台就可以了,现在发现,这事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相信那些助农平台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可是却被这些不法的商家给搅和得不成样子。
第12章 大蒜不能卖
阮晴然觉得按李伟这样说法,最终的结果其实是三输,农民没赚到钱,客户买到不如意的产品,平台名声受损,最后得利的是借助平台赚钱的不法商家。
李伟看着她说:“这事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外传,我收蒜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掺和了,等蒜卖完之后,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阮晴然深吸一口气说:“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李伟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沉声说:“李伟,别人怎么坑农民和消费者,我管不了,但是我们都是农民出身,小时候多少都受过菜贱伤农的亏,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血汗被人这么糟践。”
李伟怒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轴,这事关你什么事?我要不来收蒜的话,就今年这行情,他们的大蒜,根本就卖不出去!难道你要看着那些蒜全发芽长霉吗?”
阮晴然看到他的样子,反倒冷静了下来:“我不会让蒜发芽长霉烂在地头,你们能找到平台销售,我们也一样可以,顶多就是花些时间和精力而已。”
李伟气哼哼地说:“你这是断我的财路,回去我就跟你妈说,你这个复大的高才生,读那么多的书却又跑到地头来种地,看你妈不打断你的腿!”
李伟家离阮晴然家隔了座小山头,两家人很多年前都认识,只是阮晴然出来念书后很少回去,李伟又四处贩菜做生意,以至于初中毕业后,他们都没见过面,但是要找家长却反而容易得多。
阮晴然听到李伟的威胁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李伟的这番话,她想起了她母亲肖美芳。
肖美芳年轻那会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嫁给她父亲后两人的感情并不算好,总嫌她父亲没出息。
阮晴然从小跟阮父更亲,阮父意外去世两年后,肖美芳先是没经过阮晴然的同意,改了她的专业,然后又改嫁。
自那之后,阮晴然跟肖美芳的母女关系就岌岌可危,阮晴然是个倔的,当年母女两人大吵一架后,她这几年都没有回过老家。
阮晴然虽然每年逢年过节会给肖美芳打电话,那也只是基于血缘关系的问候,要说这中间有多深的感情,实在是谈不上:肖美芳觉得阮晴然害死了阮父,阮晴然则觉得肖美芳太过薄情。
她没太把李伟的威胁放在心上,因为这事很难对她真正造成威胁:如今的肖美芳已经不能再左右她的人生了。
只是李伟的这番话,也让她的心里生出了焦虑:大蒜比她预期的还要难卖。
今天村民被李伟有说动,只怕会便宜把大蒜处理掉。
她只要一想到农民一亩地种植成本近三千,卖不到一千块,就心疼得不行。
偏偏以她的能力,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法子。
且以她的身份,去劝村民,村民也未必会听她的。
只是就算如此,她也得尽力去劝一回,不能把辛苦种出来的大蒜就这么贱卖了。
她回到村头的时候看见李伟正在说服村民卖蒜,钱秀丽也过来问价钱。
阮晴然大声说:“叔,婶,这蒜价太低了,本钱都收不回来,不能卖,我们可以自己找平台用更好的价钱去卖!”
李伟直接怼她:“你别开玩笑了,你们自己卖大蒜?卖到哪里去?你们知道运输成本有多高吗?知道怎么和平台对接吗?现在我愿意买大蒜,你们还能收回一点成本,就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阮晴然真不知道李伟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说出“做人不能太贪心”这样的鬼话的,论贪心程度,在场所有人,怕没有一人能赶得上他。
她本身不是个擅长吵架的人,此时被气狠了只说:“压价一毛钱一斤来收蒜,这个价钱能种植成本的三分之一都收不回来,更不要说人工费了,难道这种价钱还要让所有的人都对你感恩戴德吗?”
钱秀丽在旁帮腔:“就是,废纸板还能卖五毛一斤了!大蒜我们种得那么辛苦,就算是今年种大蒜的人多,也不至于这个价!你压蒜价占便宜了,还用这种施舍的语气说话,也太过分了吧!”
她一开口,村民们也跟着帮腔:“就是,一毛钱一斤太便宜了,不卖了!”
李伟气的想不轻,之前谈得好好的事情,愣是被阮晴然给搅和黄了,他在心里骂了阮晴然几句,一边放着狠话一边上车,开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他一走,村民又直叹气,他们的本意是想让李伟加点钱就把大蒜卖给他的,没料到他直接走了,村民有些失望,又指责了阮晴然几句,话说得不太好听。
钱秀丽站出来说:“这事怎么能怪她?要怪也是怪那个收蒜的太黑心,她也只是想要帮我们!”
村民看了阮晴然一眼,三三两两地走了。
钱秀丽朝阮晴然笑了笑:“他们都没有恶意,只是想要把大蒜卖出去,赔钱卖掉总好过一毛钱没有的好。”
阮晴然点头:“我懂他们的心思,只是刚才那个收蒜的他连坏蒜一起收,有些心术不正,我怕那样的蒜卖出去之后,大家本钱都没有赚到,反而还得被人骂。”
钱秀丽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你上次跑到我家里来说卖蒜的事,今天又来阻止不法商贩买蒜,我有点想不明白,这事跟你原本是没有关系的,不管蒜卖不卖得出去,你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你为什么要管这事?”
阮晴然笑了笑:“大约是因为我是农民的女儿,见不得有人糟践农民的劳动成果吧!”
两人相对一笑,因为刚才的事,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很多。
阮晴然先跟钱秀丽说了一下李伟他们的操作模式,最后总结:“其实他们过来收蒜,从本质上来讲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蒜虽然在地头滞销,但是在城里的价钱并不算低。”
“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找到合适的平台,再用合适的方式,就能把大蒜卖出去。”
第13章 半个月时间
李伟的出现,间接地给阮晴然提了个醒,电商平台上的商家他们是把牟利放在第一位的,不太可能真像做公益一样,认真帮农民们卖蒜。
所以从本质上来讲,卖蒜这件事情,还得靠他们自己。
她对钱秀丽说:“村长在哪里?我想去找他商量一下。”
如果要自己卖大蒜,那么就需要得到村长的支持,这样才能在后续调动人手,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阻止村民贱卖自己的血汗。
钱秀丽认真地问她:“阮姐姐,你真的地要帮我们村卖蒜吗?”
阮晴然失笑:“这还能有假?不过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刚到所里,工作也忙,需要你帮忙。”
钱秀丽立即说:“只要能卖掉大蒜,赚回我爸的血汗钱,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两个女孩子找到村长的时候,他正在拾掇菜地。
村长今年五十好几了,他因为处事公正,在村里威望很高,他因为常年下地,皮肤呈古铜色,在他的身上,能看到中国农民典型的样子。
阮晴然说明来意后,村长坐在田埂上点燃一根烟,他抽了几口后才问阮晴然:“你真有把握把村里的大蒜卖出去?”
阮晴然摇头:“我是做研究的,卖大蒜是头一回,但是人这一辈子,不管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我硕士毕业,学习能力强,脑子应该还算灵光,我想和秀丽试试。”
“要是我们试过了,实在不行,今天来收蒜的那个菜贩子,我认识,是我初中同学,大不了我到时候求着他把蒜全买了,最坏也不过是这样的局面。”
她这话说得实在,村长笑了起来:“你这女娃娃做事和冬婆婆不太一样,有点意思,只是你也得告诉我,你觉得你多久能把蒜卖了?”
阮晴然回答:“蒜不能久放,半个月内我要是没有起色的话,村里的蒜村民们想怎么卖我都不过问。”
半个月是她心里预期的时间,如果这么久都没有头绪的话,那就证明她不是做这事的料,这事算是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她也能死了那颗心。
村长点头:“行吧,那我晚点在村里开个会,跟大伙说一声,这蒜就先留半个月,你要是真能帮我们村把大蒜卖了,到时候我们给你送锦旗。”
阮晴然不稀罕什么锦旗,她只是凭着本心做事,她笑着对村长说:“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到时候真有眉目上后怕是还得请村长伯伯帮忙。”
村长哈哈大笑:“这是我们村里的事,帮忙这个词你用得不好,真有眉目,全村人你随便用!”
阮晴然等的就是村长这句话,笑着道谢。
她走后,村长把烟就着地头的泥土掐灭,他问钱秀丽:“你觉得她行吗?”
钱秀丽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觉得她说得很对,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我们不能自已卖大蒜?”
村长愣了一下后笑了:“怪不得你爸砸锅卖铁要把供你上大学,你这孩子上了大学后还真不一样了。”
钱建国家和村长家是没有出五服的本家,依着辈分,钱秀丽还得喊村长一声五爷爷。
钱秀丽听到村长这么说也跟着笑了起来。
阮晴然好心帮村民卖蒜,村长当然会全力配合,下午就让用广播在村里喊了话,让各队的队长去村委办公室开会,他事粗粗说了一遍。
小队长们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因为李伟出价太低,诱惑实在不大,所有整体上都表示愿意配合。
这事算是初步达成了意向,没料到第二天一早就又有了变数,原因无他,又有人进村收蒜了,这一次的价钱比起昨天李伟给的价钱稍好一点:一毛五一斤。
价钱虽然还是低得可怜,但是对农民来讲,有了之前完全卖不出去以及昨天李伟一毛一斤的比较,这一毛五一斤似乎也就显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虽然昨天村长开了会,小队长也把村长的意思传达给了村民,但是要不要卖大蒜,这事却还是由村民自己做主。
有几家觉得他们这价钱比昨天的好,蒜放在家里太占地方,能换点钱是点钱,就同意卖掉。
他们一卖,带着其他的村民也有些心动,也跟着卖起蒜来。
阮晴然中午的时候接到钱秀丽的电话,钱秀丽告诉她村里又来了好几个收蒜的,已经有不少村民便宜卖大蒜了。
阮晴然听到这个消息头疼,这种事情她就算知道也不太好去阻拦,毕竟蒜是村民自己的,他们要怎么卖她无权干涉,更不要说她现在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帮村民卖出好价钱。
昨晚她又联系了几个平台,甚至还混进了助农平台批发商的群里,进群之后她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更深了一层,才发现李伟说的那些事确实都是真实存在的。
正因为如此,她心里的忧虑更重了一层,如果像大蒜这种能存放的菜都被这些不法商贩截流,且以次充好耗费人们的恻隐之心的话,往后怕是再没有人会对滞销的农民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