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掉得太厉害了,枕头上被单上都是,因为没有食欲加上频繁呕吐,人也迅速消瘦下来。
但是她依然会很努力地吃东西,哪怕吃了再吐,她也会按照医嘱努力补充蛋白质,喝自己不爱喝的牛奶。
陈凛则继续推进建立全国一体化的骨髓信息库,在有的城市遭受到的阻力不小,除却于涛之外,他另外找猎头重金挖来一些有实力的公关,派遣出去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谈。
这一年入冬,阮舒怡病友群里有三个病友在半个月内离世,原因都差不多:不是因为白血病本身,而是化疗导致免疫力衰退,在换季时节严重感染,输最好的抗生素也没有作用。
阮舒怡也感染了,她得了重感冒,不但发高烧,有些时候还会咳血。
第一次咳血时被阮皓言看到,孩子被吓到了,眼泪都掉出来了,问陈凛,妈妈怎么了。
陈凛不得不叫刘姐将阮皓言抱下楼,他则到床边帮阮舒怡拍背顺气,等她缓过一口气来,又观察了一阵,给杨医生打了电话咨询。
杨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且并不赞成阮舒怡这时候住院,因为这个阶段医院里到处都是感染的病人,她免疫力很低,就算住单人病房,也很难确保不会再受到其他感染。
最后只能是开处方,让护士上门来给阮舒怡输液。
陈凛在阮舒怡床跟前守了三天三夜,等她的感冒眼看着好了一些,不再发烧了,咳嗽也有所缓解,他才松口气。
只是这次重感冒像是抽干了阮舒怡的生气,她就连逼自己吃饭的劲儿也提不起来了,长时间地陷入低钠低钾导致的昏睡。
周末,陈凛在陪护照顾阮舒怡的时间里,从家里出来,驱车去了东郊。
他找到了于涛曾经提过的那个寺庙,这里香火果然很旺,来往的香客非常多。
他什么也不懂,看看别的香客,自己也买了香,庙里三个院子,他在最外面一个院子上香时就被扫地的和尚叫住了。
和尚教他如何上香,要他对四方虔诚鞠躬,他跟着照做,就这样给所有的香炉和几个佛堂都上了香。
最后去的是大雄宝殿,这时候大半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佛堂里都是香的味道,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心中许愿,又将愿望在心底默念好几遍,然后重重地磕头。
他求佛祖保佑阮舒怡。
他从前不信这些,但只要能救阮舒怡,要他信什么都可以的……他想,只要她能好,他以后一定会来还愿,会每年都来。
来之前特意取的现金,都被他塞进了功德箱,大雄宝殿的师父给了他一个平安符,他小心地收好,带着回了家。
晚上八点,阮舒怡已经三天没吃饭了,都靠输液维持营养,刘姐端来放在卧室床头柜的粥已经又凉透了。
陈凛现在回家很讲究,除了洗手,还要给身上简单消毒,在衣帽间换过衣服才上楼去卧室。
平安符被他装在家居服的口袋里,他推门进卧室,走到病床边坐下。
阮舒怡这会儿醒着,抬眼看他,没说话。
陈凛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平安符放进她掌心里。
阮舒怡感觉到,手指动了动,“什么东西?”
她拿起看了一眼,手心里是个崭新的,很精致的平安符,她脑子转得很慢,好一阵,才出声,嗓音有些嘶哑:“这什么啊……你变迷信了。”
她说着说着,似乎是想笑,可是眼眶又悄悄地湿润了。
陈凛也不否认,他在她旁边躺下,和她说:“那个寺庙香客很多,他们都说很灵,山上风景也很好……那里后院的池子养了很多乌龟和鱼,对了,还可以抄经,里面的师父人都很好,会教不懂的人怎么上香和抄经……”
阮舒怡攥着平安符,安静地听着,良久又开口:“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陈凛搂着她,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和乐乐一起过去。”
阮舒怡闭了闭眼,“我会好吗?”
陈凛抬手,将她发丝挽到耳后,“当然会,你不信我吗?”
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抿唇,眼神有些悲戚,但过了几秒,她笑了,“我相信你。”
“那就吃饭?”他柔声问,“我下去重新端一碗粥给你?”
他这样说话,她拒绝不了,最终点了点头,“你陪我吃。”
“好,我一直陪着你。”陈凛在她脸颊亲了亲,就起身下去端粥了。
在和病魔漫长的对抗里,有时她会丧失信心,有时他也会,但两个人一起,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搀扶着彼此,竟也一次又一次地坚持过去。
这一年的冬至,阮舒怡又一次住院,即将要做化疗之际,陈凛接到了梁锦墨的电话。
“有消息了,我们找到阮舒怡父亲最初用的假身份了,为躲避债主,当年他就偷渡去泰国了,而且他在那头的接应人我们也联系到了,那边免签,我今天就过去。”梁锦墨的语气,在电话里听着居然也有几分振奋,“陈凛,我们要找到他了。”
第362章 配型成功了。
寻人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这段日子梁锦墨和侦探一起辗转过五个城市,每天都在找人,找各种信息贩子,找办假证的,找黑中介……甚至找黑客。
阮父很谨慎,从网络到线下,留下可追溯的线索少之又少,但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
阮父真名叫阮德昌,在过去几年里,他已经换了三个名字,为了躲避债主,出境他用了假身份也不敢坐飞机,是一路辗转坐车,将一个假身份留在老挝,最后才停留在泰国的。
阮德昌胆子其实很小,在泰国也谨慎,呆在一个很小的村落里做杂工,被梁锦墨找到时,他第一反应是债主找来了。
人差点跑了,最后是他们硬追上去抓住的。
阮德昌住很简陋的房子,梁锦墨在里面对着他说明来意,他一时间愣在原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原来那些债主已经不追了,原来,在他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女儿承担了这么多,有了孩子,还生了这种病……
梁锦墨没问他为什么这些年抛下阮舒怡不管不顾,他来是解决问题的,只问阮德昌要不要跟他回国,去做骨髓配型。
阮德昌半晌没说话,梁锦墨也不再等:“我就直说了吧,就算你不愿意,我们肯定也得想办法把你带回去,我朋友为了给阮舒怡治病不惜一切代价,软的不行我们只能来硬的。”
阮德昌嘴唇颤抖,还是没说话。
梁锦墨不打算问阮德昌的意见了,或许是由于他本人和许栀的家庭关系,看到阮德昌这样的父亲,他也没心思揣测对方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能让陈凛失望。
直系血亲匹配的概率要比陈凛那样大海捞针大很多,他必须得让阮德昌去配型。
不过好在,阮德昌虽然一直不表态,但回国的一路还算配合。
陈凛来到机场接机。
见面后,陈凛视线在阮德昌身上定格,阮德昌感觉到了,也抬眼看他。
他却扭头,和梁锦墨先打了招呼。
阮德昌肩背佝偻,多少有些尴尬。
陈凛和梁锦墨聊了几句,话题这才转到阮德昌身上。
梁锦墨介绍:“这位就是阮舒怡的父亲。”
阮德昌和陈凛目光又撞上,这次陈凛总算和他好好说话了,“你好,我是阮阮的未婚夫,我叫陈凛。”
这样的自我介绍有些奇怪,阮德昌这个当爸的听着也别扭。
但想到这是这段日子一直照顾着阮舒怡的人,他还是接了话,“你好,谢谢你……照顾舒怡。”
陈凛想,如果不是需要这个人做骨髓配型,他可能会忍不住破口大骂。
作为父亲,出事之后只想着独善其身跑路,阮德昌就没想过他走了之后阮舒怡会被那些人为难吗?
气氛不算热络,陈凛开门见山道:“客气了,照顾阮阮是我的义务,叔叔要是不介意,等下去医院,方便先去抽血配型吗?”
几人还在机场,都没寒暄几句,陈凛就直奔主题,梁锦墨知道他也是没存着和阮德昌虚与委蛇的心思。
阮德昌愣了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
坐上车去医院的路上,阮德昌一直攥着手,掌心出了汗。
他不是不愿意配型,也不是不愿意回来见阮舒怡,他只是……
怕。
作为一个父亲,在那种情况下扔下女儿一个人跑了,再相见怎么会不惭愧,当初发财的时候风光无两,如今作为一个偷渡客,用着假身份生活,灰头土脸地被阮舒怡的朋友找到并带回来……这一切,都让他很难抬得起头。
所以陈凛和梁锦墨什么态度,他其实都没在意,他一直在想,见到阮舒怡要说什么。
她生病了,要是他的骨髓能匹配就好了,至少还能救她。
陈凛是真的一点不客气,将人带到医院,先去做了登记,抽了血,这才带人去住院部上楼见阮舒怡。
在电梯里,陈凛想起什么,和阮德昌说:“我没告诉阮阮找到你,还有你今天要来的事儿,因为她这几天刚刚做完化疗,今天状态其实一直不是太好。”
阮德昌听到,心情又沉重几分。
陈凛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骨髓能否配型成功。
阮舒怡这个爸爸不负责任,父女俩见不见的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但阮德昌的骨髓他寄予了很重的期望。
他将阮德昌带进病房。
阮舒怡闻声望过来,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阮德昌脚步沉重,四年多不见,再见面却是这样的情景。
阮舒怡得了血癌,躺在病床上,面色是病态的苍白,人也瘦得可怕,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他的女儿明明还好好的,年轻又漂亮,青春洋溢很有活力。
阮德昌也老了,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他现在总习惯性地缩着肩,脸上的皱纹多了,人再也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阮舒怡抿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单手撑着病床起身,陈凛立刻快步过来扶她。
将她扶着靠坐在床头,陈凛抽了张纸巾,却发现她泪水并没有落下来。
她看起来反倒比刚刚平静了点,只是眼眶微红。
她没有说话,仍盯着阮德昌。
阮德昌低声喊她:“舒怡,对不起……爸爸来迟了。”
阮舒怡眼圈更红了,陈凛一只手在她背后来回轻抚,问:“需不需要我出去,你们单独聊聊?”
阮舒怡沉默片刻,却忽然一把握住他另一只手,小声道:“别走。”
陈凛微怔,旋即反握住她的手,“嗯,那我不走。”
阮德昌很难形容自己站在这里的感受,极其窘迫,说出的话没人接,他焦虑地思考,要再说些什么。
半晌,他道:“刚刚……陈凛带我去抽了血,我听说结果一周左右能出来,希望……希望配型成功,这样你就能做手术了。”
阮舒怡深吸口气,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嘶哑:“你当年……走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阮德昌低下头搓手,好一阵才说:“对不起……爸爸太自私了。”
阮舒怡的心情太过复杂,找到阮德昌了,可以做配型了,按理说是好事,但阮德昌的态度,却又让她心口发凉。
她其实知道,阮德昌一直对她这个女儿不是很重视,他更在乎他的事业,可是,将那样重的担子二话不说扔在她身上,现在人回来了,也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她还是很失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阮德昌说什么。
父女俩多年之后的再次见面,非常潦草,阮舒怡很快就说自己累了想休息。
她一直拉着陈凛的手,陈凛腾不开身,就让梁锦墨帮忙,去医院附近安排酒店给阮德昌找了个落脚点。
阮德昌离开后,病房安静了很久。
阮舒怡躺下来,陈凛就也在她旁边躺下,他握着她的手说:“这次或许能行……毕竟他是你爸爸。”
阮舒怡翻身,钻进他怀里,小声道:“我觉得他没有内疚。”
“不重要,”陈凛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只是需要他的骨髓,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有我和乐乐,不需要他。”
阮舒怡安静片刻,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忽然就不再纠结了。
是啊,她现在有真正的家人了,真正的家人是不会抛下她的。
现在她要为了自己,为了陈凛和乐乐活下去,骨髓才是最重要的。
陈凛动用了点儿关系,配型的结果早了两天出来,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病房的小厨房里给阮舒怡做饭,身上还穿着围裙。
等他端着饭出来,就看到阮舒怡握着手机在发愣。
她听到脚步声,侧过脸看他,他看到她满脸的泪。
“怎么了?”他快速将碗放在旁边餐桌上,快步走到病床边,眉心紧拧。
“成功了……”阮舒怡咬了咬嘴唇,心跳太快,她笑起来,泪水却又滚落下来,“我爸爸的造血干细胞,和我配型成功了。”
第363章 自己好像身处于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之中。
得知骨髓配型成功,周赫激动得直接拉了个微信群。
除了他这个群主,群成员还包括:陈凛,阮舒怡,梁锦墨,许栀,杨雪。
后面几人一进群,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群公告:庆祝阮阮骨髓配型成功,我专门给陈凛拉个群发红包。
陈凛:……
陈凛:我什么时候说要发红包了?
周赫:你就说你发不发,你不发我来发。
陈凛二话不说,接连发出去八个拼手气红包。
杨雪手最快,每个红包都第一个抢了,完了还发了个鞠躬“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其次是周赫,跟着是许栀。
梁锦墨没动静,许栀在群里戳了戳他。
周赫:老大,你老婆喊你抢红包了。
许栀:……
梁锦墨慢半拍,这时候才一一点了红包。
病房里,阮舒怡看着手机屏幕,掩嘴笑。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陈凛就在她身后,凑过来瞥了一眼,说:“你也赶紧拆红包。”
阮舒怡一愣:“还有我的?”
“那当然,”陈凛说:“我发红包怎么可能漏掉我老婆。”
阮舒怡脸一热,“你胡说什么呢,谁是你老婆。”
陈凛也不跟她计较,“行,你不是我老婆,你是我祖宗,祖宗,你赶紧拆红包吧。”
阮舒怡就也一一点了那些红包。
微信红包单个上限不过两百,钱没多少,但是抢红包的人都挺开心的,包括她。
她和陈凛说:“我总共抢到六百多呢……你看,最后一个,我还是手气王。”
她盯着屏幕,“不过,杨雪好像运气最好。”
她才说完,就看到杨雪在群里连发几个表情包。
是各种狂笑的表情包。
杨雪:哈哈哈哈,今天这八个红包,我做了六次手气王,感觉自己要发财了~
周赫:出息。
杨雪:我看到了,你抢到的最少,还有一个你抢到九毛的,我的天啊,九毛,群里就这么几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品能在两百块的红包里抢到九毛?
周赫:这和人品有什么关系!
两个小学鸡又开始在群里斗嘴了,阮舒怡看着聊天内容,笑得停不下来。
到了晚上,一伙人都来到医院病房,祝贺阮舒怡找到骨髓。
不过,她才化疗完不久,大家也没太闹腾,只聊了一阵,陈凛就带着大家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