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牧之心口像是被撕扯了下,一时失语。
他静静坐了一阵,很艰难地说:“对不起,我有时候做事确实欠考虑,但我没想伤害她。”
赵念巧不说话了。
梁牧之有些丧气,起身出去,找到急诊科值班医生,问了问赵念巧的情况。
医生结合全身的伤判断应该是被打的,再结合经验,说大概是家暴导致,这种伤者很多。
梁牧之心底震惊,不过很快想到许何平如今的丧心病狂,似乎又确实能解释得通。
在给许栀发信息之前,他自己纠结了一阵子。
许栀知道这消息,肯定会来的,但是……赵念巧刚刚那话,又让他有点迟来的良心发现,不发现还好,一发现,居然觉得很难面对许栀。
他们最近已经疏远了,他现在就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很糟糕,像是生活中已经固定的一部分忽然消失,他想起她,心底时常空落落。
早晨他回了一趟爷爷的病房,再下楼,又给赵念巧买了早餐送过来。
赵念巧没有睡着,但是他说什么,她都根本不理他,更别说吃他送来的饭了。
不吃饭可不行,他长达几个小时的纠结只能暂时放一边,给许栀发了短信。
通过电话,他又试着给许栀微信发医院和科室,这次果然发过去了。
许栀来得很快,梁牧之在楼道看到她。
如今见面,居然生出一股子物是人非的恍惚感来,他的心很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走得着急,但脚步一跛一跛,很明显,她的腿受过伤。
他不由得皱紧眉头,“你的腿……”
话没说完,他就想起,她是从二楼跳下去逃跑的,这很可能是那时候受的伤。
比起他只会口嗨的不要她,她嫌弃他的想法表现得更直白——哪怕受伤,也不肯和他订婚。
那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又一次笼罩着他,让他的心口不断下沉。
第87章 许栀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
许栀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赶紧去看赵念巧,直接问梁牧之:“哪个病房?”
梁牧之视线指了指一侧病房,“我给阿姨买了早饭,但是她不肯吃。”
许栀迈步,脚步急促,正要走过去,梁牧之毫无预兆地忽然横挪一大步。
许栀猝不及防,直接撞了上去。
她走得急,这一撞失去平衡,眼看要摔倒。
梁牧之一把抓住她手臂,将人扶稳,“你这腿,是那天晚上逃跑时摔伤的?”
两人距离很近,许栀直皱眉头,低头看自己脚踝,“梁牧之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抬眼瞪他。
梁牧之有些恍神,以前许栀偶尔也会有和他生气的时候,但她这人太软了,生气都软绵绵的没力气,多半是娇嗔,他基本不当回事。
但这一瞬不同,她眼底的烦躁很真实,像是很厌恶他的举动。
许栀动了下,试图甩开他的手,却没能成功。
她说:“放手。”
很不客气。
梁牧之心口凉凉的,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几个月前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们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光。
“你态度就不能好点儿?”他多少有些委屈,“要不是我,谁告诉你阿姨受伤的事。”
许栀默了几秒,语气终是软了点,“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但你能不能先放手?”
梁牧之不情不愿松手,“等会我想和你谈谈。”
许栀不是很想谈,但她想快点去看赵念巧,只能先应下来:“行,等我看完我妈再说吧。”
敷衍的语气很明显,梁牧之眼底掠过一丝黯然,但还是退开,给她让路。
目送她进去,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挪了几步,最后靠在墙边。
心底像是在漏风。
许栀对他……挺冷漠的。
他知道她在担心赵念巧,但她对他这种显而易见的忽视,还是让他很不习惯。
许栀进了临时病房,顺手关上门,赵念巧闻声望过来,看到她,就愣住了。
许栀一眼瞥见赵念巧红肿的半边脸,她鼻尖酸涩,“妈……”
赵念巧没想到许栀会来,她立刻就想坐起身,许栀连忙过来按住她,“您躺着吧。”
“没多严重,”赵念巧解释,“都是皮外伤,可能有点感染,就发烧了。”
许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赵念巧叹气,“哭什么?”
许栀用手背胡乱擦了一把脸,“这是……我爸打的?”
赵念巧沉默几秒,才点头。
“是不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您……”
她早该想到的,许何平找不到她,很可能将无处发泄的怒气撒在赵念巧身上。
赵念巧说:“你别操心这些了,你现在住在哪?”
家庭环境使然,许栀从小就很怕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这次害得赵念巧挨了打,还这么严重,她实在没法接受,仿佛没听到赵念巧的问话,还很想不通地说:“我爸怎么能打你啊……他以前不会这样的,这是家暴啊。”
赵念巧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头一回挨打,脑子里也很乱。
她道:“或许你爸就是狗急跳墙吧,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拿你和牧之订婚这事儿当救命稻草,现在眼看抓不住了,心底就慌,昨天好像还喝酒了……”
许栀低着头,眼泪又涌出眼眶。
内疚像巨石,令她难以喘息。
赵念巧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家……现在这个样子,别说你,我都想跑。”
许栀想起什么,抬头看赵念巧,“妈,不然……你和我爸离婚吧。”
以前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但现在,这个家对她而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赵念巧苦笑,“公司的负债是我们婚姻续存期间产生的,我和他离婚,现在共同财产不足以偿还债务,我会被上千万的负债压死。”
许栀咬着唇,遍体生寒。
“无论离不离婚……我都已经完了,我和你爸……”赵念巧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堪称诡异的平静,“这辈子,都完了,我跟他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处对象的时候我觉得他只是大男子主义,后来才知道,他那是瞧不起女人……我已经没希望了,栀子,我希望你能过好,总不能我们一家三口都烂在这泥潭里吧。”
许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正在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我其实知道……”赵念巧说着,眼圈微红,“你小时候,我对你不好,别的小孩粘妈妈,你都不会,你怕我骂你……”
许栀攥紧双拳,“妈……别说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人生啊,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我选了你爸爸,害的不光是我,还有你……我知道我生不出儿子不是你的问题,但是,我不知道我该去怪谁,我生出个死胎,我也很难过啊……你爸只会骂我,我却不知道还能骂谁……”
赵念巧闭眼,一行清泪滑落脸颊。
许栀忍不住又哭了。
赵念巧很少对她说这些话,过去的回忆被勾起,她太难受了,为自己,也为赵念巧。
许久,赵念巧睁开眼,已经不再流泪,眼神有种死灰一般的空寂,“我的人生,已经完了,我的女儿不能再和我一样,嫁个不爱自己,不尊重自己的男人。”
许栀哭得停不下来,“妈,不会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话是这样说,但还能想到什么办法呢?她也不知道。
赵念巧从情绪中抽身极快,看向许栀,语气沉了些,“别哭了,你爸和我说,你跟梁锦墨扯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许栀还在流泪,她这会儿脑子转得很慢,一时想不到怎么接这话。
她不愿意对赵念巧撒谎,可是她能想象,赵念巧大概也不会赞成她和梁锦墨在一起。
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纠缠不清,那是坏了她自己的名声。
见她不语,赵念巧心底已经有答案,重重叹息,“我希望你脱离这个家,是想要你自由,找到幸福,但你和梁锦墨……你觉得有未来吗?”
许栀着急了,“妈,他人很好,我不想……因为顾忌周围人的眼光,错过他。”
“你还是太天真了,”赵念巧蹙眉,“我听了些传闻,说是梁锦墨为报复那个抛弃自己的生母,把人送进精神病院里受折磨,你想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个妈对他来说明明可有可无,他完全可以不管的,干嘛多此一举?”
许栀闻言,一下子怔住了。
第88章 他说有她在就很好,这也是假的吗?
有关于高莹的事情,许栀其实一直并未深思过,因为当时她只顾着心疼梁锦墨了。
赵念巧却在这个时候同她认真分析起来。
“梁锦墨那孩子,无论在生母那里,还是到了梁家,一直在受苦,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你觉得他心思能单纯吗?”赵念巧说:“当初他回北城发展就挺奇怪的,谁会愿意回到一个充满糟糕回忆的地方?而且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创业开公司,但他不但没有,还进了梁氏,时不时得去面对他那个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父亲,你换位思考,这合理吗?”
许栀的手越攥越紧,指甲嵌进掌心里,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她脑中很乱,赵念巧这话分明有深意。
一股冷意顺着背脊往上蔓延。
她不愿意怀疑梁锦墨,但到底还是怕的,她现在已经很依赖他了,根本无法想象万一他抱有其他目的而来,她要如何应对。
“他这人,城府一定很深,”赵念巧下了定论,“我不否认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也确实很优秀,但……我不认为他接近你的目的单纯,你和牧之的婚约,这个圈子里不少人也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对梁家来说不亚于一桩丑闻。”
许栀眼泪已经止住,脸色却隐隐发白。
“在梁家,你梁阿姨,牧之,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你梁叔叔和梁爷爷,是忽视他,纵容一切伤害发生的人,难道你觉得梁锦墨这样一个人,会很宽容,慷慨原谅所有伤害他的人?”赵念巧观察她神色,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道:“他在想什么,别人是看不出的,但我认为,他不会无缘无故进梁氏,对你,也一样。”
许栀仓皇低头,她猛然想起,有些事赵念巧是不知道的。
她却清楚,小时候梁牧之欺负梁锦墨,她做过帮凶,更多时候是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她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回。
她将发着烧,回不了家,无处可去的他从自己家赶出去过。
那时候他明明很无助,他没有退烧,走路都不是很稳,她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晕倒在路上,但她还是将他赶走了。
这样的伤害,真的能弥补得了吗?
更何况,过去她给他的所有弥补,都不过是在能自保的情况下,给出的一点施舍似的关注,她得承认,那时候她觉得他很可怜。
但每当周围有人时,她就连这点儿怜悯心也敛起,为求自保,让自己不至于被同伴排挤,她根本不看他一眼,更不会和他说一个字,只想离得再远一点。
赵念巧以为伤害他的只有梁家人,但不是的,她也曾经站在他的对立面,撕掉他的试卷。
她终于想起,那天在酒店,她和杨雪出去吃饭之前,她去敲书房的门,梁锦墨抬眼时的那个眼神。
对……难怪那目光森冷,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她撕掉他试卷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看着她。
他说他不在乎高莹是否能康复,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要将人送进精神病院?
许栀如堕冰窖,或许因为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自己也是麻烦缠身,所以很多很多细节,从前她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串联起来,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梁锦墨这个人。
赵念巧唤她一声:“栀子。”
许栀僵硬地抬头。
“牧之是个被惯坏了的少爷,并非你的良人,但他最大的毛病无非就是不爱你,不尊重你的感受,他对你能造成的伤害,是可预知的,梁锦墨……他比牧之更可怕,”赵念巧语气沉沉,“他成长的环境里,从来没有人爱过他,这样一个人,不仇视这个世界就不错了,你觉得,他真的会爱别人吗?”
许栀脑海空白,眼神无措,“我、我不知道……”
她觉得梁锦墨人很好,会帮助她,会陪伴她,会安慰她,但……
如果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那他说有她在就很好,这也是假的吗?
她不敢去想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赵念巧忽然伸出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触到她冰凉的指尖,语重心长说:“妈现在就连这个家都不想保了,只想保住你,但是你跟着梁锦墨,除了面对梁家的反对以外,还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谣言往往对女人比男人更苛刻,你会名声尽毁,可这是梁家人内部的事,你是无辜的,不应该遭这个罪,你明白吗?”
许栀一张小脸像是被抽尽血色,她并不无辜,赵念巧这一番话,给她敲了一记警钟。
她很艰难地道:“妈,我……我知道了,我……”
她停下话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要和梁锦墨分开吗?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是舍不得。
或许这一切不过是捕风捉影,或许是赵念巧多心呢……
赵念巧看出她心底纠结,说:“你都还没毕业,无论什么决定,都别急着做,再想想,或许以后你能遇到更好的人,最好是家庭正常的男孩子,阳光开朗一点的,不求大富大贵,对你好就行。”
许栀心口压抑,很迷茫,努力收敛所有混乱的思绪,说:“妈,您别操心我,赶紧养好伤。”
赵念巧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我呀,还死不了……或许我和你爸要彼此折腾到死,我现在只盼着你能过得平平稳稳的,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过去没照顾好你,现在能为你做点事,我死也安心了。”
“妈……”许栀很难受,“您别说这种话,您会长命百岁的。”
赵念巧笑着摇头,“几十年我都嫌长,还长命百岁呢。”
她眼底的绝望太过明显,这段婚姻带给她的磨难,终于还是击垮了她的精神。
许栀很不放心赵念巧,却又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她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其实,只要她对许何平退步,或许这个家还有一线希望。
但那意味着她要去和梁牧之订婚,她要和梁锦墨分开,且……
再无可能。
她不甘心,就算心底有所动摇,有所疑虑,却也还想要抓住点什么。
二十多年了,在梁锦墨身边,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在许栀的劝说下,赵念巧勉强吃了一点东西。
快到中午,输液也结束了,两人一起离开病房。
赵念巧这时候注意到她的腿,问:“是不是从二楼翻窗下去摔的?”
许栀有点窘迫,还是如实回答:“是,不过伤得不严重,拍了片,医生说休养几天就好了。”
“厉害了,能翻窗了。”赵念巧笑说。
两人走出病房,意外发现梁牧之还站在外面。
赵念巧笑立刻收了,“你不去你爷爷病房,一直在这里做什么?”
梁牧之看了看赵念巧,又看向许栀,解释说:“我去过我爷爷那了,也是刚刚又下来的。”
方才母女俩的话,他都听见了。
果然,许栀这伤口是翻窗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