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门都没关,要是赵念巧过来,就能看到他们两人。
梁锦墨觉得她这会儿又像鹌鹑了,笑话她:“胆小鬼。”
许栀确实是胆小鬼,等到洗完手上和脸上的面粉,跟梁锦墨一起回厨房,她心跳还砰砰的。
有一种背着家长做坏事的感觉。
赵念巧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梁锦墨,然后目光顿住。
许栀本就心虚,顺着赵念巧的视线看过去,这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刚她抱着他的时候,手上的面粉在他深蓝色的毛衣上,结结实实地,拓了一个白色手印。
出来的时候她只顾着清理脸上和手上的面粉了,没想到留下这么个大漏洞。
她脸都涨红了,一巴掌拍在那个手印上,“你、你……你怎么包饺子的……面粉怎么都弄衣服上了……”
梁锦墨不明就里就挨了一巴掌,他看着她。
而她脸红得快要滴血,又啪啪啪地连着拍了几下,然后说:“我给你拍干净了。”
梁锦墨扭头,视线往下,看到自己的毛衣被拍出一个白印子。
至少看不出来是一只手的形状了,许栀安慰自己,可等回头,对上赵念巧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她就又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话题,“妈,你叫我做什么?”
赵念巧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去看看锅里我炖的排骨怎么样了。”
总算平安蒙混过关,许栀心底松口气。
尽管只有三个人吃年夜饭,赵念巧准备得也很丰盛,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赵念巧将餐厅里的壁挂电视打开了,春晚看是没人看的,但是有声音就行。
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吃饭,赵念巧特意夹排骨给梁锦墨,说:“锦墨,你尝尝这个,我的拿手菜。”
赵念巧的厨艺无可挑剔,梁锦墨尝了尝,抬眼时,看到赵念巧还在看着自己。
他默了几秒,才道:“很好吃。”
赵念巧笑了,“那多吃点。”
看着梁锦墨,她偶尔也会想起过去,梁锦墨很小的时候,她去梁家串门,梁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有时她见到他,他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目光从不和人对视,显得很孤僻。
别墅区一起疯玩的那帮孩子里,也没有他,他生活在别墅区里,被人议论,但却又像是被隔离在整个世界之外。
那时她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在他的帮助下,离开许家。
她想起一件事,清了清嗓子,说:“对了,栀子,我和你爸爸说到离婚了。”
许栀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他又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和锦墨求情,他说他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年后又要还银行利息,再这样下去,家里房子很快就保不住了。”
许栀:“那你怎么说的?”
赵念巧:“我说那房子我又不住,保不住就保不住呗。”
许栀:“……”
她想,论噎死人,赵念巧是有一套的。
赵念巧继续道:“反正他过来过去就说那几句话,讲什么夫妻情分……和我打感情牌,我说咱俩感情早破裂了,要不是因为钱,我早就想提离婚了,你少和我来这套。”
许栀:“然后呢?”
“然后他先是不说话,过了一阵又说,就算离婚也得先把公司的问题解决了吧,要是我能解决问题,离婚也行,他说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许栀想起什么,看向梁锦墨。
他曾经说过,赵念巧想离婚,或许这是最好的时机,指的就是这个吗?
梁锦墨也在这个时候开口:“阿姨,您怎么想?”
赵念巧看向他,“离婚流程很麻烦,还有冷静期,如果我现在就正式提,他肯定用这个做条件,要你帮他的忙。”
梁锦墨说:“我可以帮他,但不一定是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如果他的运营模式不改变,投进去的钱只会打水漂。”
赵念巧垂下眼,说:“肯定是要离的,我不想自己身上背债,但我也不想他过得太好,你明白吗?”
“我知道,”梁锦墨道:“我会想办法。”
他语气沉稳,给人的感觉很可靠,赵念巧想了想,说:“那等过完年,我就和他正式提离婚了。”
一般人不会希望自己父母离婚,但许栀听到这个消息,却有点高兴。
许何平瞧不起女人,赵念巧本是事业型的女强人,却因为他而放弃许多,或许离开他,赵念巧能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今天这顿饭的最后,梁锦墨从饺子里吃到了一枚硬币。
“啊,原来在你那里!”许栀说:“难怪今年我没吃到,往年都是我的,你知道吗,吃到硬币代表来年会有好运气的,说不定你明年要发大财了。”
赵念巧也笑着道:“看来明年的好运是属于锦墨的。”
梁锦墨恍惚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年,一次都没有。
无论是小时候和高莹在一起时,还是后来来到梁家,出国后……乃至再回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高莹的病房里,雕塑一样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在白炽灯下看高莹枯槁的脸,母子俩没有一句话,或许是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的眼睛被饺子的热气蒸熏得有些潮湿。
他抿唇,放下筷子,用纸巾将硬币擦拭干净,然后递给许栀。
他说:“给你,这样你明年就有好运了。”
许栀连忙摇头,“我怎么能抢你的好运呢……”
“没事……”他顿了下,注视着她的双眼,嗓音发沉:“我今年已经很好运了。”
第169章 “锦墨哥哥,你害羞呀?”
北城今年解禁了烟花爆竹,这一晚三个人守夜,电视里零点钟声敲响,外面一时间鞭炮声和烟花声雷动。
他们去阳台望向外面,整座城市被天空炫彩的烟花映得如同白昼。
许栀往梁锦墨身边凑,小声地和他说新年快乐。
他没听清,微微俯身低头,贴近她问:“什么?”
“我说新年快乐呀。”许栀凑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
说话时,她的呼吸轻轻地拂过他耳畔,他看到她漂亮的瞳孔里映出外面的流光溢彩,分外动人。
他喉结滚了下,又看一眼阳台那边的赵念巧,收回视线,低声开口:“你也……新年快乐。”
赵念巧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在那里咬耳朵,她不由得有些失笑。
想起下饺子那会儿,许栀跑去厨房里小声问她:“妈,你今年包硬币了吗?”
其实在许家,过年时在饺子里包硬币也并非一直坚持的传统,赵念巧偶尔心情好才会包一个,然后她捏饺子时也有技巧,会用边角褶皱做记号,将这饺子留给许栀吃。
满打满算,这二十多年,许栀其实也只吃到过三个有硬币的饺子。
赵念巧今年心情还不错,所以也包了,问她:“包了,怎么了?”
许栀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个……我想,能不能把硬币留给锦墨哥哥?”
赵念巧愣了愣。
许栀抱着她的手臂,蹭了蹭,眼巴巴地看着她,“行吗?”
还来撒娇这套了,她忍不住笑了,“行,你说了算。”
饺子装盘,饭桌上三个人,两个人心里都有数,梁锦墨果然吃到了那个饺子。
但最后,这枚硬币,却回到了许栀手中。
赵念巧想到这里,就实在忍不住笑,这会儿见两人在那咬耳朵,她也没有打扰他们,转身走了。
烟花爆竹持续了好一阵,许栀看得兴奋,梁锦墨对这些东西以前没有多大兴趣,只觉得吵,不过现在和她一起看,感觉截然不同。
整个天空都是绚丽的,他就觉得,也没那么吵了。
两人回到客厅,赵念巧已经困了,在打哈欠,却还是撑着先将两个红包分别递给两人。
许栀拿到红包很开心,和赵念巧说谢谢。
梁锦墨拿着红包,就有点儿意外,就连他小时候,高莹和梁正国都没有给过他压岁钱,如今他这么大了,也有稳定收入了,没想到居然收到了压岁钱。
赵念巧看他一眼,说:“钱不多,图个寓意,压住邪祟,希望你来年平平安安。”
梁锦墨默了几秒,“我以为压岁钱只给小孩。”
赵念巧:“对我来说,你们就是孩子啊……”
顿了顿,她补充:“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也是我的孩子了。”
梁锦墨有些怔,许栀用手轻轻戳他手臂,“快说谢谢。”
手中的红包也仿佛有了重量和温度,他回神,郑重地说:“谢谢……谢谢阿姨。”
过了十二点半,三人回房休息。
这里卧室很多,赵念巧住进来时选了最南边的一间,许栀的卧室和她相连。
这些天她也另外收拾好一间,方便梁锦墨过来时休息。
许栀洗漱过后,刚要上床,就听见敲门声。
声音很小,她站了几秒,脑中浮现一个可能,走过去开门。
她的想法得到印证,梁锦墨果然站在外面。
她张口,刚想问他怎么来了,他就手指竖在唇前,对她做噤声手势。
他直接进去,并关上了门,然后一侧身,不由分说地将她抵在旁边的衣柜上,然后低头去亲她。
许栀有点懵,但也记得不敢出声。
就是卧室太安静了,唇舌纠缠间的细微声响,也不免被放大无数倍,震着她的耳膜。
他吻得好深。
她仰着脸,心跳急促,感受他炽热的温度,手忍不住抓住他的睡衣,又攥紧。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离开她的唇。
凌乱的呼吸还交融在一起,他们额头轻轻相抵。
许栀明显觉察,他有些激动。
她抱住他,手在他背上轻抚,声音压得细小:“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梁锦墨沉默着,抱紧她,嘴唇贴着她耳尖,嗓音嘶哑:“刚刚……我就想这样做了。”
许栀耳根滚烫,默了几秒,忍不住侧过头,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梁锦墨也侧过脸,看着她。
卧室里只有昏黄的壁灯光线,两个人近距离地对视着,情意的流转无声无息,却又风起云涌。
梁锦墨忽然躲开了她的目光,说:“你别看了……”
她好奇,他是不好意思了吗?她眼底有狡黠的光,继续小声说:“锦墨哥哥,你害羞呀?”
“不是……”他嗓音越发黯哑:“我怕我会忍不住。”
她还没说话,他手臂收紧,两个人贴得更紧,她立刻就觉察到他的变化。
“你别招我,”他又道:“我忍很久了。”
许栀小脸如同火烧,果然安分了。
他又抱了她一会儿,说:“栀子,谢谢你。”
许栀一怔,“谢什么?”
“我今天……很高兴。”
许栀笑了,“嗯,我也很高兴。”
以前有过很多回,过年时,她去梁家玩,无论楼下客厅如何热闹,里面始终没有他,她知道他都是在楼上他自己的房间里。
她曾经也想过,上楼去敲他的房门,和他道一声新年祝福,只是从来没有那个勇气。
现在,她终于可以弥补过去的遗憾了。
这个年,梁锦墨有了很多对他来说堪称新鲜的经历。
而在梁家,这个春夜也过得不同以往。
梁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三十这晚没有守夜,一直颓废的梁牧之勉强打起精神,陪着付婉雯和梁正国在楼下客厅看了会儿电视。
中国人常挂在口头一句百试不爽的“大过年的”在梁家不太有用,只是坐在那里聊了几句而已,付婉雯和梁正国就吵起来了。
话题的核心,是那个甚至早就不在这里的私生子。
付婉雯旧事重提,以梁牧之的手为名,想要梁正国将梁锦墨从公司赶出去算作惩罚,梁正国耐心同她分析现在的局势。
梁牧之也听明白了,梁氏现在不少销售渠道要靠梁锦墨团队提供的技术支持,所以梁正国不会让梁锦墨离开梁氏。
付婉雯想不通,不就是技术人才吗?难道不能再挖个人来,难道这个梁锦墨还就无可替代了?
两人吵得很凶,梁牧之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梁锦墨被高莹带着来闹的那段日子,梁正国和付婉雯也是这样,因为梁锦墨,争吵不休。
他麻木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局外人一般,看着父母争吵。
保姆就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对着他们喊:“不好了,老爷昏倒了!看症状好像休克了!”
第170章 他错了,错得彻底,他好想回到过去。
春节的第一个夜晚,梁家人是在医院过的。
原本梁正国为老爷子特意聘了有专业水平的医疗护理人员住家照顾,但因为过节,加上老爷子最近状况还可以,护理就请了假,梁正国也准了。
所有人都大意了,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在这个时候病情忽然恶化,导致手忙脚乱,送到医院已经有些迟了。
二次脑出血,颅内压剧烈增高,医生高度怀疑是脑疝导致。
上一次脑出血做的是微创手术,梁老爷子身体都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而这一次,梁正国请来的专家判断需要进行开颅手术。
老爷子这个年龄,很难说还能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且情况危急,医生让梁家人尽快考虑。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然而时间不等人,梁正国面色沉凝,内心几番挣扎,最后决定,放弃手术。
付婉雯一直没说话,而梁牧之面色苍白,闻言忍不住开口:“医生,不做手术会怎么样?”
医生回答:“我们会用药物降低颅内压,并加凝血剂,不过作用不大,最多维持到明天……看你们需不需要,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加药看看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交代一些事。”
梁牧之感觉脑子都被抽空了,他的身体僵硬,腿是软的,这太突然了。
但是此时此刻,也没人敢让老爷子上手术台,年龄摆在那里,开颅手术是要命的。
梁正国采纳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只给老爷子用了药。
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老爷子勉强转醒。
老人好像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等又过一阵,清醒一点后,叫梁正国去病床前,提起遗嘱的事,让梁正国叫律师再过来一趟,又看看四周,和梁正国说:“正国……你把锦墨和栀子……也叫过来吧,等下……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梁正国出去打电话,老爷子对着梁牧之,手一动,梁牧之已经凑过去了,握住了老人的手,喊爷爷。
老爷子看着他,气短得很严重,好一阵才出声:“你都没成家……”
梁牧之眼圈红了,艰涩地开口:“爷爷,我……我会成家的,您要等着看啊,您……”
他喉头有些哽,难受得说不下去。
“本来,我……想看着你成家的……”老爷子叹气,“看不到了……”
梁牧之视线有些模糊,努力忍着,说:“不会的,您再等等,我……我明天就去相亲,您知道吗,我妈给我相看了好几个姑娘呢。”
老爷子喘着气,闭上眼,又睁开,“牧之,你……你后悔吗?”
梁牧之觉得,心口好像被捅进一把刀。
那种鲜血淋漓的痛感让他几乎要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