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凛心里不舒服。
以前的阮舒怡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候跟个大小姐似的,自己认定的事情根本不听他劝,哪里有这么好说话。
他问她:“现在贺坤对你以后是怎么规划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其实阮舒怡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贺坤手底下混日子,做这行她能有时间照顾阮皓言,而且收入也比做其他工作高一些,想再找这条件的也不容易。
但她不能直说自己是在这儿混日子的,斟酌一番,她开口语速很慢。
“我……没有太长远的规划,现阶段我的数据虽然比不上头部主播,但也算对得起公司投入的经费,我想先就这样做这个号……转型对我来说不太可能,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如果未来两年内等不到合适的骨髓,我……我的主治医生说,这是我能等的最后两年了,而且这还得是在病情控制得比较好的情况下,如果情况恶化,我就连一年也没有。”
会议室非常安静,陈凛垂着眼,好一阵没说话。
于涛打破沉默,“陈董……你看还有问题吗?”
陈凛说:“于助理,麻烦你去帮我倒杯水。”
于涛很擅长察言观色,立刻起身出去,并将门关上了。
陈凛靠着椅背,抬手摘下眼镜,没看阮舒怡,淡淡问她:“什么时候查出来的病。”
阮舒怡:“确诊到现在,不到两年。”
他抬眼,隔着圆桌望向她。
她也很平静,平静到诡异。
陈凛想,这可真是令人生气,在找到她之前,他想过很多折磨她的办法,但是现在,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她也在被病魔折磨,就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他又问:“既然病了,不在家养着,还来工作,缺钱?”
主播的工作其实很辛苦,怎么想都不适合一个病人。
阮舒怡沉默几秒,才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我,确实缺钱。”
“那个男人呢?”陈凛盯着她问。
阮舒怡一怔,“什么?”
“你孩子的爸爸,难道不养你和孩子?”
阮舒怡垂下眼,脑子转得飞快,考虑什么谎言听起来最靠谱。
不料,等不到答案的陈凛先开口,语气凉薄:“别是死了吧。”
阮舒怡:“……”
他自己要诅咒自己,她也拦不住,她想了想,顺势点头,“确实死了。”
陈凛手又攥了攥,他本来只是想说风凉话来着。
这才几年……
她又谈了一个,那男人都挂了,她还为那男人生孩子。
死人最麻烦了,死人留在活人心里的痕迹,是很难抹去的。
陈凛一言不发,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张表格,看了看,贺坤对阮舒怡目前的要求是一周出两条短视频,半个月配合一次直播,其他会有一些不定时的临时任务。
由于抗癌博主的受众比较特殊,对于她的视频,贺坤其实没有太多要求,她只需要美丽,而且永远能在镜头前面笑得阳光明媚就行了。
陈凛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站在领导的角度,对一个混日子的员工可以发难,但对方得了绝症,总不能这个时候直接开除。
站在前男友的角度,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脑子里这些话,随便出来一句都是掉价。
他不会开这个口。
他不会让甩了他的女人得意,更何况,她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后悔。
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来了,他就是要看她后悔。
阮舒怡见他半晌不语,她忽然开了口:“陈董,我可以问吗,你……收购星辉,不会是因为我吧?”
陈凛关了平板,又将桌上的眼镜拿起,戴回去了,“自我意识过剩不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想说了,你这人太自恋。”
阮舒怡确实自恋,她属于美而自知的那种,陈凛记得不止一次,她买到新裙子穿在身上就频频照镜子,自我陶醉,有时他在电脑上忙,她会扑过来钻他怀里,还很臭屁地问他裙子好不好看。
他一般都会说好看,也有时起了心思逗逗她,说不好看。
阮舒怡听到这话,总会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好好的人怎么说瞎就瞎了。”
他总被气笑,去掐她细腰,“说谁瞎呢?我要是瞎,我能找你?”
两人闹作一团,最后她总会被他按着,亲到老实。
他沉在回忆里,阮舒怡却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他回神,盯着她。
她说:“那你应该不会在工作上为难我的,是吧?”
陈凛:“你想太多。”
阮舒怡点点头,“是我多心就好,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做好自己的工作的。”
她其实没想到陈凛这么好说话,毕竟他是天蝎男,她之前最担心他是存心冲着她来星辉找事。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陈凛说:“无关过去的事,我买了星辉就是要赚钱的,你最近的数据只能说是勉勉强强,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且你的粉丝活跃度不行,你接的广告局限性也大,这些都会阻碍后期发展,你可以不转型,但我既然来了,肯定是要做几个重点号的……”
他顿了顿,“我会集中资源推重点号,但为了成本控制,也会相应减少其他所有号的投入,依你现在的状况,减少推广投入,数据不可能不掉,入不敷出也有可能。”
阮舒怡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他这人唯利是图是事实,不可能没事买下星辉玩,她的号要是失去现在的固定推流,数据可能会惨不忍睹也是事实。
她抿唇,垂着眼眸没说话。
“想想怎么把自己的号做好吧,”陈凛道:“公司里不可能一直养着混日子的闲人。”
阮舒怡被刺了下,面色微微发白,“我也不是没有努力,治疗相关的视频拍起来也是有难度的,我……”
“那就更努力一点,”陈凛打断了她的话,“阮舒怡,如果我看不到你的价值,是不会在你身上投资的。”
第214章 这家伙,真不愧是天蝎男。
从会议室出来,阮舒怡面如死灰,心想,陈凛牛逼什么,跟个小人得志的暴发户似的。
仔细想想,他可不就是个暴发户?几年前还一穷二白,要讨好她来搞钱,现在升级成了“陈董”,也不知道这几年是不是还在做小白脸靠女人敛财。
想到这她多少就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自己家道中落的那段日子,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其实阮家也是暴发户,阮舒怡是单亲的小镇姑娘,母亲过世很早,阮父以前是开矿的,她高一时,阮父在小镇东部的矿井开出了宝,足足能采数年的煤矿。
阮父在那之后就忙到飞起,阮舒怡在那时候很少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但她能见到钱,阮父没时间陪伴,给她的补偿就是钱,所以她是真正的小富婆,高中时手里就有不少存款了。
那时候,父女俩都没想到,老天给他们的是一张时效不长的财富体验卡。
她大三那年,本来就趋于枯竭的矿井出了事。
当时她在北城上大学,这消息又被阮父花钱压下去,她是到大四才知道这事儿的。
矿井下死了九个工人,这是重大的安全事故,整个矿井停摆不说,罚款和赔偿金数额是天文数字。
阮父掏空家产,后来还借了高利贷。
再后来,阮父就失踪了,那时候阮舒怡快要毕业,忽然联系不到他。
紧跟着,放高利贷的催收从小镇找到北城来,直接找到学校里,阮舒怡这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这人极好面子,那段日子三不五时被一帮混混一样的人堵在宿舍楼下,难堪到极点。
她手头虽有存款,但也不多,她自己买东西包小白脸陈凛,挥霍了不少,就是存款全都拿出来也不过九牛一毛,她联系不到父亲,挖空心思想如何凑钱,甚至想到了和陈凛要钱。
之前她每个月都给陈凛不少钱,还送过一些名表之类的东西,但……
他俩这关系,她属于是在消费,买了东西之后试图退款不退货,总归是不好开口的。
那段日子,她浑浑噩噩地纠结着,陈凛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联系她,后来再见,是在医院。
她焦虑到失眠,内分泌失调,跑医院挂号拿药,却看到陈凛在医院的院子里,陪着另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穿着病号服坐在木椅上,陈凛站在旁边,温柔地递给她一个保温杯,说话的时候眼底含着笑。
难怪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她,原来是在陪病人,她知道他是个孤儿,甚至不能心存幻想猜测那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
陈凛其实也经常对阮舒怡笑,他这人不吝啬笑容,且他知道自己得天独厚的皮相优势,总能笑得很勾人,带着一股子恣意风流的劲儿,然而,那都不是温柔,那是刻意为之的勾引。
而温柔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回到学校里,吃了药还是睡不着,她暴躁地扯着头发,在被窝里流泪,脑海中全是陈凛那个笑容。
不该那么难受的,本来两个人之间就是交易关系,而且这交易关系是他起的头,她给戳的章。
阮舒怡终于想起,其实陈凛那句话,很耳熟。
原来是她说过的。
一开始就是陈凛有目的地接近她,她起初以为他是一个追求者,但没多久,他直白地同她表示,他缺钱。
当时两人在酒吧的吧台边,阮舒怡握着红酒杯,笑容多少有些撑不住,“你知不知道追我的人很多,我为什么要花钱找男人?”
她感觉自己的魅力受到了挑衅,对他有点排斥,话也很犀利。
“如果我看不到你的价值,是不会在你身上花钱的。”
从回忆里抽身,阮舒怡回到办公室,心里爆了粗口。
陈凛这家伙,真不愧是天蝎男。
新官上任三把火,接下来几天,星辉内部果然开始各种整改。
从行政制度,到业绩考核,每天都是开不完的会。
这导致原本很多居家办公的主播,现在都不得不来公司。
包括阮舒怡。
她请了个阿姨做临时工,主要是她不在家的时候帮忙照顾阮皓言,这几天阿姨的工作也上了强度,因为她经常不在家。
主播们都很头痛,周叶甚至去和贺坤打听,问陈凛是不是只有这一家公司,所以才死死盯着星辉不放。
探完消息回来,她告诉阮舒怡:“你知道吗,陈董有六家公司,六家!可为什么我感觉他每天都在咱们这儿,那个大会议室都快成他办公室了,咱公司本来就这么小……”
阮舒怡脑子里的声音是:靠,六家……
陈凛这几年到底是伺候了多少富婆,才能换来六家公司?
周叶又说:“对了,你知道吗,那个徐薇,刚刚跑会议室找陈董去了,你都不知道她目的多明显,她专门穿了个低胸的抹胸款裙子,还喷了香水,我从她旁边经过都熏死人。”
徐薇是星辉签约时间不长的颜值主播,其实长相身材底子就不错,但可能时运不济,数据一直没做起来,最近有点走火入魔,天天想做擦边视频,甚至还被平台审核退回来不止一条短视频。
周叶这话多少有点夸张,但徐薇和她们不合是真的。
徐薇觉得自己比她们努力,就连边都擦了,到现在粉丝数还没阮舒怡多,因此看阮舒怡很不顺眼,还曾经diss说阮舒怡的粉丝也不知道有多少已经是死人了。
就为这事儿,上个月阮舒怡和她还吵了一架。
现在阮舒怡听到徐薇又想另辟蹊径勾搭陈凛,其实并不能算意外。
只是,陈凛会吃这套吗?
她很难想象,陈凛自己曾经就是个卖的,现在被同样打算卖肉的徐薇找上门,那不是同行吗……
和周叶聊完八卦,阮舒怡绕远路跑去会议室那边的洗手间,经过会议室,步子越来越慢,最后顿在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是磨砂玻璃,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门是虚掩着的,她前后扫视一圈,确定没人,于是猫着腰凑近门口,眯起眼,试图往里面看。
门缝太窄了,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将耳朵贴过去,试图听里面动静。
然后,她就听到了陈凛的声音,很低,很沉。
“你在做什么?”
她很专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徐薇已经下手了吗?这么快?
陈凛的声音又响起:“阮舒怡,我问你在做什么。”
阮舒怡这才觉察哪里不对……
男人的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她身体僵硬,隔了几秒,直起身,机械地回头。
陈凛站在她面前,正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第215章 她毫不留情地甩了他。
陈凛身后还跟着他的助理于涛,于涛看着她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好奇。
阮舒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这显然不现实。
四目相对,陈凛一副等着看她如何狡辩的样子。
她迅速头脑风暴,手攥了攥,说:“是这样的,陈董不是让我改名字吗?我想好名字了,就想说过来商量一下。”
这纯粹是临时找的借口,按理说名字这事儿她应该先和贺坤商量的。
陈凛微微挑眉,“你来找我的方式,就是不敲门,在门口偷听?”
阮舒怡赶紧说:“怕打扰到陈董。”
陈凛一脸不信。
阮舒怡:“我听说刚刚徐薇过来找你了,万一你们没谈完我就进去,不太好。”
陈凛眼眸微微眯了眯,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审视。
阮舒怡浑身不自在之际,男人却忽然松了口:“那进来吧。”
三人进了会议室,等坐下来,于涛问起阮舒怡起好的名字。
阮舒怡其实根本就没想到什么好名字,她视线乱瞟,看到会议桌上茶杯里的苦荞,便脱口而出:“苦荞。”
陈凛立刻皱眉,“换。”
阮舒怡又看向另一个杯子,“咖啡。”
陈凛:“换。”
阮舒怡的视线停留在桌上最后一个杯子,里面泡的是金灿灿的菊花……
陈凛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过几秒,他也算搞明白她的脑回路。
“你到底想没想过新名字?”他问。
阮舒怡表情讪讪的,“我还没想到合适的。”
贺坤说既然都要换名字了,新名字一定要抓人眼球,但是她想了几天,确实想不到如何抓人眼球。
陈凛对于涛说:“于助理,麻烦倒个水。”
于涛驾轻就熟,起身就走。
这是第二次了,和阮舒怡谈话,陈凛会将身边的人支开,于涛留意到,这也算是独一份的待遇,刚刚那个徐薇跑会议室来,说了没几句,陈凛就找借口跑了,还是他在这应付。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陈凛靠住椅背,盯着阮舒怡,“我交代的工作,你就不当回事是吧。”
阮舒怡嘀咕:“想名字真的很难嘛……”
她是真的头疼名字的事,之前想过几个在贺坤那边都没过,更不好拿到陈凛面前来说。
她说话时是有点儿抱怨在里面的。
毕竟好好的名字,他二话不说就要让她改,给她找了个这么棘手的活儿。
但这软软的嗓音落到陈凛耳中,就是另一种感觉。
像她以前和他撒娇时的语气,带着股子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