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手拿沉甸甸的一叠银票,意外极了:“竟还能这样挣钱?”
在这之前,颜家的银楼首饰铺子,从未有过这样为人特制头面的经历,尤其任何材料、工艺,都不需要自己负责。只是画一套样子,竟然能挣两千两?
颜姝只是出个想法,换句话说,没有任何实打实的成本。谢氏和颜父都惊讶极了,再看女儿,都感觉像一棵晃眼的摇钱树。不过都是玩笑话。
颜姝在谢氏身边坐下,挽着她:“母亲,钱不是要紧的,更重要的是,昱王妃戴着我做的头面,此后,我们宝臻阁可算是要大大扬名了。”
之前皇后娘娘戴一支金簪已经了不得,这次是一整套的头面,更加引人瞩目。若京中贵妇人人都知道昱王妃这套爱物,是请颜姝专程去府上做的,往后,还不知颜姝这个小师傅要怎么抢手呢。
一家人围着这话题兴致勃勃地聊了许久,颜姝这个宝贝疙瘩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夸了又夸。
在家休息几日后,到了六月十六这个重大日子。这日殿试,是一众已考取贡士的男儿最后一道龙门。
颜姝多日没在家,三哥颜淙去殿试,她得好好陪着。临近殿试前两天,颜姝紧急赶工,给颜淙做了一双长袜,在内里绣上“蟾宫折桂”的图案,图个好兆头。
殿试在皇宫内的保和殿举行,贡士们一早要在皇城右安门外等候,验名帖、验身入宫。
此等大事马虎不得,颜家一家人天未亮就出发了,带了些糕饼干粮在路上吃。
路途中,颜姝掀帘看了几次,哪怕天未亮,路上车马行人都比平时要多。尤其到近皇宫外的街道,有摊贩早早地都支了起来,蒸笼冒着腾腾热气。
颜家马车停下,买了几碗五味粥简单喝了,再之后便等在右安门外。
皇城门外有极大的空场地,此时停了不少马车也等了不少人。看书的、讨论的,三两相聚。人生大事,众人都宁愿在城门外多等等,也不敢耽误了时辰。
颜淙也找相识的贡士说话去了,颜姝朋友多,知道今日来送考的好友不少,也带着丫鬟四处走着。不过只有郑家来得早,颜姝和郑云淑说了会儿话,天光大亮后才看到翁家的人。
三人聚在一处,因为许久不见颜姝,都盼着听她说在昱王府的经历。颜姝一五一十地讲来给她们听,才说几句话,看到郑云淑和翁荣齐齐抬头看向她身后,表情收敛。
颜姝转头望去,看到驭着马经过的奚元钧看向她们这边,不知是有意靠近还是无意经过。
方才,三人正在说颜姝在昱王府遇到奚元钧,还见过几次的事,颜姝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淡定心情,朝他点头示意:“奚世子。”
郑云淑和翁荣都还没听到具体发生的事,她们不知道颜姝和奚元钧中间发生了什么,对她们二人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上回牡丹花会时,奚元钧一言不发离去的时刻。
此时忽然见奚元钧看到人后,刻意驭马靠近,在颜姝打了招呼之后,奚元钧点了点头,算是看到熟人之后应有的礼节,都诧异极了。之前奚元钧不是每每看到女子,都刻意避开,避免交结么?怎么半月不见,二人关系已经亲密到看到人后要靠近相认的程度了?
随后,颜姝正常对奚元钧道了一声“诸事顺利”,奚元钧回一句“多谢”,随后离开。在此期间,眼神没有看过郑云淑和翁荣,也没有顺带称呼一声的意思。
待人走远了,两位姑娘一左一右拢着颜姝胳膊,都好奇得不行。
颜姝向两人讲明在昱王府发生的事,听说她和奚元钧偶遇三回,泛舟湖上、共奏一曲,都惊讶得满面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缘分?
“所以说,方才奚世子可能不是路过,而是远远看到你在这里,特意靠近过来的。”郑云淑双眸绽放光亮,似乎已经看到颜姝和奚元钧修成正果的一天了。
“是吗?”颜姝持有怀疑。不过她转念一想,这城门外的路这么宽阔,即使是路过,也有许多位置可选择,非必要从她面前走过。所以奚元钧应当先是看到她了。
竟没想到,奚元钧待她态度的转变如此明显。颜姝扭头朝奚元钧离去的方向看去,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又恢复成那个矜贵冷淡的世子爷。
她笑笑,心想,等奚元钧考完,她就兑现之前在昱王府给他的答谢承诺。
殿试只一天就考完了,颜家人一直等在右安门外,从早上辰时等到下午申时,和相识的人说说话,中间去附近的酒肆用了顿简单的午膳,时间倒不显难熬。
终于等到贡士们考完出来,颜家接到颜淙,颜姝也看到翁家的子弟考完离开。但直到上马车走,她也没能看见奚元钧的身影。她猜想,兴许奚元钧考完留在宫里,陪贵人们说话去了。他是圣上青睐的小辈,又是皇后的亲外甥,进宫一趟多留一留是正常。
回到家中,一家人围着颜淙问话,颜淙一一答了,说考题难且生涩,不确定能不能中榜。颜父颜母和颜姝轮番安慰了一番,又赶他回房去休息。
颜姝也回到自己屋里,反正也无事可做,索性这就开始给奚元钧准备回礼。
之前在昱王府,头面图纸得到王妃肯定后,颜姝把图纸送给奚元钧过目,给他写了书信,笺子中对他表示感谢,还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有银钱,只能给他一车银元宝表达心意。
说出口的话,怎么能不兑现?颜姝这就给奚元钧准备“一车”银元宝。
她忙了半个月为昱王妃制头面,也才挣两千两,怎么能送一车去给奚元钧呢?颜姝命丫鬟取了一个银锭子出来,又弄来削好的木条。
“姑娘,这是做什么?”丫鬟们好奇围过来看,不知道她们姑娘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妙主意。
颜姝把木条掰开,摆成车的形状,再用丝线捆扎起来:“做个木架车,装一个银锭子,这就是‘一车银元宝’。”
知道此事的桑荷一愣,旋即笑弯了腰:“姑娘这文字游戏真是妙极。”
颜姝也笑,待她做好,再写封信,明日就派人送去给奚元钧,让他开开眼。
她的木头小车很快就捆好了,左看右看 ,又觉得不够有趣。既然做了,不如再做细致一些。已经做好的简易小车被颜姝弃置,她重新唤人找来木料,重新画图做。多用了一日,最终做了个和大车差不多的小车,带了轮子,放在桌面可以推动。
小车后面的车板刚刚好放一枚银锭,放了银锭有重量以后,车轮转得不如没重量时轻松,但勉强能行。颜姝又用刻刀把木车修了修,满意后才包起来,包括书信一起,装入一台木箱中,命人送去国公府,交给奚世子。
因为这一趟路途远,送东西的是颜家的小厮,并不是颜姝身边用人。那小厮小心翼翼拎着姑娘交代的东西,来到国公府门前,双腿发抖,迟迟不敢走上前去。
国公府门庭威武,那两尊青石刻麒麟狮子圆抱鼓石气势煞是大,门口守门的还有一队身披甲胄的私卫,威风凛凛。小厮半颗胆子都吓没了,站了好半晌,还是国公府的人发现他来回张望,主动走近来问:“什么人?鬼鬼祟祟,做什么的?”
小厮更慌张了,话都说不圆满:“我是,颜家来给奚世子送东西的。”
“给我们世子爷送东西?”那中年家丁满腹狐疑,他既没听过颜家,也不知道是谁给世子爷送东西还要派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下人,因此戒备心重,“东西拿来看看。”
原本胆量不大的小厮,一听有人要验东西,他立马一把抱住木箱:“不行,使不得,这是我们家姑娘送给世子爷的,别弄坏了,糟蹋我们姑娘的心意。”
原本国公府的下人不拿他当回事的,但是一看他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提防心更甚。反正这东西是绝对不会就这样送进府中,人也不能贸然放走。所以门房的人派人去请示世子爷身边的人,看看怎么处置。
要是世子爷身边的人说不知道,人不光要赶走,还得把东西也扣下来毁了,免得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弄的乱七八糟害人之物。
消息送进奚元钧住的玉衡轩,又传了两道,才报到思远身边。此时奚元钧练身舞枪,思远忙活给爷备水,听闻不懂事的来问,门口拦了个颜家的小厮说给世子送东西,思远当即放下手中事:“带我去看看。”
思远亲自去了门口,看颜家来的小厮被人命卫兵拦在门口,吓得腿软,身子都站不直。他冲人招招手,卫兵松开横刀,小厮忙抱着东西朝思远跑来。
“颜家的?”思远问。因为是个脸生的小厮,思远也不认识。
小厮见思远不像是那等浑的人,交代清楚了,这是颜家姑娘给世子爷的谢礼。
思远笑笑,对身旁门房的人道:“往后可别拦颜家的人,要送什么,都接了送去玉衡轩即可,不必紧张。这是世子爷的朋友。”门房连连弯腰称是。
思远接了东西,根本不敢打开看。他给小厮还封了赏,亲自一双手端着木箱进了府,回去呈给世子爷看。
门房的人见了,都留了个心眼。什么颜家,送过来的东西竟如此受重视,往后不能再拦姓颜的。好在没对刚才那小厮做什么。
再说把木箱送回玉衡轩的思远,他一路端着东西走得稳稳当当,护着箱子好似端了个玉器一样。尽管不知道颜姑娘给世子爷送的是什么,但保护得好好的,准没错。
他回到院中,奚元钧已练完沐浴去了。简单洗去汗液换了衣裳,走出来的奚元钧第一时间就看到这个多出来的陌生东西。
方才思远走时简单禀了一声,奚元钧知道颜姝送了东西来。此时看到一个不大的箱子,一时没想到这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还以为颜姝送的是祝他考完殿试的贺礼。
奚元钧心情平和,略微好奇,可当他打开木箱,看到里面放的东西时,表情僵在脸上,迟迟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是什么?一块银锭子,底下是个只有巴掌大的木制小型板车。
奚元钧将那东西取出来,又看了一会儿,疑惑的神色恍然之间被焕发的讶异取代。
他知道了,这就是颜姝上次送信所说,要给他厚礼谢谢开导她思路的事。她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车银元宝。这就是那“一车银元宝”,奚元钧哑然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迟迟缓不过神来,被颜姝这一手偷天换日的把戏逗得莫名开怀。
奚元钧拿起银锭子放到一旁,举起小车来细细地看。这木片做的小车并不精致,木料粗糙,样子也粗糙,甚至还有点不平稳。看起来应该是颜姝自己做的,并非成品。
也难为她了,为了敷衍一下他,还特地自己做了个小板车出来。
木箱中还有一封书信,奚元钧拆开看,是颜姝大言不惭声称“兑现诺言”的说辞,字字句句都在说明,她没有食言,真的派人为奚元钧送上了一车银元宝。
奚元钧都没注意到,他看信时,那向上翘起的唇角从头到尾没有放下过。思远在一旁看着,心里别提多美了。主子难得高兴,他看主子高兴,自己也跟着开心。
思远暗暗心想,颜姑娘真是有本事,总有出其不意的新花样拿出来,并且回回都有奇效。
奚元钧看到信笺末尾,是颜姝问候他殿试的情况,并且提到听她三哥说殿试题目生涩,简单说了几句宽慰人心的话。奚元钧看罢,折起笺纸,沉默半晌,最终抬脚走向书房的方向。
思远忙跟上去,眼尖地问:“世子爷可是要写字?小的为您磨墨。”
“嗯。”奚元钧应声,这次倒没嫌思远多事。
不过,高兴过头了的思远又多嘴问一句:“世子爷,这次的信也要烧吗?”随即,被奚元钧训斥一句,乐极生悲,“多嘴,下次再犯,自己去领板子。”
思远脖子一缩,不敢再胡乱说话了。他也是看主子这会儿心情好,一时没忍住就大意了。毕竟,跟着奚元钧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时刻。念着主子性情内敛,他这做下人的,肯定得多长点心,在一旁帮忙盘算着。
思远安安静静磨墨,可他问的那问题,算是成功为难了奚元钧。
奚元钧垂眸盯着桌上已经被拆开的书信,久久思考不出该怎么处置这东西。烧了?在自己家中,没必要。可是收起来,又似乎有珍藏的意味,也令人浑身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