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秦少珩纳闷挠头,坐下来陪酒,尝试问几句,但奚元钧始终缄默不语。
作为他的好友,秦少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按照惯例,都理解为哪里有让他不如意的,又有口难言,只能憋在心里借酒挥发。
实际上这次,奚元钧只是因为突发情况不慎直面了真实的内心,从未有过的陌生境地和情绪,令他仓皇无措。
相似的情况一天之内经历两次,这让奚元钧这种一贯无心情爱的人格外不适应。第一次因为一名女子心生计较,第一次因为关心另一个人而失态,甚至过于紧张生了误会,这在奚元钧的认知里,是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此刻饮了酒,感受到内心不平静,奚元钧掌心贴在胸膛上。为什么心脏跳动得如此强烈?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越是在意,反而越适得其反。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这样?
他喝酒,可酒液给不了他答案。反而成了一味引子,不断地在发酵他心绪的波澜。
最后,奚元钧不再喝了,酒液多后人更不受控制,他必须保持清醒,免得再做出什么荒谬的言行。
不多时,颜姝和秦相宜从露台那方走进来,看步履,较之前已平稳许多。奚元钧发觉自己注意力不受控跟随颜姝,强行克制,侧头与秦少珩说话。
颜姝走近看向他时,恰好看到他收走视线,避开她与人说话的一幕。因为转眸时眼帘微敛,神态瞧着有几分凉薄。她怔了怔,随后自行反应过来,应当是她看错了,脚步不停回到自己的座位处。
这要是换个人,恐怕会以为刚才把关怀和照顾当作动心是她想太多,可颜姝不是那等心智不坚定的人,她想事情简单。少看几眼又不代表什么,也可能是奚元钧刻意躲她呢。别看他表面又一派正经淡然,说不准还在为刚才的事暗暗懊恼。
颜姝为求验证,坐下后,常常盯着奚元钧所在那一方看。她看了不知多久,结果竟一次和他对上视线的机会也没有。要知道,曾经奚元钧不在意她的时候,偶尔都能平淡地对视几眼。
今天如此反常,反常之处必有妖。
奚元钧都没料到,他不看颜姝也成了问题。这还只是因为关心失态了一次,要是给颜姝知道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知道他介意过什么,知道他前去待客花厅并非找颜淙,恐怕还不知道要给颜姝拿捏成什么样。
酒宴快到尾声,在颜姝精确分析出奚元钧在刻意不看她后,向来习惯一马当先主动出击的人,必定要做点什么事出来的。
颜姝一直盯着奚元钧,等他起身离席。
因为之前的事,后来已经没什么人来颜姝面前找不痛快了,她只和秦相宜说笑,乐得轻松。此时见奚元钧走了,颜姝和秦相宜换个视线,就立即起身跟了前去。
奚元钧身旁还有几位公子一同去,不过那几人一看颜姝在后面,去了净房后就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找奚元钧。落单的奚元钧被颜姝缠上,为了不成为焦点,他只能走向偏僻处,去一丛芭蕉后面。
颜姝亦步亦趋跟着他,摆明了有话要跟奚元钧说。
奚元钧身长高挑,他站定远望,对颜姝不管不顾的,像一尊高高的木柱子。颜姝在他跟前,从左边换到右边,也不知道在他视线之中,有没有进入她头顶的发髻。
见奚元钧打定主意保持这个姿势,颜姝只好放弃了,站在他侧身处。
其实她没想好要与他说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抓住这个好机会。所以她只能胡言乱语:“世子方才那么着急担心我,小女真是感动。想起之前世子对我多有恩情,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报答。要不然,以后世子爷不要对我太好,不然恐怕这恩越欠越多,恐怕还不起呢。”
颜姝特地说些反话来刺激奚元钧,她余光悄悄看他,注意到奚元钧故作冷静的面容不断有微弱的异动,尤其那一句“不要对我太好”,她感觉他已经险些绷不住了。
谁知,奚元钧忽然神色一冷,说出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你家中,是不是一直在替你寻觅嘉婿呢,不然,我介绍几位青年才俊给你爹娘舅母,知根知底的好,免得所托并非良人。”
颜姝一口气噎在喉间,她从未想过,奚元钧竟知道的这么多?还知道舅母也在操心她的婚事。
此时来不及细想,颜姝只能告诉他:“家中确实在替我张罗亲事,但是我与长辈们都说了,婚姻大事,还是自己做主更好一些。”
“哦?是吗。”奚元钧不动声色。
颜姝心里开始打鼓,她怎么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她又望他一眼,却看不出来奚元钧在想什么事。在颜姝来看,他提及她的婚事,说明在意。可为何在她说婚姻大事自己做主之后,奚元钧忽然换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他此时在想什么?
正当颜姝费解之际,奚元钧尊口又开:“那你,要给自己做个什么样的主?”
他问这样的话,颜姝第一想法以为奚元钧在试探自己的想法。她想来想去,决定说实话。
之前在颜家凉亭,奚元钧曾问她,为什么想要他的画。当时颜姝错了半招,说的话让其生了防备之心。颜姝一直想挽回,眼下就是个好机会。这次她决定告诉奚元钧,自己选择他的原因。哪怕奚元钧不爱听,但他也没法挑出她的错来。
“奚世子这个问题,问到我心坎里了。”颜姝也学他看向远方的树梢和屋脊,“不怕你笑话,我想嫁高门,过富足安稳的生活。想要品行端正、才貌双全的夫婿,与之琴瑟和鸣,相守一生。”
颜姝心想,既然奚元钧已经对她有所在意了,两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所说的要求,字字句句,不都是在说他奚世子么。因此,颜姝说罢后还暗喜,认为自己给足了奚元钧暗示。
岂料,忽闻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随后,奚元钧转身走了。
颜姝看向奚元钧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她哪句话说错了不成。
颜姝这次的答话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也没有说出奚元钧想听的内容。他以为,再不济,颜姝也会说“默契相合”之类的话来。毕竟之前两人合奏那样和谐相配,珍贵难得。难道这不足以成为择一嘉婿的理由吗?
但颜姝这一番答话,只能听出她想寻个可以依靠的高门子弟来当夫婿。这么说来,符合她要求的人多得是。就连前面酒宴席上,都能找出好几个来。
难怪她与翁霁也走得那样近。她说的条条框框,翁霁又何尝不是样样都满足?看来有人并非非他不可,只要出身高,可靠,都能做她理想中的夫婿人选。
更何况,如今翁霁还中了状元,绿袍加身,前途一片光明。
好不容易认清自身改变,主动问她心意,得来的回答却这样模棱两可。
奚元钧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哪里不满,甚至不能深想他想听到什么。但无论如何,颜姝答话所说的这些,让谁来听,都能听出来她并没有坚定地选择谁。那她接近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又算什么呢?
落在奚元钧眼里,大概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
颜姝哪里知道,她明明已经够主动够坦白了,只差把奚元钧挂在嘴门上,贴在他耳边说。但是让他来看,依然差点火候。要知道,作为一名女子,能做到颜姝这个份上已算是勇敢。
奚元钧离去的身形似乎不如平时淡然,颜姝望向他,直到看不见。她无奈摇摇头,心想好像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奚元钧问她家中是否在为她择婿,又说要给她推介青年才俊,以她们二人如今的关系,他无疑是因为动心了,在意了,才会这样说话。既然对她有意,又为何迟迟不往前走呢?
颜姝向来自诩聪慧,此时才发觉自己资历尚浅,还无法琢磨透彻奚元钧这类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一时半会儿的,颜姝哪里能想到,像奚元钧这样不苟言笑正经刻板的人,话说到一步,竟然只是为了想听她说几句好听的,安抚他不算安定的情绪。按照颜姝对他的理解,还以为他仍然在考验她是否诚心接近他。
所以她既没隐瞒,又无夸大事实。不夸大事实的话,自然说不出来花哨好听的话。毕竟,颜姝又不知道,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奚元钧已经把翁霁看作眼中钉了。
两人之间出现了小小的误会,经过此番对话,又长成一片隔阂。且颜姝还处于不知情的迷糊状态。
颜姝带着这份迷惑,一直到宴席散后与三哥回到家中,被两桩好消息暂时压下。
其一,是个顶顶好的大喜事,翁行梁家的,已经请了官媒人上门,向郑云淑提亲纳采。兑现了当初他对郑云淑的承诺,殿试过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提亲。
这不,才出殿试第一天,翁家就将二人婚事走了正式的流程。过了纳采问名,再纳个吉日,郑云淑就是有亲事,待嫁的姑娘了。真好。
颜姝满心为她高兴,同时更头疼自己的事了。怎么人家的亲事就这么顺利,奚元钧都有明显的意动了,却只字未提结亲之类的事。
有郑云淑和翁行梁的对比,颜姝甚至有一丝 的怀疑,莫非奚元钧并不想迎娶她?万事皆有可能,想到这一层后,这一点也被颜姝纳为关键,需要寻个答案。
今日的第二件喜事,同样和翁家有关。翁家大房派人来颜家,送来一封正式的请帖,邀请颜家全家人于两日后前去翁府赴宴。这宴席,自然是翁霁的状元宴。
没想到翁霁的状元宴,会宴请颜家全家人。这背后,既有翁荣的关系,也有翁霁的关系在其中,所以颜家才如此受重视。
因为此帖郑重,所以由谢氏做主回了帖子,答应一家人到齐,共庆喜事。
谢氏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既有各式请帖上门,也需要筹备自家儿子二甲中榜的宴请。自从颜淙高中后,与颜家结交的人霎时就活络了起来,此后,颜家在京中也会越来越好。
翁家这封状元宴的请帖,广邀京中门户,自然也少不了送去国公府的。奚元钧正在情绪起伏时,看到翁霁的名字心情就沉闷不快。他本不欲去凑这个热闹,已经对国公夫人说了不去,但转念一想,翁家姑娘与颜姝情同姐妹,这帖子少不了也会送往颜家。
心思几般转折,奚元钧又改变了主意:“罢了,母亲,我随你一同前去。”
他想着,他若不到场,岂不便宜了颜姝,白白放任她背着他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扩充她为自己谋划未来的路子?她那些手段,在他面前使一使就罢了,绝不能对别人用。
在翁府见着奚元钧的时候,颜姝毫不知情,奚元钧之所以会到场,主要是来监视她言行规矩的。
见到他的时候,奚元钧正在同一群同为进士的郎君说话,站在人群中的他,玉树临风,俊气凛然,格外惹眼。
他今日身穿暗色织纹的雨丝锦长褙子,贵气的乌紫色衬得人白皙洁净,贵不可言。内鱼肚灰长衫,脚踏祥云靴,并不复杂的衣衫,但穿在他的身上,别有一番不凡气度。
远远的一眼过去,颜姝就只看见了他。
奚元钧明明与人说着话,表情淡淡,不知为什么在她看他的时候,忽然灵犀一现,眼眸朝她这边扫过来。
转瞬之后,轻飘飘的眸光化为实质,捕捉到她的眼睛。
两人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颜姝对他笑笑,刻意低头抬手,盈盈一拜,随后转身离去。
奚元钧一直看着她所在的方向,面上不自觉有微不可查的淡淡笑意。
哪怕上次私下谈话不得善终,陡然看到她出现,他无意识的反应仍然不受他自己控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嘴角含笑。
“世子,奚世子?”
直到有人唤他,奚元钧才恍然清醒,察觉到他已经有一会儿没听见谁说话的声音了。表情收敛,重新化为淡然,奚元钧淡定寻了借口:“抱歉,走神想事了。”
几位郎君笑了笑,表示没有大碍,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按照奚元钧的行事人品,他说什么,别人一定是信的。谁能想到奚元钧走神了是因为看见了熟悉的人。
并且不止是熟悉的人。
见到奚元钧后,颜姝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没想过,奚元钧也会来翁府赴宴。今日他也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把上次让他不高兴的事弄明白缘由。或者打探清楚,他到底有没有迎娶她的意愿。
颜姝想着对她来说顶顶重要的事,由翁府下人领着去找翁荣。今日翁府的客人实在多,入府之后,颜姝就和家人分散开了。母亲和哥哥各自都需应酬,她去寻翁荣就好。
郑云淑因为已经和翁家七公子纳吉过罢,按规矩,今日也没来。颜姝这个爱热闹的,只盼着能和翁荣多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