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贺氏被儿子的提议惊得不浅。她之前不是不知道奚元钧对那颜家的女儿有意,但她想着,此事简单,若奚元钧喜欢,待娶了正妻后纳入府中当一名宠妾,也是圆满。可谁知道,他竟想迎娶商户女为正房夫人?
实在荒唐,贺氏无从答应。
晋国公同样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放着满京城那么多出身好人也好的高门贵女不娶,怎么要娶个平头百姓?
双亲断然反对,奚元钧静默不语,他早有预料,知道此事若想办成,还需他做出很多努力,求娶颜姝长路漫漫。
秦少珩前来打听的时候,奚元钧正在为这事发愁呢,说服双亲的压力犹如泰山压顶,奚元钧心情不好,这时候聊天,那结果肯定也是好不了的。
秦少珩陪着他在亭子里喝闷酒,他还愁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呢,正好奚元钧沉闷。这下,能顺着关心奚元钧的理由,把话题打开。且还能不被奚元钧发觉秦少珩都知道了什么。
只不过,他问一句话,奚元钧半晌才答。
秦少珩假装什么都不知情,只问:“发生了什么,作何如此低落。”他一边问着,还一边陪了他一盅酒,降低奚元钧的防备心。
奚元钧也喝着闷酒,起先并不作声,过了良久,或许是憋在心里一个人撑着也不好受,才向秦少珩说:“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婚姻大事才能由自己做主。”
秦少珩还假装思考了一番,试探问:“由自己做主?你想娶谁,颜姑娘吗?”
奚元钧也不说话,只点头当默认。
秦少珩心道机会来了,缓了一缓,才认真问道:“你喜欢她吗?”
谁知奚元钧暗叹一声:“喜欢又如何,不说服父亲和母亲,再喜欢也是徒劳。”秦少珩抓取重点,“怎的,国公爷和夫人不许?”奚元钧沉默以答。秦少珩又问,“那你如何决定?”
奚元钧当然不想就此放弃,他从昨夜想到今天,心里想的全都是怎么克服阻碍,让双亲接纳颜姝。他有决心,但把握并不多。更担心的是,如果因为想娶颜姝和双亲闹僵,最损害的,还是颜姝的名声。
父母和亲生儿子永远没有过不去的愁怨,如果处理的手段和方式不妥,让国公夫妇生了不满,迁怒颜姝,伤害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点,是为难奚元钧最大的阻碍。如果单纯只是娶妻,他有大把的方式可以强行达成这个结果,但奚元钧不想这么做。为了协调双亲和心上人的关系,为了国公府上下的和谐稳定,他必须两头兼顾,让父亲母亲心甘情愿地接纳颜姝成为世子夫人。这样对谁都好。
心里想了一千一万,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只有一句简单的:“走一步看一步。”在尚未有把握之前,奚元钧不想把话说得太满太绝对。他必须先有收效,才能作出承诺。
然而这句话在秦少珩听来,鬼使神差地成了另一个意思。
秦少珩一直以为奚元钧虽重情重义,但感情寡淡,他都不知道在昱王府发生的事,不知道那两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小秘密,以为奚元钧对颜姝只是一般的喜欢,不曾深刻。
所以他听奚元钧这么说,按照他以往对他的惯性理解,还以为奚元钧知难而退,不会为了娶颜姝付出多少心血。
从秦相宜的态度来看,秦少珩明确地知道,对于颜姝来说,所求并非谁的真心,比起儿女情长,对于颜姝来说更重要的是选择她成为正妻的坚定。
如果奚元钧做不到,他们两个人也只有遗憾收场。
秦少珩和奚元钧就不一样了,他早就与双亲说过,将来娶妻,不论出身地位,不讲贤良淑德,只看自己喜不喜欢。他爹娘知道他一贯桀骜不羁,想管也管不住,都任他去了。
更何况,秦少珩的母亲出身也不高,他爹娘自己榜样在前,没有立场制约儿女的姻缘选择。
如此一来,秦少珩的优势大大超前。他早跟秦相宜说过,先确定奚元钧的心意,给他尊重。他不争取,就不能怪兄弟不义了。
想帮颜姝另寻出路的,不止秦相宜一个。
回到家中的翁荣,原本不准备把这事说给谁听,毕竟是未出阁女儿家的私事,并且还不算光彩。就算再着急,翁荣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她替友着急,坐在水榭旁喂池塘的鲤鱼,出神良久,手上动作没注意,也不知道往池子里丢了多少鱼粮。
翁霁途经此处,看见妹妹在出神喂鱼,他站着看了多久,翁荣就丢了多少鱼粮入水。反正闲来无事,翁霁走近,提醒道:“别喂了,鱼不宜多喂。”
一语惊醒翁荣,她停下手中动作,扭头看向来人,唤道:“三哥哥。”
翁霁看她背影就已察觉到她有心事,再看她转头来,心情不好的状态更为明显。翁霁关怀道:“阿荣是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的。”
翁荣也是憋得太久了点,翁霁开口问,她就有些忍不住。想着哥哥多少知道点颜姝的事,为人又正直可信,翁荣这才开口,简短地把情况向翁霁说了,还问他:“三哥哥,你觉得像这样情形,要怎么办呢?”
两人已有情分,但有家世之隔,无法成为一对眷侣。
翁霁面无表情,看似对这情况好像漠不关心。他轻声道:“另择良缘。”
翁荣泄气,果然,所有人的看法都是让臻臻再换一人。可是换谁呢?谁能坚定地给出高门的正妻之位,并且人品值得托付,不会负了臻臻。原本翁荣以为奚元钧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并且他那样孤高一个人,还真被颜姝打动,冰川消融,难能可贵。
谁知道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欢喜。奚元钧原来也是个逃不开世俗观念的庸俗之人。
翁荣视线垂落,累了一般长吁短叹。
她看翁霁一言不发地要走,叫住他:“三哥哥,你去哪儿,我都还没跟你说完话呢。”
翁霁背影利落,说话声从他身前飘过来,显得模糊听不清。
翁荣愣了好一会儿,从稀薄的记忆中拼拼凑凑,终成一句令她惊讶万分的话。
“去同母亲商议,我的亲事能否自己做主。”
什么?翁荣站起身来,迟迟反应不过来。翁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做颜姝“另择良缘”里的那个人吗?不敢置信,翁荣把瓷盅往旁边匆忙一放,带着丫鬟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不过,翁荣最终没能听到翁霁和母亲说了什么话,他不让她听。翁荣不知道谈话的过程,只在翁霁离开正房时,看到哥哥的神情并不像是碰过壁的。
翁荣受了一惊又一惊,想着翁霁嘴严,问他还不如问母亲,遂紧跟着钻进母亲房中。
翁夫人摇着头喝茶,看女儿来了,忙唤翁荣到她跟前来,搂着女儿缓解心情。
翁荣坐在母亲身边,挽着翁夫人胳膊:“母亲,三哥哥跟您说什么了?”
翁夫人无奈笑笑:“你哥哥啊,说婚姻大事想自己做主。我问他,想做个什么样的主,他说‘情投意合,不问出身’。”
对聪明人来说,这后半句话的意思很简单。翁霁这么说,翁夫人就知道了,他所谓“情投意合”的人,恐怕出身极低微。但翁霁是靠自身连中三元的人,他的婚姻大事,让皇上满意,比让双亲满意更重要。
因此翁夫人并未多说,只提醒他,要多考虑周全,还要问过皇上的意思。听闻此话,翁荣久久无法回神。她竟不知道,三哥哥什么时候也对臻臻有了男女之意了。
翁夫人见她这般神情,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们兄妹俩,有什么事瞒着母亲?”翁荣决定先不告诉母亲比较好,因此只打哈哈说自己也不知道,应付了过去。
翁荣想着,她三哥哥不是那等鲁莽的人,应当是听她说了臻臻的事后,先确保自己能不能做到,才会有所行动。他自己也说了,先是“情投意合”,才是“不问出身”。就算他有意,也得臻臻对他也有情,才会有结果。
不约而同的,秦相宜和翁荣这两位哥哥,都做好了接替奚元钧,成为颜家佳婿的准备。此时的奚元钧不知道,莫名其妙的,他就多了争抢他心上人的竞争对手,而且还是两个。
颜姝也不知道,一条大路走不通,还有两条大路等着她。在好消息没来之前,她先等来了两个坏消息。
秦相宜几乎是在秦少珩从国公府回去之后,立刻就来了颜家找颜姝。她昨天气了一场,今天在颜姝的闺房中,又气得捏烂了几颗葡萄。
“岂有此理!”秦相宜丢掉粘手的葡萄皮,颜姝给她擦着沾了甜水的手指,免得黏糊。她任凭她忙着,嘴里还在叫骂,“什么叫‘走一步看一步’?谁有功夫等他看来看去。颜姝,我跟你说,绝对不要给这种男人好脸色。他不坚定,我们扭头就走,绝不留恋。”
秦相宜带着新鲜准确的一手消息来给颜姝通风报信,她和秦少珩的理解如出一辙,都觉得奚元钧不想付出努力。
既然他没个准话,以秦相宜的脾气,跟颜姝说,就当他死了。
颜姝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还被秦相宜的话给逗笑了。其实要让她来分析,奚元钧这话并非只有一个意思。最简单的道理,如果他认可国公夫妇不满没身份的女子做世子夫人的决定,他要么接受,放弃她。要么会说服她不做正妻。
走一步看一步是什么呢。他既没法改变她,也没法改变双亲的决定,能“看”的,不就只有他自己的作为。
所以颜姝听了这句话,反而比那天他什么都不说,要觉得心里舒坦。不过她并不会因为这句话转变什么想法和态度,奚元钧惹她生气了,除非他带着官媒人上门求娶,否则她不会再对他报什么希望,更不会像以前那样讨好他。
秦相宜发完火,深呼吸了许久,换上另一副表情,笑得暧昧:“颜姝,你觉得秦少珩如何?我觉得,让你当我嫂嫂挺不错的。”
第44章 好命
秦少珩如何?
突然被问及这个问题, 颜姝有片刻的迟疑。在她印象中,秦少珩也是个坦坦荡荡的好男儿,从没因为她的身份有过轻视。他为人洒脱、热情, 心事写在脸上。
不过……却没什么耐性,风风火火的,发起火来也不管不顾,像个炮仗。
他为人比奚元钧要更圆滑,做朋友是极好的。
颜姝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秦相宜听了,并没什么失落或不满,还有心情调侃:“你看人真是准, 我那个哥哥,要是我, 我也不选。你都不知道, 他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细想一想秦少珩平常的为人, 秦相宜更摇了摇头。这两兄妹吵吵闹闹着长大,若让她来选,秦少珩这种人第一个被排除在外。
不过这是颜姝内心对于一名外男的真实评判, 若谈及婚嫁, 其实她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秦少珩的出身和为人, 已是京中未婚男儿中的翘楚。哪儿有完美无缺的人呢?
颜姝怕秦相宜为了她好的一腔热情被浇灭,不高兴, 因此忙找补解释:“真性情的人才难得呢,直来直去的, 从不憋在心里。我看,这样的人反而好。”
秦相宜很想撮合颜姝和秦少珩, 以后和颜姝做姑嫂。所以颜姝没有立即迎合,她理解,但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一听颜姝找补,心情阴霾又立刻散去,挽着手臂仰起头,傲气道:“你是在说我吗?”
“是呢。”颜姝笑吟吟肯定。秦家兄妹都是这样的人,直性子其实是很好的,不会让人猜来猜去,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想到这一层,颜姝又想到并不是直性子,要她猜来猜去的那一个,脸色骤然黑了一瞬,很快又自行压了回去。
秦相宜陪了颜姝一天,商量好下次出去玩的时候,叫上秦少珩一起。从商议妥当的那一刻起,颜姝就做好了准备,坦然接受她要走向另一条道路的事实。
尽管提及秦少珩,她心中并无波澜,有的只是权衡利弊,认为嫁给他是个很好的选择,不比嫁入国公府差多少。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权衡利弊,她暂时别无它法。
更何况,秦相宜说秦少珩对她有意。
颜姝在家中缓了几日,天气炎热,本也不适合外出游玩,她看书作画,打发日子。原本爱弹的琴,如今已不想去碰了。
就在颜姝心情逐渐缓和的时候,一封请帖打乱了她的平和。这请帖,如果放在从前,会是她期盼的好消息,现在看着,只觉碍眼。
请帖是国公府送来的,邀请颜姝于七月十三日前往国公府,赴世子生辰宴及加冠礼。
七月十三日,奚元钧年满二十,到了弱冠之年,束发加冠。
前几日,颜姝听颜淙说奚元钧如今入了审刑院,封官副都监。审刑院复审大理寺的审理案件、修订律法,上达天听,有实权且权势强大,还得官员敬畏。
奚元钧如今有了此等厉害的官职加身,弱冠成人,此后在京中更为炙手可热。也不知什么样出身的高门贵女,才能入国公府的眼,聘为世子夫人。
颜姝歪在榻上,斜眼盯着那质地气派的请帖,兴致恹恹。
清露走进来,扶在门边,轻声提醒道:“姑娘,三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