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千野渡【完结】
时间:2024-10-31 23:04:10

  他又开始玩他那个蹦球游戏,一局能打很久,黎也瞥一眼,他通到后面的关卡,界面更复杂,玩得挺随意,输赢不重要地单手摁着按键有一下没一下。
  “还没好?”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屏幕里的蹦球失败告捷,“嗯?”他看过来。
  黎也伸指,指出去,中间隔着能再容下两个人的距离,又指回来,点在自己嘴角,“淤青。”
  她上回也伤在这,想来跟他有点难兄难弟的即视感,但她这已经淡了,推算下时间,靳邵那里也不该还那么深――在暖色光影里加深青紫的色块,像刚挂上去的彩。
  他回答直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又靠回去玩。
  黎也端相他,那两条长臂延伸进背心罩住的内里,都有深浅不一的打斗伤,旧的,新的,都镶彩似的镶在那。
  拳击运动员身上常年带伤是正常的,但他充其量算个业余,黎也以前学跆拳道也挺多年,作为搏击种类之一,别的不涉猎也多少了解一些,常理来说,靳邵所能参与的那种强度的比赛,不至于这样。
  她没想明白,也没有多嘴问,刚起来,靳邵问她:“不吃了?”
  黎也还背着包,一回来就到这了,“去放个包。”
  “一会儿吃完一起带上去不行?”
  黎也叹声,坦言:“你给我那堆药里好像有药膏,我去找找。”
  “……”
  她走得快,门故意没带上,像默默做的一种暗示,她马上就会回来,所以不需要关门的暗示。
  靳邵又开了一局,这次玩得更不认真,移动的尖刺撞到眼前来了也不会躲,重开第二局,楼梯那响起哒哒哒的下楼声,他认真玩了,挺着背往椅背上靠靠。
  虚掩的门拉开,人进来,门带紧,黎也给他拆了盒新的药膏,没坐下,站到他身前。
  “我洗了手。”说着挤出一小朵在食指腹,曲腰而下,自然点擦在淤青伤处。
  他腿大张靠着,她站在他两腿之间,膝抵住沙发沿,压低脑袋,两袖捞起,衣服穿她身上宽松地风吹就一晃一晃,他视线跟着晃,眉尖轻动,极缓吁出的气息热沉。
  她脑袋斜右又斜左,动作轻而慢,全神贯注只盯着伤,擦完一次觉得少了,又挤一朵抹上去。
  手机游戏停留在刚开局,界面里的蹦球在半道上没有任何操作,重复着洗脑音效,暖灯空间里静得只剩呼吸。
  他略显不自在地伸伸脖颈,被呵斥:“别动。”
  不耐地掀眼皮瞪他,又继续擦,叫他张点嘴,她把嘴角边沿也弄点,全程都一丝不苟的表情。
  头发从肩头一段段散落到前胸悬空,开了窗通风,一缕两缕的发尖尖搔过他下颌,脖颈。
  “这距离……”他沉吟,哼出凝重鼻息喷薄在她贴近的指间,“很危险啊。”
  黎也瞟他,平泛地“嗯”声,“你要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把我捅死吗?”
  “我要亲你,”
  她手停住,覆在他嘴角,不动了。
  眼睛缓缓上移。
  他身上泛烟草气,一只握手机搭腿上,一只掌撑在沙发旁,笑着,里外透着不端,“你躲都没法儿躲啊。”
  黎也噎一喉咙,眼底因他刻意的断句所滋生隐晦飞逝而过,手劲儿加重,他嘶叫,她才退出来,拧好药膏丢给他,走进卫生间洗手。
  他掩着脸笑,笑完了,总算操作着蹦球动起来,过一会儿就响一次碰到障碍物回到原点的失败音效
  卫生间流水声湍急,混出人声:“警局里那事儿,秦棠让我替她给你道个歉。”
  话音还有空间感的回响,清晰,传过来听得见,他眼睛看手机,脑子过两遍她的话,“什么事儿?”
  水龙头拧紧,黎也溅完水渍,手擦衣侧探出身来,“贵人多忘事?她说她联系不上你。”
  靳邵缩在沙发里动了动颈部,黎也从后绕过来,他趁失败的空档在桌上烟灰缸边捞杯水喝,“我记性不好。而且你不知道分手了还藕断丝连的前任不是好前任吗?”
  黎也:“……你道德感还挺强。”
  “是夸奖我就收了。”
  再说,他记性真的很不好。
  锁门忘带钥匙,开锁师傅都叫过好几回,像日常这些琐碎,大事小事,好的他忘得快,坏的他忘得更快。以前跟人去下馆子,点一样菜,不合胃口,他先只觉得不好吃,然后将就着吃,第二次来,让他看文字菜单,他还会点,因为看着好吃,又忘了好不好吃。
  过一天是一天,对别人马虎,对自己也马虎。
  “啧。”
  他扔开手机,抿唇,思索状摸了会儿脸,乜看她,连自己也有点哑口,问:“我刚什么时候煮的来着?”
  黎也正看着扑扑冒起热气的电饭煲,淡着脸,“好像糊了……”
  “你怎么知道?”
  “有味儿啊傻逼。”
  她两三步从他眼前掠过,镇定拔了插头,抹布沾水开盖,喷天的热气腾升,风向所致,往室内飘,他走过来还被蒙了一眼。
  “糊了?”
  黎也挥散了雾气,眉一高一低拧着,往里看,且不论汤,锅内壁一圈焦黄,“锅糊了……你为什么要用电饭煲做?”
  靳邵让她打量下周围再说话,他这四四方方的房间里,“除了烧水壶跟电饭煲还有第三件能把东西弄熟的吗?”
  黎也:“……”
  就连碗,他都得从橱柜里掏出来清洗一遍用,这都不像个常跟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普遍印象里的家。
  他说再往里一点,靳勇那间房旁边是有个小厨房的,但很早就不用煤气,家里俩大老爷们下厨也做不出什么能下肚的味儿,久而久之,正经厨具都收进橱柜里落灰,现在厨房进去都一股霉味儿。
  而他房间里这电饭煲算是唯一坚强活着的了,用处杂得很,什么都往里放过,煮汤只是基本操作。
  黎也沉思默想,就问了他一句:“电饭煲什么牌子的这么耐用?”
  “……”
  靳邵不声不气洗好两副碗筷从卫生间出来时,黎也在拿汤勺搅动锅里头的成果,排骨里混几块敷衍的胡萝卜,“我看……”她抬头难言地看着靳邵,“你就不适合掌握这门技艺,熟过头了,肉稀烂。”
  “熟都熟了你还管它几分熟?”靳邵接走她手里的汤勺,第一个拿她开刀,装了一碗满当当还冒热气儿,摆她面前,“吃。”
  黎也:“……”
第30章
  将近五月, 几场回潮的春雨后,难得阳天,靠窗的同学自发把窗帘竖起, 捋一捋卷在铁锈杆上, 让阳光无遮挡地铺进来, 晒一晒集体发霉的木桌子。
  午休课下课前十分钟, 班里人的注意全在手机里、挂钟上的下课倒计时, 要么大片开小差睡大觉的, 被叫去办公室的王晴回来,小老师模样地挺正脊背走上讲台, 教鞭敲着木板桌台使其安静。
  手里拿一叠表格单,说是校运会各班参加项目的名单统计, 不够人的项目就要开始阎王点卯了。
  年年不够人的能是什么项目?教室里很快有一波冤种喊苦,聚讼纷纭,声音传到走廊,睡着觉的也被喊精神了。
  王晴略有些瞧不起他们望洋兴叹的苦样,又敲两下台,她要立住人设,三千米项目说干就干,至于男生那边,她清嗓子教鞭直指李聪,叫大家多学学他:“五千米, 踊跃报名第一人。”
  这个叫勇士, 这年头还有这等人才, 大伙纷纷感叹又送上祝福。
  当事人则左顾右盼一脸懵样, 拍案而起:“这他妈谁给我报的名!”
  王晴说的时候就心虚,李聪喊一嗓, 她在台上憋笑憋成胖河豚,指了指角落里众人闹嚷我自岿然不动,觉睡得跟死了一样的靳邵,“我本来想找他的,可他说你猛死了,五千米不在话下。”
  周遭一阵咯咯狂笑,李聪一拍桌又坐下去,呼声:“我靠!背刺啊你!”捏了一团纸就往后砸。
  吵死都吵不醒的人醒了,揉着眼睛捡起纸团,“有病?”一挥手又给扔回去。
  啪,李聪没砸到,砸到他前桌了,纸团贴着她后脖子滑下去,她正埋首做题,一摸脖子再回头,根据李聪的食指箭头看到靳邵:“有病?”
  “……”你俩搁这搁那呢?
  下课铃一打,班里这窝人又重归没头没脑没悲伤的生龙活虎,结伴上厕所,趴人桌边讨论放学去哪,问下什么节课,女生们集在一起拍照,玩解绳游戏,乱腾腾一锅粥。
  黎也手机藏在口袋里,贴着里边薄薄的长袖,来信息震一下,她没理,下笔没两个字又震一下,她在桌肚里掏出来扫一眼。
  S:【。】
  S:【报了什么?】
  神经啊句号也发,浪费一毛钱。
  而且,黎也转头,靳邵还在位置上,靠着墙,手托脸穷极无聊地看她。
  神经啊有什么话不能多走两步出个声。
  但她居然也接着回消息了,感觉自己也挺有病。
  【铅球,仰卧起坐,还有什么不记得了。问这个干嘛?】
  S:【你手好了?】
  她疑顿,敲:【没有。】
  消息没再震过来,她扫了眼后边,那人咸鱼翻个面继续睡了。
  “……”
  -
  黎也并没有机会清楚自己的腕部状态,因为被反复踩踏时用于格挡,所以伤势比常规的腹部、腰背更严重些,就跟简余曼那天痛感明显到抬起都难受,医院打完吊针就好多了,平常也不需要过多的运动,骑车、写字之类,除了更容易酸累,明显的变化不大。
  铅球是报名当日,王晴就找上的她,班里的小女生还是更注意形象多一点,倒不是铅球这项目被贴上了不够雅观的标签,只是有些爱站在口头尖上的男生实在无聊,女生们力气小了,会笑其不争,那当瘦小的女生彰显出力量,他们又会为其贴上“铁汉子”“不温柔”“暴力”等名头。
  有两三个体格大些的女生反而就更难为情,到底都是青春期敏感的女孩子,王晴也说,铅球这项,最后也肯定是补位项目之一的。
  黎也就报了,王晴还想趁热打铁让她加入三千,结果她一连把仰卧起坐跳高什么的一起报了,什么猛来什么,最后“档期已满,勿念”的表情看向王晴。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集合聊了聊校运会,照例跑圈后解散,没有队形,大家东一个西一个各跑各的,扎堆聊天的,十米停一下的,索性四圈走两圈的都有。
  黎也自己跑,本来秦棠跟着她,但体能跟不上,被甩了快半圈,她挺到第三圈,肘、腕部前后挥着,隐隐酸疼,力聚不起来,往各处散的奇怪感觉。
  跑完解散,开放器材室,学生们自主分配运动项目。黎也在树荫下待了会儿,喘完气儿走去器材室,刚开放,人进人出,入口还窄,怪挤,她就站门口叉腰等。
  看了一圈没看到秦棠,大概率去小卖部还是偷摸钻回班里了,还想找她双人训练,听王晴说这人还报了三千。
  真是不知死活。
  她又去看篮球场,打球的几个早早就占了场地,是她眼花还是什么,那里边破天荒没看见靳邵。
  黎也站得离门口近,频繁被蹭挤,步子才挪远几步,眼睛没离开篮球场那片水泥地,肩头似乎又被蹭了一下,她没管,随之而来的脖颈一热,后领子被两根长指勾着,迫使她转过身来。
  “愣这儿干什么?”
  先看到脖子才往上看到靳邵这张脸,黎也觉得他是有什么揪人后脖颈的臭毛病,一把撒开他,“你不会好好打招呼?”
  视线不觉下移,他手里提着块折叠的仰卧板,她盯了良久,那好像该是颗篮球才对。
  “你报了仰卧起坐?”她问。
  “你报了。”靳邵说完,垫子往器材室门口那棵常青树下一展,偏头示意她躺上来。
  他又憋什么坏。
  她谛思后的结论。
  再后边儿一点就是围墙,这快几棵常青树都长得虬结粗壮,枝叶覆盖广,拿仰卧板练习的都在这铺一排,阳光正好,树下乘凉,时有微风。
  黎也先曲腿坐下,靳邵盘腿坐她脚尖前,两手张开牢牢锁稳她两只脚,扬颌,旁边几道视线引过来,又撇走。
  她可能猜到他的用意,吸一口气躺下,手腕一用力,一根筋绷起,力又像挥臂跑步时那样四散。
  边上同样在做仰卧起坐的几个没两下就躺着摆烂,或唉声唉气,努筋拔力,起个身脸通红。黎也看到他们,也深叹气,望着桠杈,阴翳光斑在脸上飘,手还叠枕在脑后,坚持做了十多个之后就这么瘫着。
  “仰卧起坐都仰不起来,抛铅球,”他果然憋着坏打嘴炮嘲笑,“铅球抛你吧。”
  感觉到脚上的力道撒开,黎也坐起来,两个人盘腿面对面默然无语,她像认命了,下定什么决心走去器材室。
  靳邵屁股挪上仰卧板,盯着黎也进去又出来,右手举了颗圆滚滚的铅球,照空地抛出一道不高不低的弧线,伤了右手,用的左手,但不好发力,球飞了两米就歇气儿。
  她站定着郁闷,靳邵从她眼前过,小跑捡回来那颗铅球,跟她并肩直线,再模仿她的角度抛出去,铅球在他手上和小沙包没两样,砸落在她几倍的距离外。
  故意来这么一记铺垫下讽刺:“趁现在还有机会,找王晴涂俩项目。”
  黎也斜他:“我重在参与不行吗?”
  “你慢慢参与,回头打板子别哭。”
  之前去医院就是打了个吊针,腕部到肘关节轻微扭伤,不做剧烈运动慢慢能养好,但这算剧烈运动吗?用手过度?发力过度?还能打板子?黎也不信邪,但后路也想好了,“大不了成绩记零,我又不是不知死活。”
  靳邵目光落回她脸上,轻笑,不知其详的意味,她没再看他,左手揉着右手腕,去捡球收回器材室。
  在里头环顾一圈没什么想练的,累也累到了,用是没什么用。黎也搓搓手沾的脏灰,跨出器材室,她那张空垫子前的人站直身,背对这,看着在相隔一米多那张仰卧板坐着的女生。
  没听清说了什么,黎也站在器材室门边上,靳邵回头跟她对了眼,她没想懂深意,跑道那边的李聪跑着跳着招着手蹿来,喊着靳邵你个王八蛋,把人家送去五千米就算了连打球都让人家孤苦伶仃地被欺负!
  他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摆摆手无奈地走去双向奔赴,女生被他忽略。
  直到黎也随后走过去收垫子,女生喊住她:“黎也!你帮我压个脚呗,我搭档上厕所去了。”
  黎也点头,把垫子收进去再来帮她压,她没躺下,那么小仓鼠坐姿地曲腿坐着,脸凑近:“我还以为靳邵那哥们从良了还会帮同学压脚,是你和他关系好吧?难怪你一点也不怕那个简余曼,话说你还有没有被找上啊?我听说这段时间简余曼都没来,高三那边还传她辍学了。”
  生怕一下不讲漏了话,囫囵一通,黎也连问句都没听全,挑着回:“我怕不怕简余曼,跟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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