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干……”黎也微愣,看他目不斜视的前方,等那个夹着文件包路过的老师消失在视野,附着力道松了,衣料下捂了层薄汗。
他自然地绕过她两步,靠上朽烂斑驳的墙体,不顾旁人咬上烟蒂。
黎也皱起眉,有种狼狈为奸的恶心感,背身走开几步,有什么话想说,回头看他还在,三步并作两步又跨回他面前。
“问你个事。”
靳邵懒倦抬起头。
她组织说辞似的,停顿许久才问:“他们两个多久了?”
“哪两个?”
“陈兰静,你爸。”
他忽然咬着烟嘴不动了,烟雾徐徐上飘,神情越来越沉,毫无预兆地,现出些松快的笑意来:“你耳朵挺好使。陈兰静是你谁?”
“我舅妈。”
他啐了口烟雾,鞋底碾了下水泥地,眼定在她漂亮的唇下痣上,“那你怎么没去问问她,从什么时候爬的床?”
黎也闻到风里携带的烟草味,冲鼻,肩膀一僵,说话显得匆促:“你呢?你妈呢?不知道?还是没管,不管?就那么放任她丈夫?”
说完就征了,靳邵脸色比刚才还差,此刻全没了一丝笑意,手背青筋鼓起的颜色更深,骨节泛白,咬牙使下颌出的肌肉绷紧,在他突然握紧将烟头火星捏灭在手心时,黎也惊退一步。
靳邵思绪跟着停了一秒,是在揣摩这步,与其说害怕,更像避之若浼的一步。
他又笑,话说的那么些不可理喻:“他艾滋死外边儿都跟我妈没关系。”向前,将这步拉近回去,睨着她,“你那么有能耐,捅出去呗。”
话落,熄灭的烟灰随半截烟头簌落,拍拍手,转身向操场,与她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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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刚踏进教室,黎也就有点胃空,她是真的没吃几口饭。到位置上坐着趴着都不踏实,趁午休没结束,去了趟校门口的小卖部。
她早上来时就注意到过,一个不大起眼的小铺子,木屋木架,没有招牌,内部窄小,入口只容纳一人正身进入,摊桌都摆到门外了。
里边儿哪看着都脏脏旧旧,角落点的东西还蒙了灰,面包就两三种,什么样她不在乎,难吃也难吃不过食堂大锅菜,就尽在看生产日期。
结账找老板找到了店门外,竹编椅上躺了个面善的大娘,看着门口摊前一个猛往袋子里装汽水的男生,乐得合不拢嘴。
黎也走过去问钱,大娘比了个数,那个男生装完饮品,袋子甩肩上扛,一脸苦不堪言,大娘边笑边喊他悠着点。
红色塑料袋很薄,汽水瓶的轮廓都陷出来,他又走得急,黎也正思考他还能坚持几步,掏钱结账,转个身的功夫就听到相继而至的闷响,男生满脸茫然看着瓶瓶罐罐从破洞袋子里蹿出,咕噜滚一地。
大娘看见更乐了,黎也拆了包装站店门口躲阴,翘望那头。
不一会儿,另一边朝这的方向来了阵轰鸣,一架摩托停到校门口,后座的下来个披发的女生,前边穿夹克皮裤一男的把护目镜划上去,额发压着戳眼,两只满臂纹身的手给女生摘头盔,最后拍下女生肩膀,发动摩托转个弯走了。
那男生看准了就冲女生招手喊:“曼姐!又去哪儿飘了?”
“吃饭呗能干嘛。”简余曼斜眼过来,“靳邵呢?”
“操场打球,秦棠也在那。”
她一顿,回头讪笑:“在就在呗。”
黎也盯着她背影走远,还是头回在这见到有人穿比秦棠还短的裙子,黑发里掺紫发,彩色指甲,不掩饰的妆,漂亮是漂亮,就里外都瞧不出是个学生。
最后一口面包咬完,黎也转眼看那男生还在走一步掉两瓶艰难前行,感叹现下还有这么蠢的,另外问大娘拿了俩袋子过去。
在身后喊他第一声没应,第二声,他才恍然确定是在喊自己而转了头,眼前被递来个红袋子,“谢”字才出口,瞧清了来人,张目,倏地蹲到黎也面前。
“你是棠姐她那个亲戚?”
黎也帮他捡瓶子的动作一滞。
他补充:“秦棠啊!”
“……”
她没回话,汽水装完,站起来将袋子递还给他,他没接,憨笑说:“拿一瓶,请你的。”
黎也摇头:“不用。”
“那都是亲戚,帮个忙呗。”
黎也侧头看他示意的另只手里的袋子,装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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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透蓝色,老旧塑胶跑道脱层起皮,水泥地篮球场建在跑道内圈那块,几个脱了外套打球的,跑道边的树荫下坐了几个看打球的。
黎也到外围就不打算往前,要把东西递还给姚望,先被场上谁大喊句牛逼给引过去,入框的球蹦着滚跑道上来,那边对打的两三个叉腰的叉腰,坐地的坐地,视线中心的靳邵的脸一闪而过,就被他捞衣摆盖住擦汗。
树荫下站起个人,黎也远远瞥眼就认出来,刚刚那超短裙,走两步把球捡起来了,对着场内的谁掷过去,靳邵刚擦完汗,用膝盖接了这一球,只是冷冷扫眼,捡球,把休息的人叫起劲儿来继续打了。
回神是球场边沿充当气氛组的秦棠跑过来,朝她旁边喊了声姚望,被喊的跑得快一溜烟就过去,她被截住了。
秦棠往她袋里捞瓶汽水,问怎么是她去买。
“路过,帮忙。”黎也瞅到她开盖动作,叫住一声:“你不想喷一脸就等会儿,刚在地上滚了几圈。”
秦棠动作顿住,听劝了,转头要走,让黎也再喊回来,把兜里的钱掏给她。
“干嘛?献殷勤?”
“我还没病。”黎也嗤说,“舅妈让我给你的零用。”
她切声,扯走了。
黎也让她把一袋汽水也提走,她又莫名贴近,黏到黎也肩侧,窥视角度向那处树荫下,啧啧说:“你说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校外谈一个,校内还想勾一个。”
黎也看过去,简余曼这会儿在照小镜子理头发。
“勾谁?”
“靳邵啊!”她横眉,嫌憎往那儿盯,“他妈的别人碗里都惦记!整天打扮那个样在人面前晃啊晃的,也不知道恶心谁。”
黎也看她表情有点难言无语的好笑,“先把东西提走,我要回教室,完了你慢慢蛐蛐她。”
袋子搡她身上了,她还是环臂站着,不想接的意思,“我才不过去。”
黎也叹了口气,看她脸奇怪变了个色,对比刚才,略显惊愕,目光跟她滑过去。
“她起来干什么?”
树荫下那道纤细身影目的明确地直面朝这走,模糊神情还有那么些来者不善。
黎也转头看秦棠:“是不发现了?”
秦棠咽了咽喉:“不能吧?隔那么远。”
“你嘴脸挺明显的。”
“……”
“你怕她吗?”黎也问。
“怕倒是不怕,就是……”秦棠一侧头,黎也见简余曼快走到跟前,自动退却了几步安全距离,站到跑道边的排水沟盖板上,要跟她撇清干系的做派,后话骂了声“你他妈”。
“你丫又在这唧唧歪歪说谁?”简余曼臭脸站定在半米隔距,“隔得远逮不着你是吧?”
黎也最后给秦棠个祝你好运的眼神,她眼珠子就乱瞟了,有模有样学简余曼似的环臂顶话:“又没说你,死激动什么。”
“说没说你心里有数。”
秦棠哼声:“别是自己急了赖别人。”
简余曼一步就跨近来脸贴脸,近在咫尺那张脸扯嘴皮对她冷笑:“你真以为靠着靳邵我不敢弄你?”
黎也去捉秦棠表情,话题到点上来,她心虚是有,气也是直:“你弄呗,我劝你了嘛你就――”
“啪”地一声脆响。
简余曼挥手就往人脸上招呼,不留余力的一下把秦棠眼睛都扇直了,不可置信张大嘴,颤着上半身,热泪盈在眼眶,全场呆征的寂静里爆发出一声怒吼:“靠!!!简余曼你个死贱人!心机婊!大白天抽风,早上没吃药吧你!我操.你妈个鸡!我跟你没完了我!”
黎也还没晃过神来,就见她怒火中烧扑上去,三下五除二抓头发往下撂,两个瞬间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互飙脏话。
局势愈演愈烈,操场周遭的学生的依次围拢过来,有人延颈企踵怕错过八卦,有人急三火四跑着去叫老师,还有来拍掌称快吆喝胜负的。
黎也望篮球场那边儿也空了,个个挤到吃瓜第一线,场面乱成一锅粥,连着她的安全距离也不安全,被蹭了好几下,步步退避,踩到草皮上,肩胛冷不防被一股力稳托住。
手中袋子的沿缝进去一只手,黎也猛地转头,靳邵刚把球甩一边,从袋子里捞了瓶可乐出来,仿若置身事外站在与她前后而立的位置。
黎也眼睁睁盯着他把手伸向了瓶盖,喉间一哽:“等……”
刺啦――
喷出的气泡液体开闸似的迸溅到他身上,脸上,人征在那儿,下颌还滴着水珠。
第7章
灾难现场最后由被拉来跟路过的几个老师出面收场,一片人在铃响之后整整齐齐队列在办公室门口的廊道,贴墙站。
黎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也在这。
主要打架的就两个,后头有些人胆着劝架被误伤,也搅和进去,老师们来了面面相觑,目标无法选中,除却顶风作案的俩人,人群散开还凑前聚在那的,能逮的都打包带走。
“每次出事儿都是你们几个,让别班老师都眼熟了,丢脸不丢脸?!”训他们的不止一个老师,气呼呼先说话的黎也不认识,路过她走到了并肩站的秦棠跟简余曼,指着俩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俩也闹了不止一次,特别是你!简余曼,你都高三了,最后一个学期,你不急呀?怎么着,打算这辈子就耗死在这地方了?”
她俩打完一头炸毛还没捋顺,看伤况,简余曼打得更凶,秦棠脸上是巴掌印,臂上是红抓痕,不明显的地方还有淤青。
被抓来的还有些个男生,依次问了几句话就摆手叫人走,还有旧犯面孔,嚷了两声,轮到黎也,说话的卡了下。
黎也光盯着鞋尖,抬头看见马淮波站眼前,吓得颤肩膀。
“黎也?你怎么也在这?”
她迷糊刚打完,思绪还在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上转悠,被他一张脸吓回神了,愣着憋了四字:“……路过躺枪。”
马淮波眉宇舒展,朝她摆手:“咋不吭个声儿呢。”
黎也点头,向门口迈两步,马淮波又开始盘问,对着没训完的旧犯面孔:“奇了怪了,这种事儿还能没了靳邵,他不跟你们一路的?”
“您别是憋着气儿训我。”
廊道的人都一愣,黎也首先正眼对上楼梯拐角上来的,那个被汽水呲一身跑去厕所而躲过打包带走的人,他一并看见她,扬唇笑:“路过躺枪也能算?”
她眉毛跳了下,靳邵把外套甩在肩头,脸洗干净了,前胸还是一片湿,不仔细看,她真以为他嘴间咬得是烟而不是糖。
马淮波哼声,把无关人员都叫走,这里头包括黎也。她跟靳邵一路,走出去一段儿,背后能听见马淮波跟教导主任合计着将两个主犯留下来罚站,课间也不许走,最后再交两份检讨,完了,罚得干脆简单。
“你们这犯事成本够低的。”她声音淡。
他走靠外墙那边,眼睛被阳光刺回来看她,话音软塌塌地,像被晒焉的一种不起精神,笑问:“心动了?想犯点什么事?”
一拐,到五班,黎也跟着直达后门,靳邵走在前面,扶着门框,扯下糖瞄准垃圾桶一抛。
“你真的……”
抛完了回头听她讲话:“挺有病的。”
然后笑,教室吵闹,在他走两步跨她眼前时成了背景音。
“借下耳机。”他说。
“做什么?”
“睡觉。”
黎也掏在手里摁开MP3看,“没电。”
“随便,耳机就行。”
黎也把缠交的耳机线丢给他,“别压坏。”
他不以为意,耐心解开,塞上前回她:“坏了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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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落座,黎也后脚被马淮波叫回去一趟,在办公室坐聊。
算是发现了,马淮波特把她俩关系特当回事儿,妹妹出了问题,姐姐这也唠两嘴。唠完也没放她走,跟别班老师东扯葫芦西扯瓢,得了个好学生挖了个宝,没一会儿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了她是他们班新来的学霸转校生。
“就那个成绩本儿都能裱起来!”马淮波夸得满面红光,又想到门口站着的那个,叹其不争,说都是姐妹,怎么还能两个极端。
黎也补了句:“表的。”
话又绕回来了,秦棠那脾性犯事儿不少,问他怎么不干脆叫家长?
马淮波摇摇头说叫过,她妈压根不管,叫三次来一次都够呛,上回一来啥也没说,一巴掌往姑娘脸上打,这谁还敢叫,哪天打坏了,孩子想不开了,学校要不要跟着担责?
孩子小,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还是主张温和教育,不比另一个,马淮波说着向门口指了指:“高三那个简余曼,也是根刺儿,进过局子记过处分,也就让她站站了,罚重点,你看她认不认?”
“这些就真真是混日子的,加上咱班那靳邵,啊,你认识不?”
认识,也不算。黎也没答。
他继续说:“个别这种学生冲起来,真就拿他没辙!管不了,没人想管!有空啊,多跟你妹说道说道,好好的女孩子家,整天搞七搞八算怎么回事?专心把书读好了,将来也有条明路……”
唠扯里挑拣了最后一句,黎也磨了磨手心,总觉得那话听了不下一次――大概是在准备将她送来桐城那阵子,秦文秀带着她亲自登门找了她舅舅秦磊。
事情谈妥,中饭时秦磊喝了许多酒,兴头上,聊起黎也的在校成绩,她不爱讲话,全由秦文秀大吹大擂。
秦磊听了好半天发征,先觉得黎也这么好的苗子,送去那地方可惜了,自说自圆又说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后扯到了他女儿:棠棠要有你一半儿省心,这辈子我还愁什么!你去到那儿,有空帮我教教她,女孩子家,读好书,以后也走得舒坦些!
回家后,秦文秀跟她闲聊说起,她舅常年在外,离家远,妻子不觌,每逢过年才回得去一趟,出租屋内挂满了家中妻女的照片,厂里干了十几年,现在每月能拿两千块基本工资,寄回去大半,只希望秦棠好好念书,她妈带着孩子过得好些。
黎也走出办公室,还往秦棠那看了下,一身牛劲没歇停,好像随时还能打起来。
说她理直气壮一点儿不怕,倒也不是,乖乖站到第一节上课,听她说简余曼半途就大摇大摆走了,给她气得,气完了还知道默默贴到黎也旁边,傲娇撇着脸:“回家别告诉我妈。”
黎也装没听见:“什么?”
她就软了脾气,耷拉个脸:“别跟我妈说我在学校里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