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包括黎也是靳邵没想到的,毕竟他开始就跟樊佑交代了,给他过生日那酒就不能再冲着黎也。但黎也自己也没想到,她一直觉得自己酒量是个迷,非要说很差也没有,一罐啤的那还是能站着喝完,半杯就倒那一定是酒的度数就有那么高。
今天可能是太高兴了,没喝酒的时候就挺上头,她也不参与聊天,光是看着他们划拳、喝酒、打嘴炮,就能当下酒菜。
听他们说以往也经常出来撸串,没那么多人,四五个说走就走,还是找个摊有味道,氛围那真是比不了的。
熟悉的换了一波人,聊天范围少划了一个圈,三言两语都会带点拘束的客套应承,当年也想不到,点根烟吹瓶酒,大着肚子用嘴巴放屁,牛皮吹得比天高,最适配是年少轻狂。
可当大家意识到人生中这样时刻就已经很少了,其乐融融、几张面孔凑在一起就不容易,又会很自然地融入这一阶段。不知道是什么定律,酒醉饭饱后,气氛就是容易惆怅,个个晕着眼意兴阑珊。
黎也是在注意到靳邵把她面前的酒杯收走以后,才恍然什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
这会儿有那么些认不清东南西北,似乎听见靳邵凑近说了两句什么,反射弧超长,等她想起来问,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
店里的酒水饮料太局限,靳邵没问到酸奶,问到个附近的便利店,来回不到十分钟,这已经是他能把控的极限,却还是没把控住某个人。
回来最后一段路小跑,过了个人行道,远远看见烧烤店门口,女人搁墙边靠着,微眯着眼直直锁定过来,靳邵一滞,步子放慢,手上边扭着酸奶盖,往回走。
夜市外边不比包厢的热闹少,市井里的烟火气亲和,摊位林立,人潮汹涌。记得也是那么一个喧嚣不息的夜晚,那么一个在灯火里穿行的人,他找到她,看向她时,眼底铺了一层边缘光,灿亮的黄白。
说不清对这双眼睛的迷恋,好像每次看见他,先注意到的都是眼睛。人到面前时,她用力眯了下眼,他还没问她怎么没听话老实待着,她先问他:“你上哪儿去了?”
这话刚落,酸奶递过来,“赶着伺候你去了。”
开好了盖,她愣,接过喝了一口,难言表情,说不好喝,他接回来扭紧,说:“就这条件。”
黎也抖抖肩,眼神不聚焦,掏手机朝边上斜了下锁屏:“十二点了。”
“出来干嘛?”
声音撞在一起,搅浑得靳邵没听清她喃喃了什么,只见她把手机塞回去,又伸出来什么,步子往前跨。
那一瞬间,靳邵自觉把唇放低一寸,结果是他想岔了,这姑娘倾过来,手一抬,一条项链从他脖颈往后环,她正身迎着,抱着他的姿势,近得嗓音直贴耳根:“生日快乐。”
僵住那会,靳邵觉得生日快乐这四个字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人在说出来的时候,什么样的音色,好像都能不自觉地温柔,平和到他以为他姑娘被夺舍了。
黎也耷拉脑袋,打量项链的旧复古工艺吊坠纹理和双G互扣,自己都觉得品味在线,说:“你脖子上还是戴点什么好看。”
靳邵才缓缓下移视线,倒没事先想象黎也送他什么,或者什么都不送也没关系。他早就没有了生日的概念,只是回国后,樊佑会帮他记着,组几个人出去喝点酒,老爷们唠唠嗑,这一天就过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过了这么多年再回想,反倒是在小城里,她一口一个捡来的送给他那个音乐盒时来得难以忘怀。
他也从不许愿,他人生中每一道坎坷都在提醒他事与愿违,而当他以这样的心态去凝视她的眼睛,那些都烟消云散。
“还能许愿吗?”靳邵盯着她,问。
她茫然四下顾盼,因为酒醉,显得有些微凝滞的呆,说:“这儿又没蛋糕卖。”
“谁说许愿一定得要蛋糕。”
黎也看着他,困惑,但点头,“也行。”
于是,靳邵就眼睁睁见她伸进兜里左掏掏右掏掏,十秒后掏出了一枚火机,咔擦,点起火苗,还是防风的幽蓝焰火,递到他面前。
“你凑合一下。”她学他的,来句:“就这条件。”
八成是喝蒙了,拿着防风火机让他吹蜡烛。过了会儿,他稍弯了脊,大掌覆在她捏火机的手背,忽然就说:“不用许了。”
火苗倏然回收,靳邵从她手里抽走,在她惊疑神情中,笑着说:“你今晚就帮我实现吧。”火机也踹口袋,“这个没收了。”
打着实现愿望的名头,靳邵手机上给樊佑发条消息就拉着黎也往外走,她喝多了除了偶尔乱跑,反应力也会大大下降,靳邵这么说的时候,她没分析出什么意思,被他拉走一条街了,也忘记问。
没着急叫车,沿着临街店铺,攘熙人流,靳邵揽着她不紧不慢地往前晃,将要走进一家小超市时,黎也余光瞥见靳邵翻出了收缴她的火机把玩,并质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折寿的知不知道?”
早有预料,这个问题现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但她也不好说,“那太早了,上高三那会儿?”
靳邵按着她的肩,带着她脚一起停了。
感受到灼烫目光,她也没所谓,瞥他:“现在说折寿,晚了。”
黎也总算想起问他想带自己去做什么,但他没回答,也没动,脸也板着,僵持有一会儿,憋出来句:“为什么?”
黎也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又不是乖女孩儿。”
她就是喝多了也受不了靳邵这个怨妇表情,他不动,她反倒主动拉着他往前走了,虽然也不知道走去哪,还是被靳邵掰了个方向,进了小超市。
他一边带着她往深处的售货区走,一边听着她迷糊眼迷糊嗓子再讲点迷糊事:“我也不期望到时候给你多守几年的寡,咱俩估摸都活不到一百岁,你前脚走,我后脚就――”
就被捂了,靳邵搭她肩头,手伸长一绕堵她嘴,把人弄懵了,听到话更懵:“你再说下去,我不舍得搞你了怎么办。”
黎也:“?”
先还在想他怎么不答话,刚把他手掰下来,就停步在一排货架前,一抬头对上两排整整齐齐的东西――
脑子砰了一声,嗑了一剂醒酒药的效果,唰一把推离他,面对面,或许人喝多了就是啥刺激都大吧,靳邵是挺愣怔地见她副仿佛直呼眼瞎的吃惊样,瞠他说:“你他妈能不能干点人事儿?我眼泪差点儿就憋出来了。”
他又是一愣,再一乐,拽着人臂弯又拉回怀里,“多大点事儿,上哪儿憋不是憋。”
像挑选什么日用品,虽然大差不差,拧着她肩膀向货架看,嘻皮笑脸地给她清点,说:“你先挑挑,蓝莓、草莓、水蜜桃,还有什么青苹果?这儿还有个香橙,啧,不然都要了吧?”
“要什么要你要死?”黎也转了下发现转不过去,手在底下掐他,闷沉沉一声:“……用不完。”
她又不拒绝又不是特别同意,靳邵就很高兴,他俩还真没有过这种体验,从前都是他厚脸皮,一听她这么想,笑得脸都红,摆手说:“我也不是畜生啊,咱囤回去慢慢儿用。”
然而他没想到黎也喝多了也不好哄着来,她就表面给人种顿感,急了智商直飚,推辞说:“你自己挑。”
当场要走,让靳邵诶了一声拉着腰拽回来,她还意图挣开,五秒就崩,一是不远被人看乐子了,二是被他一句话给控了――软硬不吃,他就玩赖的:“说好的愿望呢。”
“……”
操了。
而当那一沓小盒子倒装备进货一样刷刷刷摊在收银台上时,或许庆幸的只剩下了现在这个点没什么顾客。
两个收银员一见上晚班的焉气儿都没了,相互看一眼,缓缓移向台前站的俊男靓女,喉咙一滚,再非常有职业感地默声给两人清算打包。
黎也僵着脸,捂眼往旁边斜,假装自己跟那个笑嘻嘻掏手机付账的傻逼不认识,肩还被他曲肘架着,模糊听到他问:“多少?”
单拎出来都很抢眼的两个人,那会儿已经不知道是顶配对搭的情人还是一桌子R18更让人诧然,收银员一被问还愣着,脸涨红,急忙将桌上剩下的一股塞袋,左右找扫描枪,口齿不清:“啊,我、我扫您……”
滴一声,前台收款播报如雷贯耳,二次冲击,整齐划一望向那对男女时,长久的征然叫她们只顾目送而忘说欢送语。
当然还有嘴型上一句我草,那姑娘去推边上的同事,细声:“你刚看见没?”
“嗯……是不该补货了?”
“天嘞,”她再抓了把同事的小臂,由衷感叹:“好靓的妞儿,好帅的哥们儿,好他妈牛的战斗力啊!”
同事瞠眼掐她提醒:“小声点,人还没走远……”
……
如果不是喝了酒,黎也大概会觉得自己疯了,能陪他干这蠢事,虽然清醒的时候也没好多少。
被他伸臂绕脖子,腻歪一半身子下来时,她放空了思绪就在想,他们分别那么久,这期间足够再谈一段同样乃至更加刻苦铭心的长跑恋爱,甚至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完整而稳定的普通家庭。
设想的所有理应的发展,追溯回源头就断开了,如果不是他还会是谁,这个问题始终难解,人和人的缘分像是既定的,就好像她以为的重逢,那个人却已经等了她好久。
而他们都曾以为的初遇,何尝又不是一种蓄谋的命运――靳邵以前总说,从见到她起她就是冷冰冰的,她当时想告诉他不是,但又没说,因为不想坦白更深的缘由。
他其实见过她的热烈,在他们还未谋面的青涩时代。可能这时候往回看那条帖子也觉得傻逼,她决定当个秘密藏着。
想来真是惊奇,她在这么大的世界里兜了这么大一个圈,恰好就在他孤独到只剩自己的时光里闯进去。
那时候的她几乎是他唯一所拥有的。
也是他倾箱倒箧却还是像母亲一样留不住的。
黎也每每意识到这点都会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醉酒后思维放宽,她这么怊怅地想着,靳邵伸手在她眼前晃,她才恍然到地方了。
靳邵松开她,兜里找房卡开门,黎也低着头,忽然伸指头拽了他一下,“靳邵。”
他回头,看她模样,被夜风吹起的酒劲,脸已经烧起来,他笑了下,等她的醉话。
她顿了顿,抬起的眼底蒙了层雾,“说真的,你死在我前面吧。”
他又笑,先只是想逗她问:“为什么?”
却没发现她拽着他一直没松手,眼底那层雾下是更深的底色,她说:“你总是只剩一个人,很可怜。”
也在这一刻,靳邵总算感觉到了衣角上的力度,以及这句话沉甸甸的份量。他就着她的力度一扯,另只手开门,将人一转带进房间,吻从落下就急促,压着她的后脑勺往里推,每每只分开一些,就带着喷薄的情绪追上来。
他知道她这人活得糙,随性,几乎不懂什么算情话,深铭肺腑的从不用嘴表达。一句你死在我前面吧,就已经是她的能力之最,甚至有些阴间的浪漫。
这把他哄得挺高兴,压在她耳边时还说,那你就更该爱我了,直到我被生命耗尽,直到你也死去,那样我就不可怜。
他说,这世上我只剩下你。
……
靳邵比她想的更来劲,她想不通什么缘故,只是每在抽出一丝理智告诉他明早要赶飞机时,都会被他作耳旁风压过去。
来之前说要在床上好好挑挑口味,真正上了床又无暇顾及,凭本能摸索的花样比精心钻研过还熟练,黎也几次想停,刚蹭开就被他按着腰拽回来。
她一直不知道的是,靳邵对她喝多这时候有种难说的瘾,最早得要追溯到上学那会儿,光是看着她理智跟酒精作激烈斗争,就躁得不行,有种不想又不可控制地一点点撕裂表面的严谨冷傲,皱着眉,哈着气,哪里都变得容易刺激泛红。反抗不彻底就像迎合。
到最后两个人都烫得不像话,夏夜里汗涔涔淋一身,发丝沾黏皮肤,神志早就离家出走,亏得那傻逼还能凑她耳边讲骚话,揪着她汗湿的脸颊笑:“你得亏是遇到我,个二两倒的货,让别人捡了可怎么办?”
黎也眼睛都睁不开,还是气得凑前去咬他,他笑不停,拎着她后脖子分开,追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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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黎也完全没有入睡的概念,被靳邵喊起来赶飞机时,魂还在天上飞,大醉一场,做什么都慢一拍,她洗漱时,他已经在收拾两人东西。
终归是磨磨蹭蹭地卡点赶上,一上飞机她连时间概念都没有了,除却走在路上的时间,她都在睡觉,一坐就睡,根本不关心飞到哪,再转了火车坐到哪,蒙头跟着身边人走。
再有意识是一觉醒来,他们坐在火车站外叫的顺风车上,车里没有别人,或是只剩下他们两位乘客。
因为路途变得颠簸,她在震荡中醒过来,离开身旁肩膀,看见窗外映入眼帘的、越发熟悉的街道老建筑时,心情经历极速的上升又下坠,迟迟平稳,她睁眼问旁边:“怎么回到这儿了?”
车子也终于在摇摇晃晃中稳停,下车时靳邵看了眼手机,十点多,他没回答黎也的询问,拽着人往街路前方走,“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两人都穿得休闲随性,以至与落后古旧的环境并没太大的割裂感。近午时的大街路上没什么人,这还是那个冷热极端的小地方,烈阳辣得烧脸,吸进鼻腔像股蒸笼里冒出的热气儿。
很奇异的感觉,上一次他们距离这里很近,却闹得那么不愉快,根本没有回来看看的机会,而黎也再想到这,已经是几年前发的一场疯。
新城区距离天岗这块只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同在小城,这里跟进时代的步伐就偏慢了,个别老街旧房还能看出些卡在旧时代的齿轮中顿足不前的影子,平凡,荒芒而宁静。
那旧房中,就包括了他们走进的千里香馄饨店,门口招牌已经不见原来鲜亮的颜色,字儿都快在晕散的淡红中看不清。
客人一进门,椅子里挥扇站起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招呼他们坐,问他们要什么,再一嗓子招厨房里的丈夫出来。
憨厚壮实的店老板一见落座的人,就眼熟盯着横看竖看,被女人拍了回神,脑子也一灵光,指着靳邵口吃,你你你地,你出来靳邵一声字正腔圆的胖哥:“现在日子混挺好,娶媳妇儿还当老板了?”
胖哥一拍手,说是嘞!女人抓着他问什么人呀,他脑子还是钝,却比以前好多了,能憋出来句老朋友。
靳邵就问他:“你们夫妻俩管店,你娘回家歇了?”
他说话要打手势,摸摸脑袋再指到胸膛,却不知怎么口述,只说:“身、身体不好啦!”
他眼睛亮,看见黎也,早想问他俩,这当头被老婆推着往里走,说赶紧给人做吃的去!临到帘门前,靳邵又说了句:“一碗别放葱花。”
“诶哟,”女人听了笑盈盈,“馄饨没葱花,香味都少一半儿!”
他手在旁边人的肩头一搭,扬声笑:“我老婆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