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什么?”
隐约好像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真理暂时放过咒灵,偏头朝这边两人看过来。
夜蛾朝她摆摆手,夏油杰则走过去,凑近观察那只惨兮兮的二级咒灵。
“今天就到这里吧。”
一次失败的摸底教学宣告结束,新手教师有点心累地靠在车上,决定暂缓这类实战训练,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最基础的理论教起。
他先撤掉帐,然后重新给两人示范了一下。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他念出放下帐的言灵,依旧是从头顶正上方的空中开始,只有咒术师可见的暗色半球形幕布缓缓罩下。
真理盯着空中微微皱眉。
之前夜蛾在放帐时,她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帐”……听起来,这应该是基础中的基础的结界术。
或许是在这方面尤为有天赋吧?虽然只是看夜蛾演示过几遍,真理却有一种没什么根据的自信,觉得就算现在就让自己尝试,她也能够顺利地将其施放出来。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直觉促使她闭口不言。
在夜蛾言灵出口的瞬间,从空气中微微弹起细小的颗粒,颗粒成片,氤氲成朦胧的雾气,好像活物一般在空中盘绕。
真理的余光扫过夜蛾与夏油杰,确信那是他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真理低下头,遮掩自己的表情。
她不喜欢那片雾气,有种腐朽发臭的味道,粘稠而让人不快。
“咒术师在祓除咒灵之前,要确保已经放下帐,来阻隔普通人的认知。这是出于咒术保密原则的要求,同时也是对普通人的保护。”
一无所觉的夜蛾一边解说,一边又掏出两本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分别递给两人。
“上面有一些基础的结界术理论,还有我整理的咒术界基础常识,你们回去记得自己学习。”
他内心微微有些心酸。
这本子上的东西是他准备了挺久才准备出来的,原本……其实应该是在一段时间的实战课程之后,最后分别时才要拿出来给两个小孩的东西才对。
可现状如此,实在是无法顺利进行他预想中的实战训练。
已经由不得他再犹豫。
接下来的一年就在夜蛾时不时突击式的现场实地教学,以及无聊的理论知识学习中飞快过去。
真理对夜蛾教授的那些结界术始终表现得兴致缺缺,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在此道上毫无天赋。
正相反,对比夏油杰的学习进度以及夜蛾对此的评价,让她确定,自己在这方面大约能算得上是天赋异禀。
只是,每次使用结界术时,那些在周围飘荡的迷雾实在令人在意,在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之前,她不想贸然尝试。
时值世纪末,似乎是因为千年即将画上句号,这一年的年底大家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紧迫感,空气中总是飘荡着紧张的气氛。
各种末日预言此起彼伏层出不穷,与人们情绪对应的种种咒灵也成片出现。
夜蛾忙得团团转,连着几个月抽不开身,只能发来邮件,告诉他们要小心应对可能在年末集中出现的各种咒灵。
学校一向是较为容易出现咒灵的地方,夜蛾曾来真理他们就读的小学看过一次,说这里并未放有用来镇压的咒物,因此更容易有咒灵出现,让他们要“保持警惕”。
实际上,真理所在的小学最近确实咒灵频出。
这主要是由于学校里的学生们对世界末日这一话题谈性很浓。
真理已经先后听到了外星人攻打地球,小行星与地球相撞,洪水淹没日本,神明审判日……等等版本的末日情报,对这些人们擅自臆想出来的所谓末日,她从最开始的好奇到如今的腻烦,前后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如果现在就有一只特大号的咒灵出现,大家肯定都要觉得是末日来了。”
真理小声嘀咕。
如果是碰到那种全球都没几只的所谓特级咒灵,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就像是末日忽然降临了一样吧。
一想到这种咒灵世上不仅有,还有复数存在,就会觉得大家根本是毫无自知地一直生活在末日之中。
而如果同学们能看得见最近在学校里横行的那些咒灵的话,恐怕这些快活又兴奋地讨论着世界末日的家伙们,一个个都会吓得腿软吧。
常言道,世上很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或许确实是这样。
可惜的是,真理并不属于一无所知地生活在这世上的人。
她看到得太多了。
周围紧绷氛围也影响到了真理的心情和身体状况,冬假前她开始头疼脑热,最后发起高烧,一整个圣诞与新年都在床上度过。
香川家今年因生意发展,年末仍然不得不前往海外参与应酬,真理因为身体原因,不得已被独自留在国内家中。
香川夫妇请了好几名女佣住在家中照顾女儿,犹自放心不下,每日掐准时间打来电话。
世纪末的最后一天晚上,父母的电话在晚餐后准时响起,又在一个多小时后被迫结束——香川夫妇得要出门参加商业活动,今晚将无法与女儿一起跨年了。
真理不太在意这个,她这天早上已经退烧,于是坚持说自己不用照顾,早早将帮佣们都打发回房。
她自己却还不想睡,这几天卧床睡得太多,现在可谓精力充沛,精神十足。
睡不着的小孩在房间里折腾了半天,最后选择裹着被子,窜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好。
真理打开电视,大多电台都在播特别的跨年节目,但也有些台不合时宜地播着动画。在稳健的宝可梦与正火的全职猎人之间作了一番权衡,她最终选择了今年的剧场版发挥异常出色的死神小学生。
电视里正好播到吓人的一集,真理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还忍不住从缝隙中去看屏幕上的剧情。
时间已近零点,她抓过一边的携带电话,先给父母各发送一条庆祝新年的邮件,想了想,又给夜蛾也发了一条。
然后她抛开携带电话,挪到沙发靠近茶几的那一侧,从被子底下伸出手,去够家里的电话听筒。
没办法,有的人还没有自己的手机呢。
真理盯着挂钟,在心里默数:
3,2,1……
铛,铛,铛……
客厅的古董座钟发出铛铛的报时声,零点已至,电话那头恰好在此时接通。
新的一个千年伊始。
世界末日到底还是没有来临呢。
第14章
国小的最后两年时光在真理看来实在乏善可陈。
无非是学校的日常生活,运动会、文化祭、远足……
还有作为未来咒术师的锻炼,遇到更高等级的咒灵,击败与降伏,以及看着夜蛾和夏油杰互殴……
据夜蛾说,体术也是衡量咒术师实力重要的一项,是必须打好基础的一门学科。
他本人高大健壮,身上肌肉硬得像砖,使用咒力强化身体后,打起拳来威力惊人,说这话极有信服力。
和他对练的夏油杰常常被其一拳揍得浮空,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这种时候,真理一般就会抱膝在旁边充当气氛组,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什么武打片一样。
虽然年纪不大,但本身就一直坚持道场学习,平时收服咒灵也更倾向于自己动手的夏油杰这两年个头猛窜,平时还不怎么显,和夜蛾对练时,就显得人高马大,结实非常。
看起来和一边的真理不怎么像同龄人,两人站在一起,总显得真理小得可怜。
真理看着这人满头是汗衣衫不整——打架打的——地来拿水喝,忍不住徐徐后仰。
这家伙是谁啊?
一瞬间仿佛是有点不认识了。
“……你不是一般不看人外表的吗。”
夏油杰把塑料水瓶捏得嘎吱响,有点不自在。
“总是会重叠起来嘛。”
真理翘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贴近的手势,“况且我们都认识多久啦,还是会看的。”
就是一般看得不怎么仔细,只知道这家伙一直在长高,其他的倒是没注意过。
没想到一不留神,原本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伙伴长成了壮汉,这事实稍显冲击。
如果夏油杰愿意,真理认为学校里篮球队的主力绝对可以有他一席之地,就此展开运动少年的多彩生活也未尝不可。
这么看,夏油杰是正经走在咒术师修炼的路上了。
不过说到真理自己,情况就还有不同。
已经十分明确的一件事是:
真理无法通过日常的锻炼,来提升自己包括力量、敏捷、体格等在内的一切,与身体素质相关的数值。
她就像是被早早定死了身体数据,不论如何都稳稳地被固定在“常人以下”的水准,不被允许通过努力而获得成长。
夜蛾在不死心地试图指导她锻炼了几次而无果之后,不得不承认这套体术锻炼确实对真理来说不起作用。
“这种异常……或许是某种‘天与咒缚’。”
夜蛾最终给出他的判断,“以身体的可能性,交换得来可视灵魂的能力。”
咒术师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更加符合学派主张的说法:
“你的情况,更像是通过约束肉//体的容量,而将所有情报集束到灵魂层面。”
真理认同地点点头,觉得这可能就是事情的真相。
与生俱来,让人困扰但也早已难以割离的能力早已成了她的一部分,事到如今能够了解一切的成因与根源,让人总有点淡淡的释然。
所谓‘天与咒缚’,字面意思,即为与天制定的约束。
这是指生来便被强制赋予的束缚,以牺牲某种先天条件,获得某方面超出常人的强大力量。
在咒术界,‘天与咒缚’虽然不常见,却也并没有稀少到闻所未闻的程度。
与天定下的束缚往往带有随机性,有得有失,在上天看来公平的置换,对被束缚者本人来说,有时却未必如此。
正常情况下,失去通过锻炼来进步的可能性,就等同于失去重要的对敌手段。
这缺陷对咒术师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但真理面临的情况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糟糕,毕竟——
咒灵是由咒力构成,完全偏向于精神与灵魂方向的存在。没有咒灵能够真的靠近她、威胁她。
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通过环境造成的间接攻击,而庞大的咒力足以帮助真理补足这一块的空缺,眼下她需要练习的,就只有如何变得更加灵敏,以应对突然的袭击。
除去对自己的状况与能力进行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之外,这两年间还有另一件事值得一提。
在某次与父母一起外出的途中,真理头一次见到了被称作“诅咒师”的人。
在夜蛾口中,那是一群违背咒术师必须遵守的铁则,肆意以自身能力获取钱财,并对普通人造成伤害的社会渣滓。
诅咒师人均身上背着人命官司,大多都在咒术界的通缉名单上,话虽如此,以咒术师日常祓除咒灵的工作繁忙程度来说,只要这些人不闹出大事,倒也没有多少咒术师有精力去特地找他们的麻烦。
尽管夜蛾心知不能真的以孩童的标准看待真理,但还是叮嘱她:“如果见到可疑的人,不要贸然靠近。”
诅咒师手段五花八门,一不小心就容易吃亏。
况且,在夜蛾看来,怎么也没有让还未成年的孩子为此脏手的道理。
真理听的时候没怎么放在心上,回头真的自己遇上诅咒师,才觉得夜蛾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
那几个鬼祟藏在建筑阴影中的人,灵魂实在丑陋得刺眼。
原本她只是在商场中透过窗户随意扫过,那污浊不堪的灵魂和黏稠的恶意完全无法遮掩,反而让真理不由得定睛看了好几眼。
到底是怎样才能让自己丑陋到这个地步?
因为能力需要,被迫整天吞垃圾的夏油杰都没变成这样呢!
真理满是惊叹地收回目光。
她是跟父母一起到商场顶层的餐厅用餐的,在发现那些可疑的人物后,立刻找了个借口让父母先去停车场取车,自己则出于好奇,顺着那些恶意飘散的方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恶意聚集于靠街道边一家小有名气的蛋糕店。
诅咒师也会想吃蛋糕吗?
真理在原地用鞋底磨了磨地面,又轻轻咬了咬下唇。
理智告诉她,她实在没必要凑这个热闹。疑似诅咒师的那群人到底对谁怀有恶意,到底有没有人会因此丧命,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她的好奇心……
她总是会拿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办法。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凑上去等着看夏油杰吞吃咒灵,而又因此结识好友了。
在心里给自己开脱完毕,真理拉拉裙摆,循着恶意的碎片走进那家蛋糕店。
店内窗明几净,墙纸是明快的颜色,装修颇为讲究。
橱窗柜台中摆满造型精致漂亮的蛋糕,此时正在店内选购的客人不少,但真理几乎只看一眼就能确定,那些丑家伙的目标只会是其中的一个人。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那人有点太惹眼了。
在真理的视角看来,那是个干净得甚至有点奇怪的人。
入目是大片的青色,自中心最浓重的一点湖波一般向四周翻涌,然后在边缘逐渐淡去,轻飘飘的,散入空中。
真理站在一边眨了两下眼睛,这才逐渐看到对方身上的咒力,最后才是具体的长相。
个子挺高,一头抢眼的白发,还有和灵魂颜色相似的眼睛。
好像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
真理默默前往柜台,购入一个蛋糕准备带回去给父母。
至此,她的好奇心已经完全得到了满足。
那些恶意的碎片环绕在男生四周,却又被一层无形的空间隔开,无法真的沾在对方的身上,只能不甘地盘旋。
真理在走过对方身边时忍不住在他背后伸手捞了一把。
也不知道这人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男生立刻回过头看向她。
真理下意识地甩甩手:“有脏东西。”
确实是有脏东西。
她只是随意一捞,那些碎屑就都沾到她的手上,让人怪不舒服的。
对方没回话,也不说相信与否,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眼珠转了转,然后又侧头看向面向外街的玻璃窗方向。
最后他“哦”了一声。
忽然伸手指了一下真理拎着的蛋糕盒,风马牛不相及地问:“这个好吃吗?”
“不确定。”
真理对甜点兴趣缺缺,并非这家店的常客,自然答不上来。
她反过来也看了一眼男生放在柜台上正在被店员打包的蛋糕,这家伙选了三款,其中一个香川夫人恰好买过,于是随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