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仪叹息。
“天外飞仙”霸道至极,唐家遍寻名医都说此伤无药可救,安小六日日以真气滋养他们兄弟二人的筋脉,他们兄弟才没有变成真正的废人。
习武之人皆知真气可贵,虽不知道安姑娘修炼何种内功竟使真气连绵不绝,但唐家决不能恩将仇报。
“安姑娘何时离开,我好设宴相送。”
“大公子不必客气,明日一早我和弟弟就会离开荥阳。”
至于去什么地方,安小六却只字未提。
唐大公子有些惋惜。
家里几个弟弟都冷冰冰的,没有一个懂得讨女孩子欢心,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明日我让天容送姑娘与令弟出城。”
“多谢大公子。”
唐天纵是稍晚知道安小六、石中坚要离开的消息。
“你要走?”
唐天纵忍不住道。
――大哥不是说这个女人会成为自己的二嫂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
“那我二哥怎么办,”唐天纵急急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找补道,“我是说我大哥二哥的治疗,除了你的真气,天下没有第二个可以用真气舒筋通脉大夫了。”
安小六莞尔,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西门吹雪可以,我听说西门吹雪的医术也很好,他甚至会配保胎药。”
唐天纵咬牙切齿:“你不要说风凉话。”
当日在紫禁城,西门吹雪对叶孤城的态度有目共睹,唐家与叶孤城有仇,去找西门吹雪怕不是上门送死。
安小六正色道:
“我虽然不是大夫,却可以向你保证,你大哥二哥确实已不需要我,除了提供真气,我的医术并不比任何一个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高明。”
“真的?”
“千真万确,这一点你问你大哥也好、二哥也罢,都是一个答案,”安小六顿了顿又道,“其实你二哥恢复的很好――”
“可他至今发挥不出伤前的一半功力。”
唐天纵冷冷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至少我的真气进入他体内并没有感觉到阻塞,我认为他应该早就恢复了才对,有时候人的情绪也很重要,你身为弟弟应该多关心他。”
唐天纵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啪”一下放在桌上:
“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安小六叹气:她怎么会觉得财神爷是楚留香、陆小凤之流呢,明明唐家才是法力最强的那个。
她收起来银票,拿出一个干净的茶杯倒进去一颗药,推到唐天纵面前:
“送你,续命的。”
唐天纵震惊:“居然只有一颗?!我至少给了你一万两!”
“不要还我。”
“做梦!”
冬日的清晨寒风刺骨。
城外的官道入目一片荒凉。
风卷起地面的黄尘,枯黄的野草仿佛被严寒压扁了一样趴在地上。
依然是简陋的骡车,依然是荆钗布裙的姑娘。
唐天容难得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衫,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仿佛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除了……
“唐天容,再送下去你就要离开荥阳了。”安小六笑吟吟道。
唐天容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唐天容,回去吧。”
唐天容嘴唇抿成一条线,片刻才道:“你走吧,我不送了。”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天容哥再见。”
“再见。”
安小六挥动丝鞭:“驾。”
骡车缓缓前行,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渐行渐远。
唐天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骡车彻底消失。
古道荒凉。
唐天容转身,迎面走来三个身着鲜衣的人。
这三人手中兵刃不同、容貌各异,最年长的头发花白,最年轻的不过双十出头。
唐天容不认得他们,唐家仇家遍布天下,他若认识每一个怕是要累死。
最年轻的大声道:
“唐天容,你竟敢独身一人离开荥阳。”
“有何不敢?”
“看来叶孤城的苦头你还没有吃够!”
唐天容冷笑:“与你何干?”
年纪最大的那个用苍老的声音说:
“‘天外飞仙’绝无失手,唐天容就算有百般能耐,如今也已成了废人,不用怕他!”
“唐天容,你们唐家嚣张了太久,要恨就恨你是唐家人吧!”
说着,三人一拥而上。
眼前闪过三道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银光。
“咣当――”兵刃落地。
一模一样的声音,足足响了三次。
只是瞬息的工夫,地上已多三具面门插着星芒状暗器的尸体。
唐天容从袖子里抽出鱼皮手套,弯腰拔下带血的暗器。
轻轻阖上这些人的眼睛。
黄沙滚滚,碎草飞扬。
寒风呼啸。
疾驰的骡车上,小少年捧着一个暖乎乎的手炉,声音活泼清亮:
“姊姊,我们要去哪儿?”
“送你去摩天崖。”
“送我?姊姊不去吗?”
“我不去了,我要调头去洛阳。”
“洛阳?姊姊去洛阳做什么?”
“呃……保家卫国?”
“那下次我跟姊姊一起保家卫国。”
“好。”
第65章
十月十五。
安小六独自驾着骡车来到洛阳郊外的邙山。
正逢下元节, 洛阳大大小小的道场正在举行祭祀活动,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安小六寄托了骡车,随着人潮来到下清宫。
这里有老子留下的炼丹洞。
鉴于自己与老子也算半个同行(“他炼丹来我炼药。”), 安小六在门口拜了拜。
――前辈, 保佑我此行顺利。
正在此时。
【“前方出现一个武功平平的暗器高手。”】
安小六抬头,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拄着拐杖、拿着破碗的老人。
老人瘦的一把骨头,所到之处收获一片同情。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得了十几枚铜钱。
“姑娘, 可怜可怜我吧,给口饭吃吧。”
老人走到安小六面前,用苍老嘶哑的声音说着,颤巍巍举起他的碗。
安小六叹了口气,伸手拿走老人碗里所有的钱:
“多谢老伯, 刚好我饿了,想买个豆包吃。”
老人:……
老人阴阳怪气道:“小娃娃抢乞丐的钱买饭吃,也不怕噎死。”
“您又不是真乞丐。”
老人一噎,嘴里嘟嘟囔囔:“见鬼了, 究竟哪里露出的破绽……”
安小六想说, 其实哪里都没有露出破绽,她之所以能看出来完全是富贵儿指点。
“现在动身, 人还在洛阳城。”
老人凶巴巴瞪了一眼安小六,擦着她肩膀径直离开。
安小六望着手里打劫来的十几个铜板,不由自主望向下清宫正殿, 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豪迈――
连老天都在帮我, 这次一定成功。
依然是繁华的洛阳城,依然是香车宝马的洛阳花市。
安小六嘴里叼着一个豆包, 先在花市买了一束花,又从胭脂香水铺里买了一套时下最时兴的妆面用品。
驾着骡车来到洛阳最大的客栈,丢给伙计一块碎银子吩咐他烧水。
在这个季节能找到一个洗热水澡的地方并不容易。
安小六舒服的躺在木桶里,捂住耳朵闭气,任由水没过她的头顶。
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
水汽熏得房间白雾缭绕。
待安小六出浴时,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擦干头发开始涂抹随身携带的香膏,连指甲缝这样地方也没有放过。
【“宿主,你要做什么?”】
富贵儿好奇问道。
安小六笑了:“守株待兔。”
她起身走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拆开里面竟是一套华美的鲜衣。
安小六将衣服一件件穿好。
头上始终是那支造型古朴的银簪。
盏茶工夫后,她坐在镜子前开始梳妆。
不知过了多久,安小六捧着镜子,喜滋滋道:
“我可真好看啊――”
【“宿主,克制,你再不行动天就要黑了。”】
富贵儿小声催促道。
安小六放下镜子,打开窗户,窗外是一片金灿灿的夕阳,口中喃喃道:“……时间刚刚好。”
说着,她关上窗户,走出房间大门。
今日是下元节。
洛阳城中热闹非凡。
黄昏正是客栈最繁忙、最热闹的时候。
楼下大堂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
有的佩刀挂剑、神色彪悍,明显是武林豪杰;有的鲜衣华服,逢人三分笑,俨然是生意人的模样。
可无论他们是谁、来这洛阳城里做什么,在安小六下楼的瞬间,都已变成了哑巴,变成了呆子。
就算筷子戳在嘴角、酒已溢到了桌面也一无所知。
【“哇哦,宿主,帅呆了。”】
富贵儿发出兴奋地尖叫。
安小六在无人听到的脑海里轻声说:“谢谢。”
这是洛阳最繁华的一条街。
一路上富贵儿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提示。
至少有三十多位“习武之人”,七八位“武林高手”注意到了精心打扮过的安小六。
酒楼茶馆永远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而这条街至少有六家茶馆、八家酒楼,更不用说沿途的茶摊、食肆。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街上的人却更多了。
安小六已经吃了一份锅贴,一碗酸面条,手里还拿着店家送的两个大肉包。
她在一家不起眼的食肆吃饭,生意清冷的小店倏然涌进来许多人。
老板为了感激安小六,没有要她肉包的钱。
天完全暗了下来。
沿街华灯璀璨,美不胜收。
洛阳城的大街上川流不息,安小六几乎走遍了城里人最多的地方,数不清的人看到了她这张脸,这张可能与某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宿主,你真的确定那些人会来吗?”】
富贵儿逐渐有些怀疑安小六的判断。
“他们一定会来的。”
安小六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肉包,万分笃定地说。
仿佛为了验证安小六判断的正确性。
须臾,富贵儿用稍显激动的声音说――
【“一个云梦仙子手下的蹩脚刀客。”】
【“宿主稳住,他们来了!”】
盏茶工夫,三个大汉挡住了安小六的去路。
与沿途那些面露惊艳的男男女女不同,大汉们看清安小六的长相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眼睛里露出慌张和恐惧。
“竟然是真的……”
一个大汉喃喃自语。
安小六手上还有半个没有吃完的肉包。
她一边吃肉包,一边与三个大汉大眼瞪小眼。
为首的大汉勉强笑了笑,抱拳道:“这位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让她自己来,我不去。”
安小六说完,三个大汉当街抽刀。
行人纷纷躲闪。
“姑娘,刀剑无眼,您不要为难我们,”大汉说着,“若您不上车,我们只能站在这里杀过路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安小六问:“我不上车,你们就要杀无辜的人?”
大汉冷冷道:“他们看到了我们,他们就不无辜。”
正说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在安小六身边。
大汉手里的刀已跃跃欲试。
他们本不是好人,有一个正当杀人的理由,眼下已兴奋的不得了。
安小六长叹一声:“何至于此呢,下元佳节我本不欲出手的。”
话落,三个大汉软软倒在地上。
在车夫震惊的目光中,安小六微笑:“我说了,让她来见我。”
夜凉如水。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苍穹。
即使是洛阳城最中心地段,也会有一些人迹罕至的小巷。
距离这条巷子三十余尺的地方就是繁华的大街,安小六甚至听到卖烧鹅的小贩儿响亮的吆喝声。
【“一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云梦仙子。”】
【“宿主小心,这个女人危险程度不亚于石观音。”】
几息后,寂静的小巷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
这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近。
伴随着一道柔媚入骨的声音,安小六看到一个满头珠翠、鬓发如云的中年美妇:
“好孩子,你让我来,我来了。”
与容颜不老的石观音相比,岁月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了痕迹。
却让她像香醇的美酒一样更具风韵。
安小六目不转睛望着面前的中年美人。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朱七七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张脸会那么震惊、那么崩溃。
在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后,见到一个与罪魁祸首有七分像的女人,当然会怀疑,当然会崩溃。
“你是王怜花的母亲,王夫人,”安小六神色复杂地说,“果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中年美妇一声娇啼,昏暗幽深的巷子里,安小六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王夫人掩嘴笑了:“好个嘴甜的小丫头,你怕不是在夸赞自己吧。”
安小六点点头:“这是自然,美丽都是相通的,你虽然不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但……至少能排进去前十。”
王夫人脸色瞬间狰狞。
不一会儿,她又柔声说:“好孩子,你见过最美的女子是石观音吗?”
“石观音?她虽然很美,却也不是最美的那个,”安小六平静地说,“我说的是天下第一美人水灵光,石观音虽然美丽,比水灵光还要差一些。”
“那比你如何呢?”
“我?我觉得你不如我。”
“可我不这么认为,”美妇轻轻笑了,“好孩子,有件事不妨告诉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不仅用毒用暗器一流,连武功也是难觅敌手,你虽不错,但比我却要差得远呢。”
“这就是江湖前辈的自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