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傅,你带我来这里,是有话要对我说么?”狗哥疑惑道。
“我是来付诊金的,”白万剑看着少年,“安姑娘要我把诊金转交给你。”
狗哥只当诊金的数额特别巨大,姊姊怕钱一到手就花光了,所以交给他保管:“没问题,白师傅把钱给我便是。”
“钱?没有钱。”
“什、什么?”
你想让我姊姊做白工?!
狗哥震惊地瞪大眼,紧接着,情况又有新变化――
但听“铮”一声响,白万剑长剑出鞘,霎时间风沙走石,剑光交织。
“小子,仔细看着,这就是诊金!”
第113章
第二天, 狗哥既疲惫又兴奋地出现在安小六面前。
“姊姊,”他见安小六在给丁不三诊脉,“他怎么样了?”
“昨天施了针,灌了药, 算是活过来了, ”安小六说完, 抬头看着咧嘴傻乐的少年,“收到诊金了?”
“嗯!!!”
少年咧嘴傻乐,重重点头。
“感觉如何?”
“那雪山剑法好生厉害, 先前我见耿师傅他们还不觉得如何了得,白师傅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少年兴奋地手舞足蹈,开始讲述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夜里,白万剑将他带到镇上偏远地段,突然向他展示雪山派七十二路剑法。
白万剑的剑如疾风骤雨, 耍得又快又急,若非狗哥眼力奇佳,怕真是……什么都看不到。
一套剑法下来――
“看清了吗?”
寒夜中,白万剑冷脸道。
狗哥摇摇头, 天这么黑, 白师傅出手那么快,他虽然视力过人, 还是漏了几个动作。
――要是能再来一遍就好了。
少年好生遗憾地想。
白万剑脸色稍霁。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在安小六提出不要诊金,想让弟弟见识一番雪山剑法的厉害时, 白万剑便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假使师弟师妹不曾对那小子动手, 白万剑大可一口回绝,如今却是不能了。
毕竟雪山派无礼在先。
听耿师弟花师妹他们说, 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却高得邪门,想来是有些天赋在的。
可再强的天赋,不给他机会又能如何?
白万剑打算照这个速度再来两遍。
这小子要是回去向瘟神告状,自己也有说辞,你弟弟资质有限,与我白万剑何干?
“我雪山剑法哪里是那么好参悟的……我答应了你姊姊,向你展示三遍雪山剑法作为丁不三的诊费,这是就是第一遍,你须晓得个人资质不同,我既遵守了约定,你能看清多少却不是我能掌握的。”白万剑心中得意,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
少年,少年惊呆了――
竟然还有两遍!
如此,三遍展示结束后。
白万剑收剑。
少年有所感悟。
他在武学方便天赋异禀,当年“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时,就能将各家武功招式融会贯通。
天赋,真是习武之人最残酷、最直观的一道坎。
少年回想着白万剑方才的动作,攥着拳头佯装手里有一把剑,比比划划。
他初次尝试,姿势自是笨拙。
白万剑不禁好笑:“看了三遍,就想学会我们雪山派的剑法?”
狗哥挠挠头,难为情道:“有两招不是很分明,白师傅可以教我吗?”
“你且说说看。”白万剑只当这小子在吹牛。
少年当即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用树枝当利剑,向前方刺去。
石清闵柔师承上清观,少年跟着夫妻二人学过上清观剑法,又学了前武当掌门石雁在生命弥留之际悟出来的一套剑法。
他本就是武学奇才,又有名师指点,勤奋悟性一样不差。
尽管出招的动作不甚流畅,却已窥见三分精髓。
白万剑僵住了。
这小子使出来的分明是他们雪山派七十二路剑法中最精细巧妙的“暗香疏影”!
“你学过!”白万剑震惊。
莫非是他父母教的?
可“黑白双剑”如何知晓他们雪山剑法的精髓?
难道是石中玉?
石中玉自己都不会!
把所有不符合条件的猜测一一剔除,留下竟是那最荒唐、最不可能的――
“居然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已经,我已经,你,你,你怎么会……”
“气寒西北”震惊凝视着对面的少年,道心摇摇欲坠!
狗哥挠挠头,也说了实话:“我学过剑,虽然不如您厉害,也算小有心得,耿师傅他们追杀我许久,他们出招速度不及您,我一早便看清了,我姊姊常说天下武功都是相通的,越厉害的武功,相似的地方越多,只要掌握其中的规律,就能举一反三。
“白师傅,我这一招总是不得劲,到底哪里不对,您能教我吗?”
说着,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白万剑鼻子都要气歪了,他猛甩袖子:“你不是说有规律吗,自己想!”
……
回想昨晚白万剑的态度,少年有些担心:
“姊姊,我这样算不算偷学?我看白师傅不是很高兴。”
他不会也半夜爬自己屋顶吧。
“这算哪门子偷学,不是白万剑教你的吗,他只是不乐意你学会罢了,”安小六不以为然,“他当初答应我开出的条件,就已猜出我在筹划什么,否则也不会问你记没记住。”
她看着狗哥,一句一句道:“你能活下来,全赖你天资聪颖,武艺高强,而非他们手下留情,假如你只会一点粗浅的功夫,或是半分武功不会,你想过后果吗?”
安小六甚至笃定,要是狗哥没有现在的身份背景,即使发现认错了人,雪山派弟子,包括王万仞在内,绝不会有一个人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歉意,给予一丝一毫的补偿。
他们对狗哥的客气礼貌,从来不是源于做错事的愧疚,而是基于对狗哥背后势力的忌惮――可怕的瘟神和瘟神可怕的毒。
少年沉默。
他虽善良单纯,却不傻。
要是没有武功傍身,或是功夫差一点……他会死。
或者当街横死,或者死在客栈某个房间里,又或者死在前往万福万寿园的路上。
就算知道杀错人了,一旦发现他是仇人石中玉的弟弟,耿师傅他们真的会愧疚吗,不会的,他们会觉得那是报应、是活该,哥哥做错了事,合该报复在弟弟身上。
至于弟弟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大概不会想那么多。
一想到自己死后,姊姊、爹爹妈妈、师父……那些关心他的人会有多么伤心难过,少年眼睛一片湿润。
安小六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一笔烂账。
连对石清闵柔也生出了些许愠恼,你们俩怎么教孩子的,还不赶紧把石中玉弄死。
【“就是就是,就是就是。”】
富贵儿突然出声附和。
安小六愤慨的情绪都不连贯了。
……
担心丁不三情况再次恶化,众人启程时间比原定晚了两个时辰。
先前计划清晨离开的一行人,临近晌午才离开小镇。
安小六担心丁不三死在路上,坏她口碑,启程前又为他施了一次针,开了一张药方,让雪山弟子抓几服药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也巧,抓药的正是汪万翼请回客栈的那位老大夫。
得知那必死无疑的老头居然还活着,老大夫大为惊讶,他盯着手里的方子,上面尽是些柴胡、甘草之类的常见药,瞧不出什么高明的地方,只当对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便没有放在心上。
未曾想,这名雪山弟子离开后,老大夫家里又来了两个人。
一个腰间缠了一条金带子的老头,还有一个穿着绿衫的妙龄少女。
老大夫见这二人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怎么看也不像是生病的,客客气气道:“二位是来寻医还是问药?”
“既不寻医也不问药,”老头笑嘻嘻看着老大夫,“老夫向你打听一桩事。”
他明明在笑,却让老大夫无端打了个寒颤。
“何、何事?”
“刚刚那个穿孝服小子,找你做什么?”
“……抓、抓药。”
“老夫知道他是来抓药的,为什么抓药,那些人里谁生病了?”金腰带老头不耐烦道。
“是一个年纪和老朽差不多的老先生,”老大夫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怎么了?说!”
老头突然暴起,凶恶地掐住老大夫的脖子。
老大夫喘不过气了,布满皱纹的脸涨成了泛紫的深红色:“他,他生病了,又救回来了。”
“你救的?”
老大夫很想点头,可看到对方狠毒残忍的眼神时,又被吓出了实话:
“不,是、是别人,老朽不知道,老朽治不了……”
“你可真是个废物,”老头松开老大夫,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阿,走吧,咱们去接你爷爷回家。”
老大夫一脸苍白地坐在地上,抬头,那一老一少早已不见踪迹。
又一夜,一行人在旷野里安营扎寨。
火头升起。
众人围着燃烧的篝火吃饭取暖。
稍远处的帐篷里,安小六为丁不三针灸。
两个雪山派弟子守在一旁,聚精会神注视着她下手的动作。
那日离开小镇,安小六为老魔头施针,将其中一根银针扎进一块他们认知里没有穴位的皮肤中里。
他们疑惑之余,不由得开口询问。
一出声二人就后悔了。
这可是凶名赫赫的瘟神,你当是自家村口的老大爷?
“那有一处经外奇穴。”
安小六语气平常,既没有感到冒犯,也没有露出鄙夷。
就……还挺让人惊讶的。
两个人知道人体除了十四经穴,还有比较分散的经外奇穴。
但各家医书收集的奇穴数量不等,位置也不相同。
他们知道一些,不知道的更多。
只得硬着头皮再次询问:“安姑娘,那处经外奇穴有何作用?”
“舒筋通络。”
他们的年纪与狗哥相仿,武功低微,没有直接参与针对狗哥的追杀行动中,安小六对两人的态度还算可以。
两个雪山弟子也发现,安姑娘虽惜字如金,却有问必答。
待他们比对白师哥、耿师哥那些掌门弟子还和善些。
他们原本只是雪山派万字辈里的普通弟子,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师兄弟,鲜少有同门关注。
这几日却成了同门眼里的红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自告奋勇留在瘟神身边帮忙,言语中对二人的遭遇很是同情,仿佛他们为门派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受到了多大的委屈。
他们有心为安姑娘辩白几句,却被同门误会惧怕瘟神淫威。
师兄弟里有一个算一个,认定他们在安姑娘旁边待得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无论二人如何解释,那些人就是不信――
安姑娘虽是大人物,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眼看时间已经很晚了。
“安姑娘,您去吃饭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扎针我们不行,取针还是没问题的,我们会把针收好的。”
两个雪山弟子道。
“有劳了。”安小六点点头。
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干活。
正要离开。
富贵儿四平八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个聪颖歹毒的恋爱脑少女。”】
【“一个抛妻弃女痴恋别人老婆的阴狠恋爱脑老头。”】
第114章
或许是忌惮安小六这个人, 或许是为了深入了解情况,或许是碍于旷野逃跑不易的地势,又或许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这时候现身毫无胜算。
总之这一夜, 无论是“聪颖歹毒的恋爱脑少女”, 还是“痴迷别人妻子的阴狠老头”, 哪个也没出现。
倒是安小六,带着“暴雨梨花钉”“孔雀翎”七八样暗器和十几种这样那样的毒药,兴致勃勃等仇家上门, 后半夜困到不行才睡着。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众雪山弟子便已开始忙碌。
他们分工明确,有的收拾行李物品,有的生火做饭, 还有的互相抽查功课。
安小六哈欠连天将东西放在骡车上。
狗哥那边已经开始生火煮面了。
他为人豪爽大度,做事麻利勤快,烧菜手艺更是一绝,前几日还猎到一头野猪为众人加餐, 碍于少年身份背景, 和他那张与石中玉七八分相似的脸,雪山弟子与他亲近不起来, 可私下谈起他,却是正面评价居多。
惹得石中玉老大不快,又担心被父母看出端倪, 只得捏着鼻子与这个便宜弟弟好好相处。
他自认为这番心思瞒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连最单纯的狗哥也看出了端倪。
察觉到石中玉并不像他表现出得那般喜欢自己,也不怎么主动找他说话了――
兄长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 我有姊姊喜欢就够了。
石清闵柔何等聪明,哪里看不出两个儿子的心思,想他们奔波多年,就是为了实现一家团聚的夙愿,如今这般,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面煮好后,狗哥先给父母盛了一碗,又给石中玉盛了一碗。
他端着两个碗去找安小六。
姐弟俩坐在骡车的石头上埋头吃面,一如许多年前。
时间好像遗忘了姊姊,财神也是……
呃。
姊姊听不得这个。
又见安小六困顿的样子,关切道:“姊姊,你昨晚没睡好吗?”
“嗯啊――”
安小六又打了一个哈欠。
“那姊姊吃完饭上车睡觉吧,我帮姊姊赶车,”狗哥道,“白师傅方才说要加快速度,除了跟着姊姊照顾丁不三的两个人,雪山弟子不许再坐车,要全部弃车骑马。”
“怎么回事,白师傅为何突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安小六来了点精神。
莫非昨夜富贵儿提到的一老一少让白万剑发现了?
“耿师傅也是这样问的,白师傅说这一路顺利过头了,他心里不安,又说丁家人如此护短,丁不三落到他们手上,现在还没一个人找过来,着实蹊跷了些,让大家抓紧时间赶路,以免夜长梦多。”
狗哥重复着白万剑的话。
白万剑说话时没有避人,许多人都听到了,狗哥算不上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