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瞧着十分古怪。
【“一个武功高强、狂妄成癫、明明内力是服用异蛇的蛇胆蛇血大增却谎称是自己刻苦钻研修得,还训斥同门和弟子不够努力的雪山派掌门人。”】
安小六:……
难怪雪山派立派以来只出了白自在这么一个年少成名、内外兼修的高手。
白自在身后一左一右是白万剑和一个面生的剑客。
剑客右臂的位置空空荡荡,袖子缚在腰带间,背上负着一柄长剑。
他也是高大精壮的猛汉,只是眉宇间瞧着有些阴郁。
想必这就是狗哥昨日提到的疑似“风火神龙”封万里似的人物。
在一群白袍子中,石清身上的黑衫格外引人注目。
安小六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石清闵柔他们。
富贵儿盖章的“恋爱脑”丁在,她的亲爷爷丁不三和叔爷爷丁不四却不见了踪迹。
安小六也不奇怪。
丁不三一直未醒有她用针灸和药物控制的原因,她走后,单凭几个雪山弟子很难看住这兄弟二人。
石清闵柔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们夫妇自进凌霄城并未受到任何刁难。
无论白自在还是封万里,对他们夫妇都相当客气。
可他们谁也没有理睬长子石中玉。
无论长子是下跪还是说话,都被白自在、万里二人无视得彻底,仿佛根本没这个人一般。
夫妻二人知道,长子这一趟怕是在劫难逃了。
天色渐暗。
石中玉跪在大厅中央。
石清闵柔忧心忡忡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白自在谈兴很浓,他像是完全看不到跪在地上的石中玉,一直询问众人中原武林近来发生的事情。
白万剑巴不得石中玉死前多受些折磨,回答得颇为细致。
就是不给“黑白双剑”为儿子求情的机会。
石清尚能坐得住,闵柔的眼睛却不自觉望向跪下的儿子。
站在闵柔身旁的丁气愤不已,似乎对石中玉的遭遇极其不满,连看向石清闵柔的目光也充满怨怼。
雪山派弟子多是幸灾乐祸。
都觉得十分解气。
直至天完全黑了。
白自在让白万剑等人下去沐浴更衣,独留了封万里和成齐廖梁五人作陪。
白自在说累了,成齐廖梁和封万里五人随后顶上。
五人轮番上阵,就是不让石中玉起来。
石中玉双腿跪到麻木。
闵柔心疼儿子,恨不得替他去跪。
便在这时,石中玉腹中响起饥饿的“咕噜咕噜”声。
这声音极其响亮,回荡在大厅中久久未能停歇。
霎时间,厅堂变得十分安静。
石中玉羞得满脸通红,他自出生以来,还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哪怕是七八年前东躲西藏、逃避白万剑等人追杀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舒心自在,更不用提后来成了作威作福的长乐帮帮主。
“哈哈哈哈哈――”
白自在仰头大笑,当即命人摆下筵席。
仍不让石中玉起来。
石清闵柔纵然心疼,却也不好为儿子求情。
筵席很丰盛。
酒是凌霄城独有的“参阳玉酒”,菜肴是富有地域特色的美食。
作陪的有白自在四个师弟、封万里,还有去而复返的白万剑、耿万钟等人。
除了跪在地上的石中玉和食不下咽的石清闵柔,每个人都吃了许多。
安小六在屋梁上嚼着肉干,听到耿万钟劝石清闵柔多饮些参阳玉酒,说这酒虽烈,对身体却大有裨益。
耿万钟还未说完,白自在的四师弟廖自砺不阴不阳道:“耿师侄此言差矣,‘黑白双剑’内力深厚,哪会像你我这般畏寒畏湿,喝不喝又有什么关系?”
安小六知道耿万钟不似雪山派其他人那般对“黑白双剑”恶意满满,他既然劝石清闵柔多喝几杯,想来这酒的确对身体有利。
石清不卑不亢道:“有白师伯在,愚夫妇算什么内力深厚,说出去不过是贻笑大方。”
“这般说来,石贤侄认为我的内力深厚?”白自在忽然问。
“这是自然,白师伯内功造诣,天下罕有。”
石清这话真心实意。
白自在年少成名,自三十岁成为雪山派掌门人以来敌手难逢,这样的高手任何时期都不太多。
白自在脸上露出些许得意。
“黑白双剑”名满天下,石清为人一贯正派,连亲生孩儿做错事都能狠下心肠大义灭亲,他的话含金量不言而喻:
“那贤侄认为普天之下谁的武功最高?”
石清想了想:“白师伯就是石某平生所见武功最高之人。”
尽管石清觉得侠客岛使者的武功未必逊于白自在,但他们夫妇既然有求于人,又何必当那个扫兴鬼?
可白自在却沉下脸:“什么叫平生所见,难道贤侄认为还有人的武功会比老夫的高?”
厅堂寂静无声。
作陪的白万剑耿万钟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为了寻找石中玉,多年未回凌霄城。
对白自在这些年的变化一无所知。
耿万钟欲要开口为石清解围,封万里却暗中朝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出声。
耿万钟大为不解。
印象中师父虽然脾气火爆,却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且不说“黑白双剑”乃他老人家的旧交,就算因为石中玉这混账双方断交,夫妇二人也深明大义将亲子押送到了凌霄城。
封师哥何故阻拦?
“贤侄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贤侄心里有人比老夫武功高?”白自在阴恻恻道。
“这……”
石清面露难色。
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要说那神秘莫测的侠客岛使者,单论他幼子石中坚,武功亦是十分高明。
白自在避世已久,可江湖却不会因某个人引退黯然失色。
旁人不提,就说谢先生、安姑娘这些人也都是武林传奇。
白老爷子虽然武功高深,可论实战,未必是安姑娘的对手。
他若说白自在武功当世第一,传出去定要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他石清一世英名,居然为了儿子苟活于世,对雪山派谄媚做小,睁眼说瞎话。
闵柔紧张地攥住丈夫的衣服。
石清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拱手笑道:
“石某见识浅薄,对少林寺的妙谛、武当派的愚茶二位大师仰慕已久,只可惜二位大师失踪多年,不知尚在人世与否。”
与妙谛、愚茶二位大师相比,白自在也是晚辈,石清搬出此二人,就是希望白自在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无知小儿,妙谛愚茶不过也只是仗着年纪大辈分高罢了。”白自在冷冷道。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横梁上的安小六看了好一出戏。
觉得白自在要是真这么走了,石清闵柔还能放松些,至少他们跪在地上的好大儿石中玉可以起来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安小六听到了富贵儿的声音:
【“一个爪子尖利、一心求死、发誓死前多拉几个雪山派弟子垫背的阴狠老头。”】
紧接着,有人笑嘻嘻道:
“有趣有趣真有趣,好个无威无德的当世第一,不要脸第一,老不死第一,死皮赖脸第一!”
这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厅堂中。
紧接着,两个脸色惨白、双眼惊惧的年轻弟子“嘭”一声被甩进大厅。
二人瞳孔涣散,身体冰冷,已没了声息。
跪在地上的石中玉见状,吓得连滚带爬躲到了一边。
此时已没人关注他。
大厅里的雪山派弟子齐刷刷抽出长剑:“什么人?”
白自在气得面容扭曲,怒道:“何人胆敢在凌霄城里放肆!”
“是我。”
一个左手拿剑的老头踏着月光和白雪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身后是一片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的雪山派弟子。
丁倏然起身,脸色惨白。
“是你?!”白万剑瞪着来人。
“丁!不!三!”
白自在目光凶恶,说着,便如一道闪电疾驰而出。
丁不三死了。
没有任何悬念。
他本也不是白自在的对手。
况且还伤了一只手。
丁不三死前狂笑:“白自在,若非我丁老三断了一只手臂,你以为你能赢?你胜之不武――”
他阖上了眼睛。
【“一个死亡的丁不三。”】
白自在气得哇哇大叫:“放屁放屁放屁,你就是两条胳膊俱在,老夫也能赢你!”
“你起来,你给老夫起来!”白自在揪起丁不三,想要和他理论。
可惜丁不三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回应他。
丁哭得很伤心。
却不曾离开石中玉半步。
就……挺孝哈。
除了丁不三,地上还躺着六个雪山派弟子的尸身。
六人是夜间巡逻的弟子,皆死于丁家独门绝技黑煞掌之下。
丁不三虽然断了一条胳膊,内力却半分不差。
六人中有四人顷刻毙命,有两个武功比较好,反抗了一招半式,被丁不三报复性地丢到了大厅里。
“晦气,丢出城喂狼!”
白自在踢了一脚丁不三的尸体,这次是真的拂袖而去。
众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
待白自在走后,雪山派众弟子面面相觑。
王万仞道:“白师哥,咱们真要把这老贼丢出去喂狼啊。”
人死如灯灭。
他虽然一口一个“老贼”地唤丁不三,但人都死了,若还折辱尸体,未免于心不忍。
白万剑沉吟片刻:“找个地方埋了吧,若掌门追究,就说是我的主意。”
丁不三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真要是拖出去喂狼,传到江湖上未免说他们雪山派刻薄。
筵席散去。
死了这么多人,谁也没有心情追究石中玉的责任。
石中玉宽慰着伤心的丁,肚子“噜咕噜咕”,饿得直叫唤。
没想到丁却从袍子里拿出一个鸭腿一壶酒递给石中玉:
“天哥,吃吧。”
屋梁上的安小六:……
真是绝了。
大戏落幕,安小六偷偷潜回房间。
这间屋子依然是空的,屋主人还是没有回来。
不过多时,狗哥也回来了。
他怀里揣着好几个冷掉的烤包子还有一些新鲜的果蔬,有葡萄,有梨子,有黄瓜。
“姊姊饿了吧,快吃吧。”
“你呢?”
“我和姊姊一起吃。”
姐弟俩默默啃完烤包子,又分吃了一根黄瓜。
狗哥说他一路跟着白自在,白自的确如安小六所料,途中察觉有人跟踪,出声试探。
狗哥牢牢记得安小六所言,无论白自在说什么都不曾现身。
之后白自在又出手试探了两次,狗哥始终没有出现,白自在才罢休。
狗哥说:“姊姊,我想再去看看爹爹妈妈。”
这可不是什么好念头。
丁不三今夜闯入凌霄城,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整个雪山派一片风声鹤唳,怕是戒备森严到极点。
安小六知道自己不该同意,但看到狗哥那眼巴巴的样子,又改了主意。
摆摆手:“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第120章
一个时辰后, 狗哥回来了。
他去的时间可真够久的,久到安小六已经睡了一觉。
“如何?”
因为有富贵儿的提醒,在狗哥回来的瞬间,安小六就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冷, 只有远离远庭院的卧房里有个烤火的炉子。
狗哥蹲在炉子边, 一边取暖, 一边讲述这一个时辰里的见闻――
“知道白师傅让人安排丁不三入土为安,白老爷子发了好大的脾气。”
“说白师傅回来就和他作对,不孝子, 以为翅膀硬了就能在雪山派为所欲为了,他这个掌门还没死呢。”
“扇了白师傅一巴掌不说,又踹了好几脚,白师傅都吐血了,还让人跪在院子里反省……”
太阳下山后的凌霄城寒冷至极, 哈气瞬间凝结成冰。
白万剑一路从江南赶到西域,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真跪上一夜,非要他半条命不可。
“没有求情的?”安小六奇道。
“如何没有, ”狗哥掰着手指头数, “耿师傅王万仞他们都跪下来了,封万里……就是先前我见到的那个独臂剑客, 他也上去求情了,然后就是白老爷子几个师弟,其中一个姓梁的还提到了我爹爹妈妈――”
他学着对方的语气:
“‘掌门师哥原是天下最通达武功最高明之人, 丁不三不过跳梁小丑, 比不上白师哥您一根汗毛,贤侄此番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委实不妥,掌门师哥生气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眼下玄素庄庄主夫妇正在凌霄城做客,若明日看到了贤侄身上的伤,误会白师兄连丁不三那等蝼蚁也容不得,岂不是有损师哥您古今第一高人威名’?”
狗哥记性好,模仿能力强,不仅将此人的话记得分毫不差,连谄媚讨好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安小六一言难尽道:“白自在怎么说?”
“白老爷子骂了几声……说我爹爹妈妈没教好自己儿子,还敢对别人教儿子指手画脚,又说白师傅胳膊肘儿向外拧,骂雪山派上上下下都是一群没良心的玩意儿,骂我爹爹无知,说愚茶妙谛算什么大师――”
“……”
白自在这是疯了吧疯了吧疯了吧。
安小六很难相信一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会说出“妙谛愚茶算什么大师”这种话。
“……然后呢?”
“然后白老爷子越说越生气,让人统统滚蛋,白师傅还想继续解释,被其他人拉走了,姓梁的还说‘贤侄你就闭嘴吧,别再说话了,算梁师叔求你’,白师傅这才跟着离开。”
狗哥嘴里那个姓梁的,是白自在的师弟梁自进。
安小六印象里非常标准的西北硬汉的模样。
她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谄媚巴结、伏低做小,恳求白万剑这个晚辈的模样。
“梁自……我是说那个姓梁的,很害怕白掌门?”安小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