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星手足无措地看了眼林月焕。
然后她看到养母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时星一脚把安国栋踹翻,吓得他放声大叫。安星浑身一震,本能地连退几步,整个人僵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望飞厉声问。
接连几件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无法控制场面的时家三爷显得有些烦躁。
这种情绪是来源于本能地对抗。他作为上位者习惯了,但见到时星的那刻,竟然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压迫力,似乎连分庭抗礼的机会都没有,而对方只是个高中生,还是自己血缘上的女儿,这个事实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冲击。
所有的前期设想都被打碎了,如何教育这个女儿——不对,他恐怕连教育的能力都没有。
时星踩住了安国栋的脖子,欣赏他像只死鱼般地在地上挣扎。
他感到似乎有根绳子死死地缠住了他,慢慢地收紧、收紧,他窒息几乎将他吞没,四肢却无法移动,只能任由恐惧在全身扩散。
徐慧兰适时地开口了:“事情要从星星出生那天开始说起。”
这些年日子过得十分幸福,她很少会去回想过去的事情,没想到当她开始描述后,惊觉自己居然记得无比清晰。她述说着那两年多的点点滴滴,心里也十分诧异,没想到她居然还曾经有过这么黑暗的时光。
很难说这是个怎样的场面。
本该是六个人面对面围着桌子坐着聊天,但此时安星、林月焕、时望飞和秘书不知所措地站着,目睹时星把安国栋踩在脚下,而徐慧兰眼神放空,用平淡的声音慢慢叙述回忆。
滑稽古怪的场景,假如有路人看见,绝对认为这些都是精神病。
随着徐慧兰把过去的画卷一点点揭开,不知情的四人表情也是精彩纷呈,不停地变幻,时不时还发出各种感叹声,搭配捂嘴、握拳等动作。
“所以,我和星星搬到清源市后——”
一声响亮的抽噎声打断了徐慧兰的话,众人转过头,看到安星泪流满面,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国栋发出了惨叫,原因是在时星回过头后,安星和林月焕扑了上来,将她紧紧抱住,时星被她们撞得向前一步,脚下踩得更用力了。
“老天啊,我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语无伦次地拉扯着时星,仿佛生怕她是那个湿淋淋躺在地上,没有呼吸的两岁幼儿。
而时望飞更是面色乌黑,看安国栋的眼神,已经像看一具尸体。
澎湃的感情犹如汹涌的潮水冲击着,精神冲击着时星,正如当年案发时的徐慧兰。她顿了顿,似乎要抬手放在她们身上。
安星已经被深深的愧疚与羞耻给击垮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疯狂地从眼眶里涌出,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时星的肩膀上,她大声啜泣着,强烈的疼痛感让她头晕目眩。
本来,那样的厄运应该是自己遭受的。
可是时星却代替了她,差一点失去生命。
这样可怕的、邪恶的遭遇,来自于她的亲生父亲、祖父祖母。
她的整个人生观都颠覆了,从未见过的邪恶世界在她的脑海中缓缓呈现。
旁边,林月焕也是紧紧地用手臂搂住了时星的肩膀。她比痛哭的安星要冷静一些,但也同样用饱含了痛楚与自责的目光注视着亲生女儿。
长这么大后,徐慧兰很少再流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母爱,这让时星有些不习惯。
她想要挣扎,但林月焕就好像她会立刻逃走似的,根本不可能松开。
时星给徐慧兰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但对方根本没看她,而是盯着时望飞:“是的,星星在我们家吃了很多苦,虽然都不是我做的,但我也不想推卸责任。”
“可是,时先生。”她认真地凝视着时望飞的双眼,“自从我和安国栋离婚后,我就把所有我可以给的都给她。我们家比不上你们的权势、财富、地位和资源,但我们会给星星力所能及的一切。”
“你想说什么?”时望飞冷冷道,“你认为我们不能给她想要的?我们会伤害她?你是不是忘了,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徐慧兰的神情有些恍惚:“是的,是的。”
她再次转过头,看向了正在嚎啕大哭的安星,心里某种地抽搐了一下,竟也感到有股酸涩在胸口蔓延开来。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时望飞也缓和了表情,诚恳道:“你看,两个孩子我们都很关心,没有谁对谁错,我希望她们两个都好好的。接下来——”
“你要把她带走吗?”面对地位是自己根本够不着的时家三爷,徐慧兰表现得十分尖刻,“那我们家的星星呢?你会还给我吗?”
时望飞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你不会想要两个都抢走吧?”她浑身像是长满了荆棘,“不可能。”
时望飞有些恼火:“恕我直言,我能给两个孩子的东西,超出别人几辈子。孩子的未来是原则问题,如果我冒犯到你,很抱歉,但我不会退让。”
“你——”
“嘿!”那边的时星叫出了声,“我还没说话呢?”
她一脚把安国栋踢出几步远:“首先,我不需要任何人决定我的去处,我想去哪就去哪。其次,你们担心我保护不了自己?可能吗?你瞧瞧这位,我什么时候在安家人手底下吃了亏了?”
“安耀宗跑来挑衅我,我直接给他一拳,让他哭得连亲爹都认不出来。谁想在我们面前放肆,就先来尝尝我的拳头。”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你说什么?!”
林月焕突然吼了起来。
第56章
从穿着打扮和周身的气质来看,林月焕是属于那种典型的言情书网出来的女性,知性、优雅、沉静。
在安星的记忆中,她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用尖利的嗓音说话。
这一声有些把她吓到了,她的心揪了起来,有些不安地望向林月焕,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一直以来,你面对他们家就是这样做的吗?”
林月焕脸色白得几乎能看见底下突突跳动的血管,眼睛却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出于生气还是害怕。
“不寻求大人的帮助,你自己动手?你就是这样和他们对抗的吗?”
“对不起,林女士?”徐慧兰口气生硬地说,“我们家星星做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凭什么就不能对抗他们了?”
她狠狠地瞪了眼在地上装疯卖傻的安国栋。
但林月焕根本没看她,依旧死死盯住时星:“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自己主动去做的吗?”
“妈……”安星试着打断她。
“没错。”时星伸手握住她俩的胳膊,把她们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她个子高,低着头看人的时候十分具有威慑力,此时她冷漠中带着嘲讽的神色也是如此。
“我能做到,我可以教训他们。”她环视一圈这个院子,目光从时家人身上扫过,“怎么?我没这个资格?”
“天哪,星星,你觉得我们应该自豪吗?”林月焕提高了声音。
“听着,我没让你们干预我——”
“不!这些事情不应该是你来做,而是我们,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她崩溃地用双手捂住脸,“你真的没有想过我们做父母的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想吗?不是这样的!”
什么?
事情似乎并不像时星预想的那样发展,她看着情绪激动的林月焕,感到有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是时望飞。
他们都用痛苦的眼神看着她,她不明白这种痛苦是哪里来的,又是谁带给他们的。
他的嘴唇颤抖:“星星,你一点也不像个孩子。这个事实是在我们胸口挖出个血淋淋的伤口。你知道普通的孩子不会像你这样说话吗?”
时星瞪着他,就像在瞪着一个怪物。
“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事了。”他嗓音干涩。
“为什么?”
“为什么?”时望飞突然开始大笑,“你觉得我、你妈妈,看到你满身是尖刺的样子是什么感受?当我们享受了其乐融融的十七年之后?在我们得知自己的女儿不仅遭受歧视,甚至从死亡的边缘走了一趟回来之后?”
“星星,你明不明白?你现在的样子是受了很严重伤害的孩子才会有的。当其他的孩子还在依赖父母,当他们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各种天真而美好的幻想的时候,你已经不相信这些了。”
林月焕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她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同意自己爱人的话:“如果你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们会夸赞你成熟、有能力,但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我们只会觉得绝望,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挽回你失去的……”
时望飞感到一阵晕眩。
他现在明白过来,刚面对时星身上那强烈的压迫力时,为何心脏会十分不舒服。他误以为那是身为上位者本能的对抗,现在他明白了。
那是心疼。
她本可以像安星那样,嘟着嘴朝他们撒娇,遇到危险了先躲进林月焕的怀里。
就算她怒斥他们,控诉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指责他们有多么不合格,都不会比现在更加令人心痛。
现在,他们还没有见过小孩的她,她就已经是大人了。
说句非常不合适的:他们要怎么阻止她长大?
时星表现得越强大,他们就愈加羞愧。
林月焕从手提包里拿出纸巾,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她温柔的杏眼带着几分期盼的神色注视着时星。
“以后……这些你都不用管了。你平时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我们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必再用任何方式武装自己,因为我和你爸爸会尽我们所能保护你。你只需要享受生命里所有的美好,那些事情,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
她和时望飞询问的目光里都染上了紧张。
时星觉得他们应该是误解了什么,但——似乎从徐慧兰的表情来看,她也赞同他们的想法,这就很奇怪了。
徐慧兰可是第一个察觉出来时星有什么地方很特殊的人,她对时星的信任和依赖,有时候已经超过了母亲对女儿,她还以为,她也同样对自己的强大感到自豪呢。
但她为什么也要对时望飞和林月焕的话频频点头呢?
她无法理解他们,在她的星球,一个生命从诞生起,强大就是它活着的终极目标,其他全部都要靠边站。
但人类的父母,面对强大的孩子,却能够伤心成这样。
真的是很奇怪的种族。
“各位,大家都互相爱着对方,就不要用责怪的语气说这些关心的话了。”见大家情绪都稳定得差不多了,秘书才走上来试图打圆场。
他之前被安国栋误导,在徐慧兰那里表现得很没有风度,早就后悔不已,正想找机会“戴罪立功”。
“要我说,这位安先生还在等着呢。”
在秘书的提醒下,大家仿佛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倒在地上,看足了他们家的好戏。
时望飞顿时把刚才压抑的负面情绪全部倾泻到了安国栋的身上:“安先生,当年的两个罪犯,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母亲似乎还活着,还认真地照顾着你们家的命根子是吧?”
安国栋恨不得他们早把自己给忘掉了,结结巴巴地吭哧几声,在地上挪动着想要离他们远点。
时星还想给他一脚,时望飞已经抢先一步上前。
“你该庆幸现在是法治社会,而我时望飞还没无法无天到触犯法律的程度。”他目光如刃,“否则,你现在就该哭喊着逃命了。”
大热天的,安国栋打了个寒战。
他用余光瞄着度假村的出口,只想立刻夺路而逃,可手脚软得像泥巴似的,根本爬不起来。
时望飞充满怒火地低头俯视着他,犹如压低的乌云:“但,法治社会有别的方法,想惩治一个人,不必非要用些极端的手段。”
“我可以温和地,让你生不如死。”
安国栋像是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青蛙,两只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面蹦出来。
“我有件事很好奇。”时望飞冷冷地道,“造谣,是吗?你料到我们会去医院,知道我们是在来找孩子的?从你在门口碰到我们,就盘算着如何破坏我们和星星、还有徐女士的关系?”
“不,不!”
恐惧和慌乱在蔓延,安国栋做贼心虚,只觉得时望飞已经知道了当年换孩子的事情,不由地大叫起来。
“星星,我是你爸爸啊!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
他想要往安星那里爬去,林月焕急忙护住两个女儿,拉着她们的手退后。
安国栋急了,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那场面既令人作呕又带着点诡异的恐怖。直到时星开口:“是啊,你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
他僵住了。
“和豪门攀上关系,有个在有钱人家长大的女儿,将来好要到赡养费,是不是?恐怕你当时没有预料到你会离婚吧,否则,拖着全家人吸完养女的血之后去吸亲生女儿的血,什么好事都让你碰上了。”
“你这是污蔑!我我我我才不是——呃——”
他突然发出了可怕的干呕声,整个人扑在地上,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全部吐出来。
丑陋的脸上涕泗横流,在癫狂地抽搐中,他不受控制地喊道:“那又怎么样!没有我就没有她的好日子过!十七年,她享了十七年的福,现在不应该回报我吗?”
听到如此炸裂的事实,时望飞热血上涌,气得双目赤红,维持了半辈子的风度顷刻间荡然无存,伸手就狠狠地揍了上去。
他打得又快又狠,平日里吃不饱饭又残疾的安国栋根本不是经常健身的他的对手,顿时被打得在地上乱滚。
“杀人啦!杀人啦!”
时望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害怕他失控的秘书过来阻拦,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他下手根本没有收力,指关节擦破了皮,整个肿了起来。
而被打的安国栋更是流了一脸的血,他不敢反抗,只无赖地大叫:“星星,我是你亲爹呀!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可能在时家长大!你要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闭嘴!”林月焕险些破口大骂。
她不是没有和底层人接触过,她身为大学的教授,手底下的学生有很多都是出自贫困家庭。那些山区里走出来的孩子,比起在镇上生活的安家人来说,在经济上的困难要更严重几倍,但他们都认真地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用勤劳和真诚去在社会中建立自己的地位。
这样卑劣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如果我不在时家长大,我也会和我妈在一起。”安星撇过头不去看他,“我们俩没有关系!”
听了她的话,徐慧兰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暖呼呼的东西在冒泡。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