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梭在走廊里，直到他的堂姐扑到了玻璃上，五官位移，在极度的癫狂中对他大吼：“是你！你的女儿是个怪物！”
时望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到了走廊另一侧，接着“砰”的响动从背后的玻璃传来。他回头一看，眼耳口鼻都是歪斜的堂侄在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时星，不要杀我！”
他倒抽了口冷气，这时，他感到有只手按住了左侧肩膀。
“时先生。”祁岳山干涩的嗓音犹如从砂纸上磨过，“我们需要谈谈。”
他留在医院里，而林月焕直奔徐慧兰在首都的住处。
“你知道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吗？”徐慧兰一开门，她立刻慌张地奔进客厅，绞着双手在里面如困兽似的来回走动，“时家有个怪物！现在星星下落不明！”
“并不是下落不明。”
徐慧兰用手指着电视柜子上正在播放海岸边防新闻的节目，汹涌的波涛仿佛在昭示着什么，漆黑的海面上掀起了狂风巨浪，将方圆几百海里完全封锁。
她说：“星星就在那里。”
在这个瞬间，林月焕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时星和舒憬一起失踪，舒憬被怪物掳走是被现场的众人看在眼里的。而时星呢？那个怪物看起来是从她身体里面长出来的，也许是寄居在她身上许多年，也许把真正的时星吃了，伪装成她的模样。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之时，唯独徐慧兰最为冷静，她不觉得她的养女是被怪物吃了。
她想：星星就是这个怪物。
二十年来，所有的迷雾在剎那间被吹散，她明白了，为何她去医院检查身体时，医生会告诉她，她健康得像是个从未生产过的女性。为何时星会从洗衣机里死而复生，为何她的公司业务那么古怪，大家还都没有发觉，为何时星总能提前知道很多事情……
从她把时星从医院抱回来开始，她就是那个怪物。
怪物吗？徐慧兰想，这也许不是个贬义词，因为时星就是很怪。她不赞同人类的价值观，她我行我素，可是她又是真心对家人好。没有她，徐慧兰现在还在被安国栋折磨呢。
她拉着林月焕的手，坐在沙发上把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心路历程讲了一遍。
良久，在只有电视节目语音的客厅里，林月焕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如果星星是外星人，那我生下的女儿在哪里？”
无论官方想怎么安抚受惊的群众，又是多么焦头烂额地应对从国外政府打过来的、快把外交部电话打爆了的询问，很快事件就无法控制。
东海的海防组织起来一只由军舰带领的探测队，先是派出了无人机和的电子探测器，想要查探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海域。
然而，下一秒，海防发出强烈警报，如果不是舵手转成了手动操作，计算机甚至要立刻开启自动驾驶逃离这片可怕的地狱。
冲天的浪涛卷起，形成了一圈巨型的海浪之壁，数十根粗壮的金属触手从海底伸出，气势汹汹地挥舞着。
这个金属的古怪巨兽像是在孵化，它向四面八方伸展，随后紧紧地往海里扎住，牢牢地生住了根。
“快看，长官！”
跟随着雷达兵的指引，指挥官在雷达监测屏幕上，看到了她这辈子也不愿意回忆的一幕。
一个银色的圆盘状的东西被托举着离开海面，高高地停留在空中，如果没有牵引的话，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里的外星人飞船。它非常庞大，假设站在月球上，都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
距离几百海里之外的舰队立刻呼叫着先遣部队撤回，但，那个飞船没有发动攻击。
它的中间亮起了刺目的白光，好像是打开了舱门一样的东西，接着，被群众形容过的黑色怪物从里面爬了出来。
它像是只变异了的章鱼，有的船员仅仅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吓得浑身僵直，有的人直接哭了出来，恐惧地尖叫。
指挥官喉咙发紧，她意识到，那个怪物已经决定摊牌了。
现在，所有的伪装都已无用。
“通知领导。”她艰难吞咽着，“我们先……先找外交人员来谈判。”
外星人想要什么呢？
很快，时星从小到大的一切资料都被收集起来呈递了上去。徐家人、时望飞夫妇，以及时星在学校里的好友等人，还有舒憬的舅舅梁鸿，全部被传唤到了有关部门。
他们相聚在会议室里，对视着不发一言。
没有人先开口。
他们都在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过去和时星相处的点点滴滴。
帷幕揭开，不和谐的乐谱，被解读出来。
他们一直生活在外星人旁边。
“他要我去怎么解释！这和我们有关系吗？那个狗屁怪物好巧不巧地挑中了我们国家，我到哪里说理去啊！他以为他们能隔岸观火不成！弄不好咱们全人类一起玩完！”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会议室外面传来，拿枪的守卫打开门，祁司令闷头往里冲，憋得满脸通红，也不去看别人。
跟在后面的，是宫玄英和祁岳山，还有四个持枪的军官，以及一些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和专家学者。
其中，徐星看到了自己的导师，对方还朝她眨了眨眼。
“大家请入座。”情绪稳定的宫玄英示意道。她的额头上有一小块涂了碘伏的擦伤，是祁岳山情急之下把她推出门时蹭到的，并没有大碍。
相比于或恐慌或暴怒的其他人，宫玄英和祁岳山冷静得有些过分。
她打开幻灯片，上面展示的是时星的个人简历。
这是她在学校里无聊时参加模拟联合国搞出来的东西，却无意中说明了很多。
“各位。”宫玄英指着时星的航天动力专业，和她平时的设计课业，以及参赛作品，“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达成初步共识，这个……外星人，它不是生活在地球上的隐藏物种，而是外来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从海底升起的飞船卫星照片、徐慧兰公司里关于新型材料的研发项目单、以及二十年前从清源市海域打捞起来的残骸资料一一展示着。
“只要理清这个思绪，我们就能知道它想要什么。”
“它想建造一个飞船？”徐星非常突兀地开口了，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但没有一个人拦她。
毕竟，这里的人看过数据，也都知道了“交换千金”的事迹。
为何外星人会选择成为时星？为何它在能力如此强大的时候不换回两个孩子？在它眼里徐星有哪里特殊？
许多人打量她、评估她，无数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徐星有些紧张，但还是声音略微发抖地道：“她很欣赏我想要学航天设计的想法，和她谈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出她的知识非常丰富。也许……我猜，当年她的这个飞船在地球坠落了，她无法离开，所以她想建一个新的飞船。”
专家们也有些同意他们的看法，有两人正在计算机上对照着数据，研究当年的所谓“飞船残片”。
他们把时星和舒憬搞混了，还以为，舒憬就是时星临走前随手绑走的一个人质呢。
“那么，它是在利用你们吗？”有人提出疑问。
锐利的视线扫过，两家人纷纷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比他们，何雨瑶、宁筱筱、白蓁就无所谓多了。
她们身上没有任何时星所图的，相反，她们还受过她的帮助。时星的身份在她们这里，除了多出一层外星人的外衣，没有任何改变。
甚至，何雨瑶还有点小小地兴奋。
这是不是说明，时星那里有更多的外星知识？
她会教自己吗？
而白蓁，则是意识到，她为何现在拥有完好的心脏。
无论电视里说怪物杀了多少人，她都救了她的命。
与此同时，宁筱筱盯着屏幕，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
“小夏呢？”
回答她的是一位外交部官员：“尹半夏女士还在国外。她和怪物暑假一起度过，已经被外国政府特工掌握了情报，我们没法及时把她偷偷带回来。现在，她估计就坐在总统办公室里喝咖啡。”
第85章
尹半夏那边暂时不管，会议室里的人，还在讨论外星人的目的。
“它要造飞船的话，为什么要伪装成人类？虽然我们暂时不知道它这个海底的基地是什么时候开始建的，但至少从十年前起，那篇海域就常常出现怪事，这肯定和它有关。”一位专家说道。
还有人提出了其他的角度：“好，假设它刚开始不想让我们发现行踪。那你们不如来看看这些财务报告。”
这位经济学的专家把一沓徐慧兰公司的资料扔到桌上，供大家传阅：“这简直是狗屁不通！我很怀疑，从上到下，牵扯进几千人的公司，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里面不对劲？直到现在它摊牌了我们才看出来？”
“你的意思是，它可以操纵人的思想？”
这时候，祁司令也冷静下来了，这使得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极强的压迫力显现出来：“那你觉得这些人还正常吗？”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尤其是，与时星接触最多的徐家人还坐在这里。但他并没有不讲理。时星可以让人忽略掉明显的破绽，那怎么知道它不可以控制人类呢？
万一，它让人去刺杀上级呢？
在场的一位精神科专家适时地提出来，要给他们做精神鉴定。
时望飞的脸色变了：“您觉得我们都是疯子？”
“难道这个猜测有什么不对吗？”祁司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的父亲被怪物吹成了一张人皮气球，但你现在好像一点也不恨它。”
全场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了时望飞，就连林月焕都不例外。
他太阳穴的血管激烈地跳动着，眸色愈发暗沉：“你们怀疑我是叛徒？”
“你不想报仇吗？”有人提出疑问。
“你说得轻松。”
“还是说你不敢去？你对怪物产生了感情？你成了怪物的傀儡而不自知？”
“你——”
他想要站起来，但林月焕闪电般地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按在座位上。他转过身，看到她眼底的青黑，眼睛却盯着墙角，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愿意接受测试。”林月焕移动视线，定定地看着专家，平静地说。
夫妻俩和徐慧兰被请去了隔壁的房间，留在这里的人继续开会道：“精神操控，是可以肯定的。安树、安国栋、舒重柏都在得罪它之后疯了，根据陈小芳和舒淮、安耀宗的证词，他们也看到了许多奇怪的现象。”
“问题在于，它可以影响全世界吗？”
说到这里，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但宫玄英说：“它随心所欲，我们没有任何控制它的方法。它想要这么做的话，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时家人，而不需要暴露自己。”
“我倒觉得，它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祁岳山断言。
对于这个和怪物“相亲”之后死里逃生的人，坐在下面的专家又是怜悯又是敬佩地看着他，但都被他无视了。
“我还记得当时它说的那番话，它看起来是被时家的人给冒犯了，同时那些人又冠冕堂皇地寻求我们的庇佑，才导致它暴怒。这说明，至少它是认可、理解文明秩序的。它不是来自一个无序的社会，它的智商也比我们想象得高。”
“那不是更糟了吗？我宁愿它是怪兽电影里那种没有智力只知道破坏的怪物。”下面的人小声嘀咕。
“是，那样我们可以直接攻击它。然而现在，我们需要和它谈谈。”祁岳山说，“只不过，从它目前的表现来看，现在它对人类很失望，它想建立自己的秩序。”
“凭什么？这是我们的星球！我们自己来管！”
“谁说这是我们的星球了？”何雨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官员们锐利强势的视线盯着她，她却丝毫不退缩：“地球没有主人，谁有能力在上面生活，就是属于谁的。它曾经属于两栖动物，曾经属于恐龙，我们今天在这里，明天也可以换一批生物。”
“你支持它来统治我们？”
“谁说它会统治我们了？你说的？”
“它已经干涉我们的法律了——”
“说的好像死的那些人没有触犯法律似的。”
“安静！”
祁司令用拐杖狠狠地敲着桌子：“都给我闭嘴！闹内讧很好玩不是？岳山，你来说！”
祁岳山提出建议：“我认为我们可以先和它谈谈，了解它想要什么。如果它只是想造飞船回去，我们就把它要的提供给它，让它早日离开。说不定，这还是我们和外星文明建交的第一步。”
“我们为什么不能帮助它造飞船？”何雨瑶问，“可以星际航行的技术，这不是我们渴求的未来吗？难道我们要放弃这个离开太阳系去宇宙探索的机会？”
“问题在于，造飞船到底需要什么东西？”徐星导师的一个问题把大家都问住了。
对啊，没人知道，他们的科技水平还不到这个程度呢！
“那么，在建造飞船的过程中，它需要什么东西，是否会造成牺牲，是否会掏空人类，我们是否被奴役？”导师分析道，“以及，它离开后会做什么，它的文明是什么样的，宇宙里到底还有多少外星人，从此之后地球会不会安全……这些全都是未知数。”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吗？”徐星说。
“不，我觉得，我们先接触下试试。”宫玄英的目光投向了宁筱筱和白蓁。
她们立刻紧张地挺起了背。
“它暴露之前做的最后两件事，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在为你们讨公道。你们在它心里是什么地位？”
白蓁迟疑了。
她担心时星救她只是顺手，其实是单纯地讨厌轩辕氏而已。
和时星相处更多的宁筱筱则是心情复杂，她想到了过去的很多事情，尤其和傅望轩相关的那些。
时星一直很讨厌傅望轩，但还是尊重她的想法，忍受她执拗幼稚的选择，不干涉她，还在她出问题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她很难把时星想象成电视里那个可怕的怪物，在她心里时星一直是人。
现在时星还会继续把她当朋友吗？
她抬起眼，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大胆：“我申请去谈判。”
“我也去。”白蓁附和着。
“我也——”
何雨瑶的自荐被徐星的导师打断了：“你还有其他的任务，何同学。你需要去隔壁房间，把你能回忆到的外星人教给你的所有知识写下来，徐星你也是。”
剩下的人，则继续讨论其他的方针，和研究手头现有的材料。
从始至终，梁鸿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角落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别人同情他的外甥被怪物蛊惑加绑架，生死不知，所以不去打扰他，可他思考的不是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