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我进去了。”晏在舒的耐心迅速消耗。
“真是送钱来的。”
晏在舒提步走,裴庭这会儿急了,拉她胳膊:“别啊,大好事儿你怎么这反应,不信?”
“信,”晏在舒头发长长了,发尾被风带得侧扫,她单手拢着衬衫,没什么表情地说,“说吧,准备把我卖上几个钱?”
“不至于,”裴庭特识相,转过去挡住风口,“我们公司签的都是合法合规的合同,业内良心!”
晏在舒看他。
裴庭就摊开了讲:“你们学校迎新季的活动办得挺好,宣传视频很出圈你知道吧?”
晏在舒还真不知道,她划开手机,屏幕顶端先弹出一则新闻。
是A大迎新会的宣传视频,点开后齐刷刷的一排官媒消息,壮观得很。手一滑到底,果然看到一条点赞数万的转发状态,这条转发的发起账号由于社交软件特殊算法而占有相当高的权重,就明晃晃地跟在官媒后边,评论数破千。
那傻了吧唧的杜宾头像,不是裴庭是谁。
“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签个短期合同,你帮我拍支片子,我们公司要弘扬一点社会正能量。”
“讲中文。”
“……”裴庭一口气迅速地说,“我想跟市电视台搭点关系,谈几个合作项目,好给公司招牌镶镶金,可人家清高啊,自诩主流啊,说我只专注娱乐内容,格局小眼界低,除了俩个臭钱也没别的了,不跟我谈。”
怪不得签池麟,怪不得开始跟奥新靠,原来想换条路子走了,听说他们公司最近还想拍一部基调很正的电视剧,是某位老科学家的生平故事,要讲情怀谈发展,要立楷模树新风,连那位老科学家原型都已经诚诚恳恳拜访了三次,可晏在舒自觉掺和不上这事,而且裴庭放着公司里专业的班子不选,找她这种一没名气二不专业的半吊子,她不信里头没鬼,于是就直说了。
“这种事你找我干嘛,我一学生,连你们那些弯弯绕都看不懂,你找阿嬷去啊。”
“阿嬷刚回来,这种小事你烦她干嘛。”
“小事啊,那你自己办呗。”
“晏在舒!”
裴庭差点儿急眼,晏在舒也抬起下巴,一副你要吵我也奉陪的架势,风簌簌吹,空气又干又脆,几乎让他俩眼里的火星子一触即燃。
“咚”的一声!
某种球类砸在地上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乎是同时,一颗网球就带着股疾冲的力道杀进了眼里,电光火石一样,在地上砸过后再度弹起。
这一弹来得又快又狠,晏在舒没防备,肩膀都惊得抖了一下,裴庭跟她吵归吵,真遇到事儿骨子里的条件反射也是护她的,这会儿把她往过一拽!小腿“咚”地就挨了网球回弹的那一砸。
挺疼的。
兄妹俩齐刷刷回头怒视,又齐刷刷惊住,再同时露出见鬼的表情。
天杀的,被偷家了。
***
阿姨在厨房盛了汤出来,按照兄妹俩的口味各自添了小菜和红粿蒸糕,晏在舒主动接,阿姨知道她刚开学,课业忙,又一个劲儿让她趁热喝。
晏在舒坐下时就问孟揭怎么来了。
“机场就遇到啦,”孙阿姨往围裙上擦着手,说,“孟家小哥一路送回来,真的很客气哦,梅姐留他个便饭,他也说不方便,要接一个朋友什么的,叫了两遍才进来,哦哟,实在是不得了,”
孙阿姨比划着,朝茶室那边撇了一眼,“才两年不见,长得那么高!刚刚在门口,隔壁邻居经过,一直在讲有个大明星送阿梅回来了。”
晏在舒笑笑,又跟阿姨讲了几句,就一个人呼啦呼啦地给汤扇风降温,裴庭那小子刚在门口挨了一球,估摸着是要在晏在舒跟前攒点好感度,火速喝完汤,到茶室去跟阿嬷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这会儿餐厅里安安静静,隔着一个客厅,斜对面茶室门半开,蚊香和药油的味道里揉着股很淡的茶香,里边的谈话声很低,又保持着某种稳定的频率,像是相谈甚欢。
确实是相谈甚欢。
谢听梅也有些日子没见孟揭了,下午时在机场遇见确实是巧合,但从“司机程叔临时有事”,到“老太婆不会叫网约车”,再到“你要送我啊,那多不好意思,我还住西檀路,走吧”,这一串话术就是临时起意又连环成套的了,这小辈也确实有意思,她这么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能正儿八经地跟她打配合。
明明不是会哄人的性格,做起这种事来确实有点刻意的可爱。
两人谈了些正经话题,既讲海市新政策,也讲奥新未来几年的发展方向,还讲两嘴国际局势,谢听梅不比别人,她年轻时恰逢海市经济动荡,一夜之间金流成沙满门倾覆的新闻不知道听了多少,她还顶着那样的名声,在人人可怜的目光里愣是把家撑了起来,她是乱世里杀出来的英豪,是五十年屹立不倒的定海神针,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铿锵玫瑰。直到现在,七十往上了,还没放权,仍旧铁杆儿一把。
所以孟揭态度摆很正,不但因为对方是长辈,是跟晏在舒有亲缘关系的人,还因为她本身的人格魅力,和那种让人不自觉放低态度的气场,在倒茶接话的间隙里,他也会想,晏在舒其实像她阿嬷更多,到底是手把手带大的。
谢听梅又问起孟老爷子的身体:“人到这年纪了,就是小病小痛多,老孟是把犟骨头,不肯往医院多走的,做小辈的在这种事情上要拿得比他准,手腕比他硬,老孟才能多活上几年。”
孟揭应声好,会注意。
倒茶接话的间隙里,他的手机屏幕也亮过,最初震得急,特有气势地连震三次,然后频率变缓,震一下,再有气无力地震一下,从质问式的架势就过度到了无可奈何的寂静里。
然后茶室门被推开了,晏在舒先腻阿嬷,然后看孟揭,最后把目光落在桌旁的手机上,重重地落,轻轻收回,再仿佛刚刚注意到这个人一样,坐他边上,问:“你怎么来了?”
没有装不熟,也没有暴露更深的联结,就给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客套话。
原本以为会得到像孙阿姨一样的回答,有起因经过结果这一连串合情合理的故事线,但这祖宗没有,这祖宗云淡风轻说:“来接你。”
晏在舒本质上是喜欢挑战的,所以在遇上这样反套路的说辞之后,反倒缓缓坐正了,撑着下巴,转头看他,“这是我家,你接我上哪?”
“明天不是有排练?”
“明天周六,排练是周五,今天已经排完了。”
“原来你记得。”
晏在舒愣一下,紧跟着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但没料到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这种只有他们能懂的晦涩密语放到台面上。
耳热。
晏在舒缓缓把撑着下巴那只手收回去,拨掉衬衫扣子,借着凉风缓那一阵热,可好巧不巧,阿嬷偏来一句:“周末干嘛,周末有约会啊?”
“……”晏在舒看他,再看阿嬷,像怕他再抖出什么惊人的料一样,脱口道,“有啊。”
顿半秒,随口胡扯,“看电影,看展,再去海边吹吹风咯。”
“这么无聊,你是还在小学二年级吗,”谢听梅很嫌弃,“干什么,玩柏拉图啊?”
“你管好多,”晏在舒嘟囔,“又没叫你一起。”
“电影起码要看那种午夜场啊,情侣座啊,乌漆麻黑静悄悄的才有意思,那些展览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手牵手跳伞,那也跟殉情差不多刺激了,还不用死,那不是更好玩。”
“你好有创意,开个班好了。”
“好啊,教你那么多,先给两百要的吧,茶水费都不够哇。”
祖孙俩互相呛,呛完一起笑,谢听梅摇着蒲扇,笑着把她一指,眼睛看的还是孟揭:“你看,我就这一个外孙女,她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得少,都我老太婆带的,从小就给惯得没王法了,以后你要受点委屈的。”
这套话夹着几层意思,跟晏在舒如出一辙的温柔刀,字字句句看着自谦,其实全是亮给孟揭的态度,他倒是很平和,处变不惊的样子,指头下意识抬了点儿,像是要回话,却被晏在舒截走了,她伸手覆住他手背,说:“我最有王法,整条西檀路找不到比我更规矩的。”
就这么把话给断了。
孟揭觉得挺有意思,她喜欢掌控节奏,特别是在世俗关系里面,在血缘至亲面前,喜欢对他俩之间的关系拥有绝对话语权,他俩关系处在什么程度要由她说,进度怎么样要由她说,以什么模式相处也要由她说,好像只要这样讲了,就能把这段关系框在一个安全范围内一样,不论事实如何,不论他们已经在碰撞中碾碎了多少边界线。
会不会生气。
讲道理还是得气的。
但她抓着他手指,那种强自镇定,又在细节处暴露了些微紧张的样子怪可爱的,有种暗渡陈仓的偷情感,好像俩多乖的小辈,明明按照长辈既定的路线在安安分分地走,私下却干尽了坏事,这种事本身没什么意思,但如果对象是晏在舒,再没意思的事都会变得格外刺激。
所以当谢听梅的视线转过来时,孟揭也只是带着笑,点个头,给了个让晏在舒不会当场炸毛的反应。
然后反客为主,盖住她的手,牵上了。
这只手也一直没松,直到走出院子,上了车,那只手就挤进了晏在舒的手指缝里,车子往环岛路疾驰,进车库后,还没等下车,那只手就游进了格子裙。
车没熄火,车内的温度也在上升。
他们靠在这窄小的空间里接了十来分钟的吻,分开时晏在舒舌尖都尝到了血味儿,她抽了两张纸擦,没看到血迹脸色才好看点儿,嘴里却没客气,说:“孟揭你是不是属狗的?咬得我好痛。”
孟揭右手还缠在她腰间,沿着那截拉链缓慢游走,晏在舒这样说他也没什么意见,分别后再见面的情绪压过了这些细枝末节。
他很多天没见她了,在几百公里外的实验室调整参数的时候,在连轴转地开项目会的时候,他就会在休息间隙里想她,设想下一次见面的场景,设想她的微表情和动作,看海市近期的天气状况适不适合出海,再看看她的课表和排练进度,知道她忙,忙起来就会开始吃冻蔬菜啃三明治吞燕麦粥,就想着还要带她去吃顿好的。
可晏在舒多厉害。
他出差近一周,直到飞回海市,来回数百公里,120多个小时没见,她愣是能一句不过问,挂他电话堵他话,这就算了,还要牵他手。
照理说他擅长用公式解决问题,一个一个步骤看似繁杂,其实都有规律,但他摸不清晏在舒的,就在那儿看她嘟嘟囔囔,看她反复翻纸巾,再看她嘴角没拭净的透明液体。
算了。
晏在舒重心猛地一歪,上半身突然撞到了孟揭肩上,还没作出反应,又听到安全带“咔哒”地解开了,座椅往后移动,在副驾驶腾出了空间,而晏在舒前边刚撞上他,半秒过去,后背很快又挨上了倾斜的椅背,她呼吸凌乱,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孟揭跨过来,脱掉了她的德训鞋,让她脚后跟踩在座椅上,低头吻下去,顺着她刚刚那句话说:“我还想咬。”
格子短裙拦不住他。
第45章 四人行
在车库的那一场是急风骤雨, 通常孟揭会先给晏在舒足够的安抚,会帮她顺着呼吸,让她进状态进得快一点, 可这次晏在舒一直找不到呼吸的节奏, 因为孟揭的吻落在别处, 专注地,不容反抗地,掀翻了她。
车上到底还是挤了点。
一进门,晏在舒就攥着他领口亲了上去, 孟揭反应也快, 一手“砰”地摁关门,一手顺着她后腰往下轻巧地把人捞了起来。
他们挨得很近,鼻息几乎要把彼此烫化,晏在舒稍稍拉开了距离, 她目光轻轻滑过他山根和眼窝,腕骨搭在他后颈:“下午刚落地?”
孟揭点头:“刚落地。”
“不是因为临到周末才给我打电话?”
“我是你吗?”
“我没打。”
“你何止没打,你还挂我电话。”
晏在舒笑了笑,用额头轻轻把他磕了一下:“你好记仇啊。”
孟揭抱着她,俩人同时缓出一口气, 眼睫低垂着,在近距离的鼻尖厮磨中轻声说话,换了种语气, 跟两秒前的针锋相对不同, 声调都柔了点,气息都乱了点, 是脑子想要继续斗,可偏偏都捱不住来自身体的本能想念。
孟揭问她这几天在忙什么。
“……开学。”晏在舒答得很勉强, 她看着没少半件衣服,可格子短裙被撩起了,暧昧地搭在他腰间,里边的白色布料更可怜,被往侧边拨开,皱成了川字形,挨着钝刀的来回割凿,很快就湿了一条边。
“课程满吗?”
“不满,活动……多。”
“讲讲看。”
“你没上……上过大学吗你问我。”
“上得少,没印象,现在上别的……嘴硬的,没心肝的……睡完就走的……”他低声笑,“又咬?”
晏在舒本来被逗得有点气,但被他这一笑笑没了,她挨着力,挨着吻,思绪很快就被搅碎了,在他嘴边说着不解其意的胡话,她说一句,孟揭就凶一记,是知道她故意讲的好听话,出了门全不作数的,但还是被煽动了,被蛊惑了,饮鸠止渴一样,上瘾着。
孟揭又问她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晏在舒艰难地说:“没存……存号码。”
“嗯?”孟揭单手抄着她,转个角度,够到玄关柜子上自个儿的手机,拨出个号码,“没存吗?”
柜子上另一只帆布包里有手机震动,孟揭抵着她额头:“我要看。”
晏在舒被这一转身折腾得不行,汗浸透了衬衫,在亚麻色的布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手机均匀有力地贴在她后背震响,让她脊骨一串儿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