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头动了一下,晏在舒划到最末页。
没有评分,没有电子章,只有一段对她课题报告的评价,发布时间是三分钟前。
一下子弹坐起来。
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再字斟句酌地看,最后翻来覆去地咬在嘴边来回念。大二分专业之后,晏在舒进步非常明显,哪怕几位前辈乃至孟揭都不看好她进理论物理这领域,但她还是走过来了,拿了全A,提前修满学分,进了奥新衍生课题组,过五关斩六将,获得去新西兰交流的机会,做过的课题被知名大佬点名赞赏,她确实是做什么事儿,都能做得漂漂亮亮的这么一种人。
而她听到的夸奖也远远多于批判。
是很久没看到这样犀利精准的评价了。
晏在舒把这段话截了图,然后登进自己的内网,往上溯源,发现这条评价的来源是某个单位数ID的大佬,首先排除9527,排除孟揭,那会是谁呢?
谁这么闲,年三十还在看课题报告,谁的评价角度这么刁钻……
脑子里迸出这几句话的同时,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模糊的猜测,当下整片后背都是僵的,头皮发麻,耳际一阵阵地嗡鸣,晏在舒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了近似低血糖的反应,她捋了下耳发,推门,下楼梯,看都没看到孟揭,话先说出口了。
“孟揭……”
孟揭听见动静,摘掉耳机,被惊动的这瞬间脸上的情绪来不及收,眉毛拧着,眼睛是红的,整个精气神像被彻底摧垮又重建过,有后悔,有反思,还有经过彻底淘洗后更坚定的爱欲。
桌面上,电脑也来不及收,屏幕中有另一个瑞典同事的视讯头像,还有一段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画面呈现暂停状态,正对准某个酒店正门口,那儿有掉到一半差点砸到人的盆栽,也有差点被砸到的一个女生侧脸,那侧脸被放大,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挂的一行泪。
不动声色缓一口气,孟揭把电脑合上,“要走了?”
距离远,晏在舒没看到他电脑,她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手机上,这会儿站在三级台阶上,视线缓慢聚焦在孟揭脸上,茫然地,忐忑地问了一句:“我爸爸是不是回来了?”
***
晏明修,是个物理学家,曾经指着星月,这样告诉她:
宝贝,我来和你谈一谈宇宙的能量守恒,尽管你的物理学得实在很糟糕,但你知道,热力学第一定律已经告诉我们,能量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凭空消散,在这个原子构建的疆域里,物质只会被回收或重构,而不会被真正创造或毁灭。爸爸多么爱你你知道,但爸爸不能常陪你,所以总是怕你知道得不够多,你看到的每一片羽毛,每一条鱼鳍,每一朵花瓣,都是爸爸爱你的见证,那月亮,也是的。
风在拂,夕阳照彻整片窗,晏在舒扬起的发梢都敷着金光,她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给谢女士打电话。
“嗯,准备过去了,”soup亦步亦趋跟着她,晏在舒指头陷进柔软的皮毛,问,“他长白头发了吗?”
然后笑笑,“啊,我当然知道,他偷偷上线给我批改作业了。”
soup讨好地舔舔她手指,晏在舒嫌痒,轻轻弹它脑袋,嗯一声,对电话那边说,“一会儿见。”
挂断后,晏在舒把soup放地上,小狗歪着脑袋朝孟揭蹦过去,她望向窗外,那落日的折光仿佛顺着瞳孔流进了体内。
她轻轻呼吸着,整个人暖洋洋,心情好得不得了,脑子里已经策划了十几种杀到老晏面前的场景,一边扎着头发,一边说给孟揭听。
他都应。
应得心不在焉。
晏在舒绕好头发,找不到发绳了,正往沙发里翻呢,孟揭顺手给她递过来了,晏在舒把发绳咬齿间,总算想起来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孟揭挺平静的:“想带你去天文台,近期会有流星。”
晏在舒正在门口换鞋呢,听了两句,把靴子往上一拉,突然说,“你在约我出去啊?”
孟揭停顿片刻,说,“是。”
“正式约会?”
孟揭点头:“正式约会。”
晏在舒往后靠,孟揭半蹲在她跟前,把鞋带系紧,“咻”地使一记力,晏在舒半道身子跟着前倾,额头几乎碰上他的。
“那你倒回去,重新说,哪有约会讲得那么随便的。”
孟揭还真装着正经的样子,沉思半天,最后挨着她的额头。
“我爱你,晏在舒。”
晏在舒就笑,孟揭也笑,随后一把罩住她后脖颈,拍一下,带着就走了。
车子驶过了山海,在笔直的一条环岛路上前行,今年最后一轮晴日正在轰轰烈烈沉进海平面,孟揭降下车窗,近乎透明的海气湍湍流入车内,谁都没再讲话,风吹得小狗毛发凌乱,孟揭手搭在她手腕上,前尘浓缩在后视镜中,未来就赫赫燃在天光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