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说难也不难,阿椿容貌更胜贵妃,这女子容色若是出众,还愁嫁不出去吗?”万氏笑一笑,打量着承恩伯的神色:“只是找个谢钰那般条件的只怕困难...或是嫁给宗室为侧室,或是嫁给年纪稍长的高官为填房...”
承恩伯到底是亲爹,不免面露犹豫,万氏又补了句:“我这也是为了家里,若真能攀上一门好亲,对家里和阿椿都是一桩好事。”
承恩伯眉梢微动,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多年夫妻,万氏已然明了他的心思,笑了笑:“我先替阿椿相看着。”
和承恩伯说完话,万氏的心情极好,哪晓得刚回自己院子,就见沈信芳红着眼眶扑进自己怀里:“母亲!”
沈信芳身量纤细,眉目细长,生的犹如一朵清幽兰花,她又常着宽袍大袖,翩翩然如同凌波仙子。
此时此刻,她也没了往日的仙子姿态,眼睛哭的如同肿了的桃儿。
万氏一惊:“出什么事儿?”她忙掏出绢子给她拭泪:“不是去参加长平郡主的生日宴吗?怎么哭起来了?”
长平郡主是宁王的女儿,论辈分算下来,宁王还是今上的叔父,身份尊贵无比,他连着生了七八个女儿,三十岁才诞下一子,端的是金尊玉贵,至今未曾定下世子妃人选,挑来挑去都挑花眼了。
万氏一向觉得沈椿给自己女儿提鞋都不配,沈椿那样的都能嫁给谢钰,自己女儿当然要嫁得更好才是!她挑来拣去,终于把主意打到宁王世子身上,这些日子频频让女儿和王府走动。
沈信芳露出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恼,直到万氏示意屋里下人都下去,她放声哭了起来:“今儿宴会倒是好好的,就是回来的时候突然撞见了宁王,他盯着我瞧了几眼,非说要亲自送我,我拿他当长辈待,本来也没多想,谁料上马车的时候,我身子歪了一下,他就一把攥住我的腕子不肯撒手,还说,还说...”
她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说喜欢我,要跟皇帝请旨,让我做他的侧妃!”
万氏一悚。
宁王如今已经年近五旬,沈信芳年不过十六,更别说宁王的正头王妃还在呢!
据传宁王妃凶悍善妒,宁王前头的两个侧妃便死的不明不白,那些姬妾侧室更是悄没声儿地不知道没了多少,好些都是被她虐待致死的,偏她出身又高,地位无可撼动,沈信芳若是嫁给宁王当侧妃,哪里还有活路?
沈信芳断断续续地哭道:“我,我还听人说,宁王的老好人做派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王府里略平头正脸些的丫鬟姑姑他都没放过,见着相貌稍好些的他都走不动道,必得弄上手...”
她拽着万氏的袖子:“娘,我该怎么办?!”
万氏手脚发凉,此时已是遍体生寒。
宁王是皇帝的长辈,身份尊贵,沈家不过靠美人上位的外戚之家,他若要人,皇上自然不会不给!万氏心中懊悔无比,都怪她被富贵迷了双眼,竟然亲手推女儿入了火坑!
她正心慌意乱,忽然听外面的婆子请示道:“夫人,椿娘子那边儿该怎么安置?”
沈信芳的抽噎声一顿,愕然道:“椿娘子?沈椿?她怎么回来了?”
万氏正急急思索对策,甚至想着要不要进宫求沈贵妃拿个主意,随口回答:“她和谢钰和离了,今天刚回家里..,.”
语毕,她猛地顿住,调转视线看向客院的方向。
......
谢家亲朋门客众多,从初一到十五都是宾客盈门,谢钰还是云淡风轻的做派,真不似上午才和离的人。
长公主见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故意问他:“现在人应该还没走远,你若是后悔,不如现在就去把人接回来。”
谢钰:“她既然执意要走,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她把伤人心的话都说尽了,他也无话可说,他索性调开视线:“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
天塌下来也有他这张嘴顶着!
长公主十分瞧不惯他这幅嘴硬样儿,冷哼了声,不说话了。
倒是谢钰主动跟她续上了话题:“我记得昭...她刚嫁入谢家的时候,母亲对她极是不喜,如今她真的走了,母亲怎么反倒不舍起来?“
长公主倒是比他坦然多了:“这小半年和她相处下来,我觉得这孩子人品极好。”
她顿了顿,感慨道:“在这长安城里,人人都是千回百转的心思,凭谢家的门第,想找个高门贵女不难,但想找个如她一般心思恪纯的,实在不易。”
谢钰默然无言。
按照惯例,每年初一晚上,谢无忌会回来吃一顿简单家宴,今夜他如期而至,其余人也都到齐了,就是没见沈椿踪影。
他挑了挑眉,奇道:“弟妹呢?她怎么没和老三待在一块?”
这真是标准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话一问,屋里的气氛刹那间冻结成冰,只能听见窗外的沙沙霜雪声。
屋里也没外人,谢国公嘴上没把门的,便道:“哎,你三弟和你弟妹已经和离了,她如今人在娘家呢。”
谢无忌手指一滑,险些摔了酒盏。
第045章
除了谢无忌多余问的那一句之后, 再没人敢提及此事,谢钰则是一脸淡然地陪宴到子时,好似少了个老婆对他全无影响。
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些贴身衣物,她的陪嫁, 谢家的聘礼, 还有他送她的那些首饰珍玩, 因为数量繁多, 她都没来得及带走。
谢钰指尖摩挲着妆镜前的一把象牙梳, 他出神片刻,随手把象牙梳撂回抽屉内,又重重合上抽屉。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床褥, 正要就寝,忽然有一件粉红色的小衣轻飘飘落在他手边, 一缕细微的草木香准确无误地掠过他的鼻端。
谢钰胸膛起伏了两下,披上衣服,面无表情地去了外院。
......
日子一晃就到了初五,初五这天,按照往年的传统, 宫里要举办一场极为盛大的女子蹴鞠赛。
沈椿力气比一般女子大了不少,而且四肢发达,身子轻盈灵便, 昭华觉得她是块蹴鞠的好苗子,腊月的时候提前跟她说了让她准备这场蹴鞠赛, 年前还拉她日日练习。
——这场蹴鞠赛十分隆重,奖品丰厚, 能在皇上宗室跟前露脸就不说了,每年的赢家都被长安郎君大肆追捧献花儿, 争相追求,一时间风光无两,不少懂蹴鞠的贵女都乐意来报名出一出风头。
她和谢钰和离的事儿暂时瞒着,按照长安习俗,女子有在娘家过完元宵的习俗,旁人也未曾多想,倒是初四这日,昭华派人来问她还要不要参加蹴鞠赛。
她之前怕谢钰不喜她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所以一直没答应,现在俩人都和离了,她也没什么顾忌的。
她想明白之后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昭华提前一天把她接进宫熟悉场地,有公主在前面顶着,沈家果然一声没敢吭。
宫里的朝阳苑便是新建的马球场,沈椿刚走进更衣室,就见几个少女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哎四娘,听说承恩伯的长女最近回家小住了,可有这事儿?”
沈四娘是沈家堂房的女儿,之前还因为在沈椿回门礼上勾搭过谢钰被禁足。
她闻言扬了扬眉:“当然是真的。”她眼梢吊着,余光扫见沈椿进来,反而说的更加起劲了:“照我说,没准压根不是什么小住,说不定是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谢家给送回来了!”
在她的记忆力,沈椿还是出嫁之前那副木讷卑怯的样子,他们撕了她的书,当面取笑她的乡下口音,她也不敢反抗,向承恩伯告状,他们就当面认错,背后欺负得更厉害,就这么折腾了两三回,沈椿是彻底没胆子反抗了。
就算她走大运嫁给谢家,这不年初一就给人送回来了,可见谢家对她也没多看重,沈四娘欺负起她来更是全无顾忌了。
她这话说的可真是引人深想,其他几个女孩都‘啊?’了声,有人小声提醒:“不会吧...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啊。”
沈四娘煞有介事地道:“她在家里都住了五天了,也没见谢家派人来问过一回,说不定就是...”
她话才说了一半儿,忽然头皮一紧,发髻被人重重揪着往后一拽。
沈椿身子在发抖,一半儿是恼怒一半儿是紧张,但她手上的力道半点儿不松。
她一把拽着沈四娘的头发:“说不定什么?你说呀!”
就算心里再没底气,她也不能退缩,她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有父母和爱人,她没有退路,她必须得为自己讨个公道。
沈四娘头皮被扯得生痛,反手想要打她:“你疯了啊,居然敢对我动手!”
沈椿又用力拽了她一下,几缕头发都被她扯了下来:“你再胡说八道,我不光要对你动手,我还得对你动脚呢!”她表情严厉:“道歉!”
沈四娘都惊呆了。
她现在还对沈椿唯唯诺诺的样子记忆犹新,这才几个月不见,沈椿的脾气怎么这么厉害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催促的鼓声,沈四娘趁机一把推开沈椿,有些色厉内荏地道:“我,我才没功夫跟你掰扯,我要去比赛了!”
她冷笑着放狠话:“你现在先别厉害,等会儿赛场上见真章吧!”
说完就提着裙摆匆匆跑了,刚才和她说闲话的几个少女也面露尴尬,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各自散了。
沈椿一口气堵在心口没发出去,这会儿还是气的不轻,听到昭华在外面催促,她才勒紧腰带,咬咬牙跑出去了。
这时到场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来得基本都是高官勋贵,最前面的一排高台留出来几个座位,除了帝后和高位后妃的座位之外,另外还有三位裁判的座次。
这次女子蹴鞠赛的三位裁判是两位皇子和谢钰,负责开球的是领了虚衔的谢无忌,谢钰和谢无忌是一同过来的,兄弟俩相貌又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谢无忌洒脱不羁,谢钰端正清绝,俩人各有各的俊俏之处,看的长安女娘们直移不开眼。
等裁判和开球的入席之后,两列选手也分别入场,两队选手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蹴鞠服,沈四娘那队是由青华公主带队,着绯色秋衣,眉心贴着赤色花钿,沈椿那队则是由昭华带队,一身玄金色蹴鞠服,脸上未贴花钿,不过头发都统一束成了高马尾。
这蹴鞠服均都是窄袖配十破裙,带子勾勒出细细腰身,胸前露出一片肌肤,走动间十分好看。
谢钰本也是被皇上硬差遣来的,对什么女子蹴鞠赛毫无兴趣,他随意向下扫了眼,目光忽然定住了。
昭昭?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蹴鞠?
谢钰心里瞬间冒出了这三个问题,拧眉看着下方。
沈椿背对他站着,一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看起来英气极了,完全没有被和离影响分毫。
她本来就生的好看,这般打扮更是增添了几分飒爽之姿,她刚一露脸,场上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她的,立马起身吆喝喝彩。
随着三声鼓响,谢无忌信手一抛,就把藤球抛到了半空,他抬脚一踢,忽的高喝了声:“接球!”
开球的人应当不偏不倚,把球踢到两队正中,再有两队开始利用蹴鞠的技巧强夺藤球,最后把球踢入风流眼里才算赢球。
谢无忌眼瞧着是把球踢入场中,但那藤球飞到半空,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半道转了个弯儿,突然向着沈椿飞了过去。
沈椿不免愣了下,人还在走神,身子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伸腿接住了这仿佛白送的一球。
几个敌方的队员立马扑上来,试图阻止她进球,沈椿一看情势不好,连着用了好几个假动作,避开了想要阻拦自己对手,她在心里掐算着距离,然后用力一脚,直接把球踹进了风流眼里。
这距离开场还不到片刻!
女子蹴鞠赛至今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快进球!
台上围观的贵眷郎君也激动起来,纷纷站起身欢呼,尤其是一些年纪小的郎君,不要钱似的把手里的鲜花往沈椿身上抛去。
沈椿简直大出风头,转眼就落了一身的花团锦簇。
皇帝都忍不住打趣谢钰:“朕以为三郎一向保守持重,没想到居然肯让夫人这般抛头露面地出风头。”
他看了眼那些个看球看得如痴如醉的小郎君,不由啧啧:“幸好她已经名花有主,不然这一场蹴鞠赛比下来,沈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谢钰一语不发,淡色双唇几乎抿成一线。
第046章
这女子蹴鞠赛, 能不能赢还是其次,出风头才是最要紧的。
沈椿方才浅浅破了个记录,沈四娘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变着法儿地过来围追堵截, 想要把她绊倒在地。
她技巧多, 可惜耐力和力气都不如沈椿, 对着她, 沈椿也半点不客气, 以力破
巧直接冲撞过去,没几次沈四娘身上就被撞青了一块。
沈四娘心里大恨,既然明着没法儿赢沈椿, 她干脆背地里动手脚,每次沈椿即将把球踢进风流眼的时候, 她就故意在前面拦着,然后装模作样地扑倒在地。
有人摔了,比赛只能吹哨暂停,请太医来瞧她伤势,每次到比赛的关键时刻, 她总是故技重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沈四娘就这么搞了两次, 沈椿这队一下子泄了气,比分难免就落后了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