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瞠目:“他,他不会是对夫人有意...”
对于情爱之事,谢钰一向迟钝,但方才看见谢无忌和沈椿站在一块,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长乐不过是道出他的心思。
谢钰双唇微抿,须臾,他才道:“长兄自小便喜欢用这般手段作弄人,我读书练字,他即便不喜,也总要上来抢我纸笔,他对她,并非出自真心。”
说着,他神色松了松,垂眸道:“何况他们的名分既定,他有什么逾越之举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莫说我和她并未和离,就算我们真的和离了,他也断无可能。”
长乐一想也是,大伯哥和弟妹在一起,除非谢无忌敢不要前程了!
......
那头哥舒苍也在和谢无忌闲聊此事,他若有所思:“你似乎对你那个弟妹颇为关照?”
谢无忌在突厥做过多年细作,皇上索性派他来明着照料暗里监管哥舒苍,这倒方便了两人来往。
谢无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胸口,扬眉反问:“是又如何?”
他对沈椿,要说多有好感也谈不上,只是第一眼见她,就想起了一位故人。
七八年前他在山林里走失,无意中救下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小丫头长得不漂亮,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命也哭,一看就没人管,十来岁就被卖成了童养媳。
谢无忌并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物竞天择,对于这种不能自保的弱者,意外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但再次路过那处坑洞的时候,听到她还在奋力地折腾呼救,鬼使神差的,他把她拉了上来。
他不光帮她治了伤,背她走出林子,还顺道儿帮她解决了那个买下她的泼皮。
到分别的时候,小丫头死活拽着不让他走,非要问他姓名。
谢无忌倒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那个时候,人人都唤他‘十七奴’。
他被问的沉默了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叫谢钰。”
他手指在沙地上写下‘钰’字:“明金旁的玉。”
忆起往事,谢无忌的眼神有刹那浮动,不过很快神色如常。
他当然知道,沈椿和那个小丫头不是一个人,单说长相,沈椿可比她漂亮多了。
哥舒苍好奇道:“你是为了惹谢钰不快?”
谢无忌岔开话题:“特地叫我来,你有什么事?”
“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军户的下落,”哥舒苍展开图纸,上面画着一精巧弩机,甚至标注了各处的名字和尺寸,只是细看之下,有小半的地方未曾注明。
他脸色慢慢转冷:“汉人擅技巧,研制出了这等神机弩,专克我部重骑,若非此物,我们这次岂会败得这般惨烈。”
他看向谢无忌,压低声音:“等年后,汉人的皇帝会率领宫嫔和众臣去行宫举行春耕,顺便看一看军演,你到时帮我打听一位军户的下落...”
他细细说完,又问谢无忌:“能办到吗?”
谢无忌唔了声。
哥舒苍知道他这是应了,也不多言,他低头咳嗽了几声,又抬眼,温声道:“等这事儿结束,你便随我回突厥,王父仅有姑母这一个女儿,对你也是记挂得很。”
他知道谢无忌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在这里,只要谢钰在一天,你便永无出头之日,瞧着他荣光加身,肩挑全族的荣耀,你心里就不膈应吗?他对你再好,也不可能把手头权势分你一半。”
谢无忌出神片刻,挪开眼,撇嘴一笑:“再说。”
......
等宫宴结束,承恩伯和万氏却在宫门外被宁王叫住了,他笑吟吟地道:“趁着承恩伯和夫人都在,咱们不如把信芳的事儿定下了。”
他道:“信芳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
宁王面白无须,原本眉目也算是英挺,但近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双目浑浊,脚步虚浮,看着便让人作呕。
万氏听他叫女儿闺名,胃里不免翻滚起来,抢在承恩伯之前婉拒道:“信芳年纪还小,尚不懂事,更不敢高攀王府,王爷实在抬爱了。”
承恩伯对沈信芳也是寄予厚望的,当然不甘心让她给一个老迈的亲王做侧妃,便附和道:“是啊是啊。”
谁料宁王直接拉下脸:“若本王偏要让她高攀呢?”
宁王酒色财气俱全,在长安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可谁让他辈分高呢?就是皇帝见了也得喊一声皇叔,承恩伯府这种毫无实权的伯府实在开罪不起,更不好明着拒绝。
这宁王有自己的封地,只是位置不大好,按照规矩,各地亲王只得过年的时候来长安面圣一回,元宵之后便得动身回藩地,承恩伯和万氏本想熬到他回藩地,没想到这还没出年,宁王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承恩伯左右为难,万氏却灵机一动,微笑着道:“并非我和伯爷推拒,只是信芳实在年幼,我们不忍她太早离家,倒是我们的长女阿椿年岁正值碧玉年华,王爷今日当也目睹了她的风姿。”
宁王心里一动,很快冷笑了声:“承恩伯和夫人莫非欺我是外地藩王便出言诓我?令爱早就嫁与谢家三郎为妻,夫人和我提她做什么?”
那沈椿生的的确貌美,且有一股与长安淑女迥异的蓬勃生机,十分明媚耀眼,但他再好色,也没胆大到敢动谢钰之妻的地步。
万氏神色无奈:“王爷有所不知,椿娘任性,在谢家过得也不大如意,前几日谢钰便提出了和离,如今和离书还是热乎的呢,我和她爹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她边瞧宁王反应,边微笑道:“女子和离本就是羞人事,如今她正为今后发愁呢,若王爷肯在这时为拉她一把,她定然会感激不尽,日后尽心侍奉王爷的。”
第048章
每年十五之后, 皇上都会去一趟都城的行宫,先观看龙武军的一场军演,然后在行宫住下,举办一场长达七日的春耕大典。
这日看完军演, 皇上龙心大悦, 等入了夜, 他索性在行宫的重华阁办了场规模不大的家宴, 除了还在长安的几位皇子王爷之外, 就连沈家也因着沈贵妃和五皇子的缘故,得了参加家宴的殊荣。
五皇子擅武,今天军演的时候, 五皇子表现得颇为出众,这让皇上的心情着实不错, 还特地赏了沈家一壶三羊酒,沈家人齐齐起了身,一边向皇上道谢,一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椿酒量一向不大好,刚喝了两盏, 她脑袋就晕晕乎乎的。
她也没多想,对着承恩伯道:“阿翁,夫人, 我好像醉了,能不能先回去?”
承恩伯捋了捋须, 正要开口,万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微笑道:“也好,你回去歇着吧。”
她说完就请来一个侍女, 让她扶着面色酡红的沈椿出去。
侍女扶着沈椿走进了一处暖阁,她头脑越发昏沉,几乎要睡死过去,忽然听见暖阁的门‘吱呀’响了一声,一道沉重的脚步声重重向她袭了过来。
宁王看着醉倒在榻上的小美人儿,心下喜不自胜。
他这人称得上好色如命,那日在蹴鞠场上看到沈椿的明艳风采,而他后院竟无一姬妾可与之比拟,他自然意动,只是碍于她是谢钰妻子,他才不敢打她的主意,后来又听承恩伯夫妇说,她和谢钰已经和离,两边儿再无牵扯,宁王自不想放过此等绝色。
不过沈椿毕竟曾为谢家妇,承恩伯府和宁王都不想开罪谢家,便干脆设下了一个局,在方才家宴之上,他们给沈椿的酒里下了一种能让人意识昏沉,情潮暗涌的药粉,再让侍女扶着她到了一处早就布置好的暖阁。
这样一来,即便宁王和沈椿发生了什么,他也大可以说是沈椿醉后失德,勾引了他,错在沈椿,谢家即便不满,也不好多说。而且皇亲贵眷都在宴会上,这事儿一旦传开,他也可以顺水推舟让皇帝把沈椿赐给他,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至于沈信芳,他又没答应他沈家要了沈椿便不打沈信芳的主意,如今姐姐已经是跑不了了,等过上几日,他再向皇上开口求娶妹妹为侧妃,不过顺手的事儿。
他是宗室里一等一的不要面皮之人,想着今后姐妹共侍一夫的场面,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花,搓了搓手,上前要剥沈椿衣领。
他也顾不上沈椿听不听得见,眯起浑浊的三角眼,连连笑道:“这样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他谢三郎也舍得和离,真是不解风情,正好,让本王来好好疼疼你…”
要是寻常贵族女子,这会儿只怕已经昏死过去,沈椿的体力要比一般女孩好上不少,这会儿勉强留了一线清明,昏昏沉沉间,她听到有男子的脚步声靠近,立马警觉起来。
尤其是这人言辞放肆,语调下流,她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强压着颤抖,手指不着痕迹地四下摸索,摸到了床头摆放的玉如意。
等人靠近,她勉强借着一线月光,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好像是方才宴会上的什么什么王爷。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不过沈椿也来不及多想,等那笑的一脸猥琐的宁王靠近,她勉强攒起一丝力气,抄起手边的如意就冲着他脑袋来了一下狠的。
宁王没想到她人还醒着,一时不察,脑袋嗡了声,就见血花迸溅了出来,他额头剧痛,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沈椿这会儿身上隐隐发着热,趁机重重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地从后窗逃了出去。
宁王捂着脑袋呻 吟了一时,等慢慢缓过这阵剧痛,他心里发着狠,高声
叫道:“来人啊,抓刺客!”
随着他几声厉喝,宴席结束原本已经睡下的皇帝皇后都被惊动了,带着内侍匆匆赶到,宁王捂着额头,一脸慌张地道:“陛下,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喝多了酒,本想在暖阁小憩,谁料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我正要质问,谁料那黑影袭击了我之后跳窗便走了!”
他存心要把事情闹大,只要她今晚上被找到,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有的是她跪着向他摇尾乞怜的时候!
皇帝先好言安抚了宁王几句,见到他一脑袋血,也信了有刺客的事儿,立马封锁宫门,派羽林卫四下搜宫——这下沈椿真是想跑都跑不了了。
......
谢无忌自从被封为参将之后,皇帝也没有派他去边关领军,反而是把他留在了长安,明着让他操练长安狼卫,还把他留在了身边当差,显得对他器重无比,实际上却没给他任何实权,还是让他去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清扫细作的工作。
龙武卫明面儿上是拱卫行宫的兵马,实际上暗暗护着的却是潼关这条重要关卡,里面的精兵强将数不胜数,白天军演之后,谢无忌便随着皇帝来到了行宫,等到入夜皇帝举办宴席的时候,他便借着参将的身份潜入龙武卫,暗中打探神极弩的下落。
等入了夜,谢无忌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行宫,以确保此事不被人发现。
心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才问了句:“您...是打定主意要投突厥了吗?”他迟疑了下,又道:“您想好要放弃谢家子的身份了吗?”
谢无忌脚步未停,忽的问了个全无干系的问题:“你觉得谢钰待我如何?”
心腹瞧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如实回答:“凭心而论,小公爷待您极好。”
旁的不说,如果没有谢钰向祖父求情,准许谢无忌入宗祠,他现在只会是谢家豢养的一条狗,是谢家排行十七的奴才。
“嗯,是挺好的,小时候其他人都拿我当贱奴,只有他拿我当兄长,处处以兄弟之礼相待。”谢无忌闷闷地笑了声:“但我真是恨他入骨。”
“也许其他人说得对,谢钰是白璧无瑕的君子,我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贱人。”他忍不住大笑出声,仿佛极是畅快:“我真想瞧见谢钰知道这一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心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劝慰:“人往高处走,哥舒苍说的没错,小公爷待您再好,您终归也越不过他去,在晋朝,您永远是个异类,道不同...”
他话才刚说完,就见整个行宫忽的灯火通明,脚步声和马蹄声连绵起伏不绝。
心腹愕然片刻,忽的道:“不好,宫里戒严了!”他看向谢无忌:“难道咱们的事情败露...”
谢无忌也难得肃了面色,沉声道:“从后面那条小道过去。”
行宫后面有一处冷月阁,原是关押一些犯错宫妃的地方,后面渐渐荒废了,谢无忌之前修了条简陋的密道在此,可以直通宫里,他脚步一拐,就和心腹拐去了冷月阁,不过片刻,就从一处荒草丛生的枯井里钻了出来。
两人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压低身子往宫里走,突的就见荒草从中一片晃动,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走的勉强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才能艰难挪动。
谢无忌手指一翻,指尖夹着一枚寒光闪闪的刀片,他正要出手,就见那人影闷哼了声,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心腹定睛一瞧,压低声道:“参将,好像是沈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