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看到周义明烧方子就觉得不对劲,刚才堂屋里没个做主的人,她就硬忍着,等师父出来主持公道了,才把方子拿出来给大家看。
周义明一下傻眼了。
周太医接过一瞧,一看便是周义明的笔迹,不由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开错方子不说,居然还栽赃给你师妹,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品行败坏的玩意儿!”
他越说越怒,抡起拐
杖狠狠敲了周义明几下。
铁证如山,周义明狡辩不得,跪下来涕泗横流地道:“都是儿的错,是儿不慎开错了方子,又一时糊涂嫁祸给小师妹,都是我糊涂啊!!”
这人倒也光棍儿吗,又转向沈椿:“小师妹,全是师兄的错,师兄一时猪油蒙了心,给你叩头赔不是了!”
方才还信誓旦旦跟着他举证的几个学徒也面面相觑,忙不迭叩头请罪。
周太医还是恼怒,先给病人重开了方子,又赔偿了药钱,这才打发周义明去后面药王像前跪着。
周太医之前说让沈椿继承医馆,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如今见周义明竟使出这般卑劣手段,他还真动了换人的心思。
他私底下和老妻商议:“亏我之前还觉得义明是个踏实孩子,虽然医术不出众,但也有可取之处,没想到他竟为了几句流言蜚语做出这等事,这般心性,怕是以后会毁了我的招牌。”
周老夫人想了想:“你是看上阿椿那孩子了?”
她犹豫道:“我瞧着那孩子也好,良善又聪明,样貌也出众,只一样,她不是咱们周家人,你把医馆传给她,周家其他族人怕是不干的。”
周太医捋须笑了笑:“这个我自然考虑过。”他细细道:“咱们边关这边儿也不忌讳女子嫁没嫁过人,族里还有不少和阿椿年貌相当的年轻子弟,咱们挑选合适的介绍给阿椿,只要阿椿和他成了亲,族里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我这医馆也后继有人,不过是多收一个养子罢了。”
这法子实在不错,就大户人家招赘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招的是儿媳,周老夫人随便一划拉就想到几个合适人选,点头道:“成,回头我跟阿椿说说。”
第084章
在长安的时候, 沈椿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见过世面的人,周义明那点小手段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回来之后该吃吃该喝喝。
等吃饱喝足之后, 她买的青砖块也送到了, 她又用沙子石灰和糯米粉搅出了一盆泥。
俩人就住隔壁, 她这边儿有点风吹草动, 谢钰都能发现, 便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沈椿一边忙活一边回答:“垒鸡窝。”她又往院子里瞧了眼:“等过两天有空,我还要在院子里垦一块菜地出来。”
这三个字谢钰倒是都认识,但是放一块他就怎么都听不懂了, 迟疑道:“这是人住的地方...”
沈椿都不乐意跟这没常识的说话,她嘴巴撇了下:“县城里东西多贵啊, 垒鸡窝养鸡,最起码鸡肉和鸡蛋钱都省下来了,再垦一块菜地,这样菜钱也省了。”
她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地方太小,我还想养几头猪。”
谢钰拧眉, 不敢苟同:“这未免也太过脏乱,人怎么能和家禽家畜共处一室?”他不赞成地道:“你还是再想想。”
沈椿确定了,这位和谢钰真挺像的。
她十分看不惯这样的矫情病, 她虽然不敢挤兑谢钰,但对着常大人还敢说几句, 鼻子里哼哼两声:“这你就嫌脏乱了?我要是告诉你,你吃的蔬菜瓜果全是茅坑里的粪肥浇出来的, 你不得跳河把自己淹死啊?”
听完她的话,谢钰整个人仿佛被抽走灵魂, 只留一副空壳在原地。
在谢家的时候,谢钰一不准她吃这个二不准她喝那个,吃块猪耳朵肉都能被他长篇大论地训斥一番,弄得她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这些话她早就想对谢钰说,只是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再见不着写谢钰了,如今有个替身让她出出气儿也好。
沈椿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就把活儿干了。
又过了会儿,谢钰才从那种剧烈的震荡中回过神,他居然弯下腰,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来帮你。”
既然他决定要了解昭昭,就该从这些日常小事儿开始。
他拿起一块青砖,往砖面上一抹:“是这么干的没错吧?”
这位常大人昨天还一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样子,今儿一下转了性,沈椿还有点不适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少抹点泥,往这边垒。”
不得不说,中进士的脑子真不是盖的,就连垒鸡窝都能垒得又快又好,两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鸡窝垒好,沈椿把新买的十来只鸡苗放了进去,喜滋滋地拍了拍手:“这下几个月都不愁没鸡肉吃了。”
她瞧这常大人也顺眼许多,原以为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没想到干起活儿来还挺有眼力见。
谢钰蹭了一身泥,就连指甲缝里都是泥水,他本来就是洁癖,这会儿简直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皮脱下一层。
他眸光微转,但见她眉眼飞扬,神情愉悦,他唇角也不觉跟着翘了翘,通身的难受尽数消散,甚至道:“你若真是想搭猪窝...”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顿了下,才略有勉强地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椿却摇了摇头:“算了,地方不够。”
谢钰悄然无声地轻舒口气。
沈椿这会儿看他顺眼,忍不住夸了句:“你虽然也是个当官的,但干起农活来一点不含糊,比他强。”
谢钰转眸看她一眼:“他?是你那个死去的丈夫吗?”他在‘死去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轻轻问她:“他待你很不好吗?”
沈椿想了想:“要说特别不好也没有,但他对我和对外人也没啥差别,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比我重要,我俩平时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可说,他那人才高八斗,出身又好,我就是一个乡下出来的村姑,现在写字都勉强,他觉得我听不懂,有什么话都不乐意跟我说,我想跟他说说我的事儿,他也不没空听我絮叨。”
她苦中作乐地自嘲:“后来我跟他和离,他倒是追了我一阵子,大概是觉得别人没我伺候他伺候得好吧。”
谢钰想也没想地反驳:“我...他从未如此想过你!”
沈椿正在想着旁的事儿,闻言愣了下:“什么?”
谢钰掩饰般掉过脸:“无事。”他顿了顿:“也许他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沈椿撇嘴,看他又不顺眼起来:“你们男人就会帮男人说话。”
谢钰:“...”
蓟州靠近边关,气候苦寒,才刚八月天气就开始转冷,沈椿两双手在泥水里淘弄完之后,手背隐约有点发红发痒,她忍不住伸手挠了几下。
谢钰想也没想就问:“是不是冻疮发作了?”
他问的太过自然,就好像两人相识已久一般,沈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钰从屋里取出绵羊油:“擦这个吧。”
他不等沈椿反应过来,就轻轻托起她的手,用指尖挑起一点绵羊油,小心为她涂在右手的关节处。
现在天气冷了,绵羊油不好化开,他干脆把她的两只手捂在自己手心,又轻轻呵了几口热气。
遇到热气,绵羊油很快融化了,慢慢渗透进她的肌肤里,很快就止了痒。
热气从指尖一路向上,她整个人都被吹酥了。
沈椿都傻眼了。
等他帮她上好药,她才慌忙抽回手:“你,你干嘛啊!”
谢钰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多有冒犯之处,他本身就不是极擅隐藏伪装的人,面对刺客尚能周全自若,但对着心心念念之人,他很难掩饰自己的关切。
他若无其事地道:“看你手上冻疮复发,帮你上药。”
“不是,等会儿。”沈椿简直莫名其妙,叉腰骂他:“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知道啊,你简直放肆!”
谢钰抬眸看着她,颇有深意地道:“我妻子跑走,你的丈夫身故,我们如今都是独身,这般也不算太过逾礼。”
他的眼神称得上堂而皇之,好像对她志在必得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辗转千里来到此地,又是易容又是隐藏,为的就是这一个目的。
既然被她瞧出端倪,谢钰索性不再掩饰对她的渴求。
他摊开掌心的羊油,甚至得寸进尺地问道:“你还有另一只手未曾上药,可要我帮你?”
沈椿联想到他前几日的怪异举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常大人不会看上她了吧?
她心里一慌,不觉后退了几步,毫不犹豫地道:“你把药搁在一边儿。”
谢钰见她心思为他而乱,唇角不觉轻扬。
他倒也未欺身靠近,随手把羊油放到刚垒好的青砖墙上,冲她略一颔首,便转身回了屋。
她走进去,沈椿身子才彻底松垮下来,忍不住擦了把头上的汗。
别的不说,俩人这年岁就十分不配了,她看常挽春就跟隔了一辈儿似的,更何况他的性子还像足了谢钰,沈椿真是够够的了。
更别说俩人才认识几天,他就这样举止暧昧,这不是见色起意是什么?!
她十分懊恼,要不是她被银钱蒙蔽了双眼,怎么会轻信了这个常大人,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现在契书已经签了,上面还加盖了官印,她也没法儿和这人解约。
不行不行,得想个法子,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今天是初五,医馆放假的日子,周师娘却特地派人传了个信儿,让沈椿过去一趟。
她一见着沈椿,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过来。”
由于沈椿是已婚妇人,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问道:“你那夫君死了也有一时,我瞧你一个人到底辛苦,你可曾想过再成个家?”
沈椿愣了下:“师娘是什么意思?”
周师娘笑吟吟地道:“我族中有个孩子,前些年一直忙着科举,二十四五了还没成婚,我那老姐姐急得狠了,便托我来说个媒。”
她道:“那孩子相貌斯文俊俏,家里有三间铺子,几亩薄田,家境算得上不错,过的也是呼奴唤婢的日子,只可惜他天资有限,考了这么多年也只中了个秀才,但在咱们这处县城也够用了,他又是家里独子,以后这些家业都是他的。你相貌出众,天资又好,手头又颇有些家底儿,你若愿意,我帮你说和说和,你觉得如何?”
天老爷啊,她最近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乌七八糟的桃花这么多!
周师娘见沈椿愣住,进一步暗示道:“你师兄那人,原来瞧着还算是个稳妥孩子,只是这两年行事越发偏狭,论及天资品性都不如你,只是你毕竟不姓周,若让你传承衣钵,你师父不好和族人交代。”
沈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娘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她成了周家的儿媳,成了自己人,中间的这些问题自然不存在了,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师父的衣钵。
这条件开的实在丰厚,又送夫君又送家产的,沈椿眼睛都瞪圆了。
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找什么夫婿,犹豫了下,正要拒绝,忽然心头一动。
周家在良驹县是大户,周太医又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俗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那常挽春不过一个六品官,不可能不给周家面子,她先用周家的名声打发走了这人再说。
师父师娘很是疼她,也不会因这个怪她的。
她就没把话说死,只是道:“师娘,我先见见人行吗?”
周师娘笑:“这个当然,再嫁从己,你得细细挑,挑个合心意的才好。”
周家是有千号族人的大户,筛选下来适龄适婚的就有几十个,总有小椿喜欢的,到时候排着队让小椿慢慢挑,她选中哪个,他们两口子就认哪个当养子。
她说完又留沈椿在家里吃了饭,娘俩儿闲话一时,直到天擦黑,她才舍得放沈椿回去。
沈椿住的这条巷子有些黑,她裹紧了披风,低头往巷子里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家门口亮起一盏灯,远远地为她照明了前路。
沈椿疑惑地上前,就见常挽春单手提灯,人在寒风中立着,衣袂被吹的猎猎作响。
他问她:“回来了?”
沈椿反问:“你在等我?”
谢钰并未作答,只微微颔首。
沈椿心尖被什么东西拨了下,微微有些失神。
他又道:“去干什么了?”
她回过神来,决定快刀斩乱麻:“我师娘介绍我相亲。”
她一脸诚恳地道:“常叔,你对我这么好,等我成亲之后,我和你侄女婿会好好孝敬你的。”
第085章
谢钰脸色肉眼可见的发青。
幸好有易容的胶皮遮掩, 他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他微微吐了口气,竭力平静地开口:“是么?婚嫁并非小事,他人品家境你是否仔细打听了?”
谢钰到底没忍住,又道了句:“可要我帮你探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