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仿佛一把利刃,精准无误地贯穿了谢无忌的心脏。
他仿佛死在了这一刻,感受不到呼吸心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谢钰也随之获得了新生,怔怔地看向她,不知所措。
这一刻,林间的鸟鸣声都静止了,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三人,只有沈椿恼怒得呼哧呼哧喘气声。
谢无忌最先回过神,望向谢钰的眼里止不住地满腔杀意,他一脸戾气地道:“动手!”
谢钰紧跟着醒神,微微挑了下眉,忽然打了个呼哨,嘹亮的响声穿云破雾,惊起了一片飞鸟。
紧跟着,灌木丛里,高大的树干上,石头缝里,忽的钻出了十几个弩手,他们端着弩 机,稳稳地对着谢无忌一行人。
谁都知道神 机弩天下无双,是突厥铁骑的克星,哪怕弩手人数少于谢无忌带来的亲卫骑兵,也能凭借优势占据上风——谢钰竟然提前埋伏好了十几个弩手接应!
谢钰面色极冷:“你让不让?”
谢无忌冷笑了声,一把拔出长刀:“杀!”
竟直奔着谢钰袭了过来。
谢钰也不再留情,一轮弩机齐射,突厥骑兵便如韭菜一般倒下一片,趁此机会,谢钰带着沈椿纵马出了山道,至此便进入了晋军辖区!
很快就有晋军接应,护着一行人顺利入了城,又给
沈椿换了辆马车,沈椿劫后余生,简直身心俱疲,靠在谢钰怀里半天不想动弹。
她想起自己依稀间,看见谢无忌身上中了一箭,她忍不住撩起车帘,远远地回头看了眼:“额...谢无忌,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她对谢无忌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恼恨他屡屡骗自己,她恨不得让他出门摔个狗吃屎,吃汤饼吃出个大苍蝇,去茅厕跌进粪坑里,另一方面,这人的确是她小时候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她就算不再喜欢他,也并不想看着他他年纪轻轻地就死了。
谢钰扳过她的脑袋,不咸不淡地道:“你的天涯海角命大得很,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废了半天的功夫,沈椿才想起天涯海角这个四个字哪来的,她一阵无语:“多久的事儿你还记得呢?”
她想了想:“我要是心里还惦记着他,刚才何必又选你呢?我就是不想看他就这么死了。”
谢钰不过逗逗她,他微微一笑,附和她:“我也不想见他就这么死了。”
他见沈椿怀疑地扬起眉,心平气和地解释:“老可汗在突厥积威极重,谢无忌是后起之秀,实力也不容小觑,祖孙二人眼看着嫌隙越来越大,二人内斗,对关内百姓百利而无一害。”
昭昭既然言明了选择他,曾经的那些嫉恨私怨也都随之远去了,他心境平和:“从私心来说,他是我兄长,我也不想见他就此身死。”
他深知齐家的道理,只有兄弟方能光耀门庭,他这一系子嗣单薄,他年少时,是真心想让谢无忌能够一展宏图,归心于本家。
谁知人事无常,兄弟二人都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当然,”他淡淡道:“若他继续执迷不悟,危害江山社稷,我也会亲手了结了他。”
盼着他好是真的,想杀了他也是真的,谢钰就是这么一个分明至极的人物,沈椿叹了口气,这才不说什么了。
她脸上一暖,谢钰手掌摩挲着她脸颊,微微笑道:“昭昭,方才在林间,你说你喜欢的是我,我心里极是欢喜的。”
沈椿有些不习惯他这么起腻,她脸上发烫,别过脸含糊道:“我是话赶话说的...”
谢钰的欢喜毫不掩饰,直直地盯着她看。
沈椿都给他看毛了,含羞怒道:“你能不能别看了!都老夫老妻了,没见过我是咋地!”
谢钰胸腔震动,极力忍笑,哄她道:“昭昭,再说一遍吧,我想听。”
沈椿装傻:“再说什么?”
谢钰双眉一敛,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椿闹不过他,只能低下头,嘴里飞快地过了句:“我喜欢你。”
谢钰似有不满,晃了晃她的身子:“太轻了,我听不见。”
哪有这样逼着人说喜欢他的!沈椿忍无可忍:“你讨厌,我不会说!”
“无妨,我教你。”谢钰当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起她来:“沈,椿,喜,欢,谢,钰。”
沈椿吃逼不过,只能跟着重复:“沈椿喜欢谢钰。”
“声音再大一些。”
沈椿拔高了嗓子,喊出声:“沈椿喜欢谢钰!”
她这一声没控制好音量,车外一片人都听见了,虽然努力忍着,但是几声窃笑还是送入帘中。
她脸上臊得通红,捂脸倒到谢钰怀里。
谢钰和她额头相抵,两人紧紧挨在一起。
“谢钰也喜欢沈椿。”
沈椿脸埋入他怀里,轻轻嗯了声。
又过了会儿,谢钰轻声道:“昭昭,我们成婚吧。”
沈椿呆了呆,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谢钰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等战事结束,我们再成一次婚。”
......
历经了一年的苦战,这场战事终于在金秋八月得以平息,谢无忌重伤,溃败返回突厥,幸好他羽翼已成,还能和老可汗斗上一斗。
谢钰不光守住了云城,还收复了失地河道东,只是河道东刺史和都护均都战死,谢钰在此地的威望又极高,一人独揽了此地的军权和政权,俨然一方逍遥诸侯,从此再不必受朝廷所累。
倒是朝廷那边儿,原本是其他皇子明争暗斗,皇上笑嘻嘻地做壁上观,谁料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原本残疾的二皇子独占上风,让皇上心力交瘁,应付不暇,下旨令谢钰任了河道东刺史一职,就再无力管他了。
沈椿还跟谢钰讨论这事儿来着:“我听说二皇子彻底残废,就连房事都不能行,他又无妻无子的,如果真当了皇帝,谁来继承皇位?”
她脑洞大开,看向谢钰:“我听说你和二皇子交情特别好,他会不会把皇位禅让给你啊。”她最近新学了禅让这个词。
谢钰刮了刮她的鼻子:“别胡说。”
河道东沃野千里,土地肥沃,人口繁茂,隔壁蓟州刺史崔清河又是一心支持他的,谢钰稳掌大权,自然是稳坐钓鱼台。
他还是波澜不兴的那副神态:“朝里的事无须你我操心,管好自己便是了。”
不光谢钰手握大权,沈椿最近也是大出风头,这一年来瘟疫虽然有所减缓,症状也不是那么严重,但一直断断续续不曾被根治,她一直根据病案不断试药,终于在上个月研制专门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终于结束了这场长达一年半,蔓延两个州的疫病。
百姓欢欣鼓舞,还特地在城里给她修建了生祠供奉。
如今天下太平,谢钰立马把成亲的事儿提上了日程,他们俩之前又不是没结过婚,二婚哪好意思大操大办?沈椿本来想随便摆几桌酒,请几个熟人来吃顿饭就罢了,没想到谢钰还真把它当回事儿了,上心程度远胜于第一次成婚。
更离谱的是,他甚至连相亲这个步骤都加上了,他特地定下了城里最大的茶楼,两人在包间里装不认识,互相问过了姓名脾性,他才心满意足地给她发间插上了一只金钗。
陪着来相亲的亲长是崔刺史和周太医,俩人脸都快笑裂了,才陪着小辈儿演好这场相亲的戏。
沈椿:“...”
结婚都快三年了相哪门子亲啊啊啊啊!!
大婚的所有事宜,谢钰都事必躬亲,绝对不假人手,特别是迎亲那天,本来府衙出了紧急公事,沈椿都说先忙公事要紧,没想到大婚那天,一个如玉郎君骑马向她行来,不是谢钰又是谁?
当初俩人大婚的时候,谢钰因公未能亲来,沈椿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广袖喜服,他这样冷清的人,穿红衣却半点不显得别扭,反而被衬出一种别样清艳来。
沈椿本来对谢钰非要再结一次婚没啥感觉的,瞧见他这般模样,心下生出一种缺憾被弥补的喜悦。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趁着谢钰扶她上马车的时候,她小指故意在他掌心勾了一圈儿,压低声音调戏他:“你今天很好看。”
毫不意外的,她被谢钰斜了一眼,薄斥:“稳重些。”
沈椿噘了噘嘴,心里骂了句老古板,就听谢钰在她身后轻轻回了句:“你今日也很好看。”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谢钰已经悠悠然重新翻身上马。
上一次大婚,陪她拜天地见父母,牵着她的喜帕进洞房的都是谢无忌,这回换成了谢钰,沈椿心里渐渐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记忆里的另一场婚礼逐渐被眼前的这场替换取代。
谢钰接过交杯酒,和她轻轻一碰:“见日之光,长勿相忘。”
这话是他一字一句教过他的,她被他引着念出下句。
“见日之光,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