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惊喜道:“这个办法好,我下次试试。”
接着他守在座机旁一通指点,完成权力的对接,甚至不在乎拨号被我听见了,想必做好了最终将我灭口的打算。我抓紧时间找书。
我的袖口被很轻地拽了一下。
少年歪着头,蜻蜓点水地冲我微笑:“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你在找这个房间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对吧?”
十四岁的他尚且比我矮半个头,我微微弯腰,与他早熟腐烂的眼神对视:“几百本书的位置,你全都记得住吗?”
他不屑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成年人之所以是成年人,难不成是因为年纪越大,图像记忆功能就退化了吗?
我:“……”
好欠揍的小孩,我从善如流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看起来呆住了,小心地抬手捧住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现手指上沾着血,他说:“哦,我知道了。”
“你是一个二流杀手,毕竟你连一个小孩都杀不死。”
“你这可小看我了,”我忍不住又弹了一下,被他不高兴地拍开,手背瞬间红了一片,“我的老师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杀手,名师出高徒。”
“我不信,”他狡猾地转了一下眼睛,“除非你能杀死我。”
我说好吧,除非你加钱。
太宰:“?”
“杀一个小孩难道不比杀一个大人便宜吗?”
“人是社会性动物,”我解释,“面对幼崽产生同理心是一种常见的心理,我们的基因和文明里都有保护孩童的暗示,这是出于人类火种延续的目的。为了抵抗暗示,你说该不该加钱?”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森鸥外打电话的间隙中间,居然也在饶有兴味地偷听。
我继续大言不惭地骗小孩:“而且我很贵,非常贵,你肯定买不起我。”
有一个瞬间少年没有说话,他慢慢贴到了我的耳边,好像害怕森鸥外和死掉的首领会偷听,他的声音低哑欢快地传来:“可是我怎么感觉你认识我?”
“或者说,你在透过我看谁?”
被发现了。
我毫无羞愧地弹了第三下他的额头:“教给你一个道理,成年人最擅长的可不是承担责任,是随时随地耍赖。”
他看起来太茫然了,反倒匹配上了自己的年纪,小声说:“你不着急找东西吗?”
[书]在我脑子里大声点头。
“我也很急,”我说,“谁让我被一条赖皮小狗缠上了呢。”
他眼神懵懂地指了一下自己,我说:“别装了,弟弟,我叫你哥行了吧。”
他天真的姿态一扫而空,变回黑漆漆的少年黑手党,比了一个“你果然认识我”的口型,他阴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我以为大部分人更喜欢纯洁的孩子。”
“我不是大部分人,”我耸肩,“何况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跟纯洁也不沾边。”
“这是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吗,因为同理心,因为我让你想起了自己?”
我知道太宰治是个极其矛盾的人,天真与世故,求生欲与自我毁灭,善与恶…无数相反的特质汇聚在他身上。但因为无法达到平衡,所以导致他的个性反复无常,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我很慢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太瘦了,触感全是骨头,西装和身体之间隔着空气:“我认识一个人,他给我的感觉像在一间没有门窗的房间,他一个人坐在里面,没人进得去。所以只要不出房间,他就不会受到伤害,只会死在自己手里。”
“可是,你也知道《童年》的最后一句话对不对?”他点了点头,“最后一句是[于是我走向了人间]。主人公埋葬母亲之后,就去谋生了。”
“到人间去吧,太宰治。”
他近乎温驯地把脸贴在我的手掌上:“你不会带我走,也不会为我留下,是这个意思吗?”
我最后一次把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出走是你一个人的使命。我是这样,我的朋友是这样,你也必须如此。何况你知道留下我会面对什么,对吗?”
我轻微抬头,示意不知何时起放下电话,审视着我们的森鸥外。
太宰点了点头:“他会把你切成一块一块冲进下水道,或者把你从这一层推下去摔死,你甚至都拼不起来。”
我:“……下次别这么具体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压低声音,“总有一天,你会遇见自己的朋友,他是一个迟钝的人,就算跟他说世上有粉色的河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太宰:“因为他患有唐氏综合征?”
我:“……不,因为你是他的朋友。”
“而朋友和家人意味着他会选择你,总是会选择你,哪怕天平的对面是整个世界,”我将少年的碎发掖到耳后,“你现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了吗?”
“……”
“是的,”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因为我不是你的太宰治,因为你选择的人是他,不是我。”
他看起来很悲伤。连带我的河流也仿佛变成了蓝色的多瑙河。蓝色本就是悲伤的同义词。
但他还是找了一把椅子,站上去从第五层书架取下了一本手帐,汤姆和我都送了一口气,然后[书]开始反抗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不能跟黑魔王和一只猫重名。
跳下来的时候少年踩在过长的衣摆,差点摔了一跤,我上前扶住他说:“你绝对是故意的。”
少年趴在我怀里笑得很厉害:“可你还是上当了。”
森鸥外在旁边清脆地鼓掌,提议:“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省得有人坏事,味道也不好闻。”
唯一碍事的人是床上的死人,死亡的味道说白了是尸体的腐味跟排泄物失禁的味道,如今慢慢渗透到活人的边界里来。我走到太宰身前,看着陌生的穿医生外套的男人:“原来你是这么上位的。”
“怎么?”他坦荡地笑了,“瞧不起我打破希波克拉底誓言吗,女士?”
一位医生在任何情况下不应该放弃自己的病人,更别说亲手杀死患者了。
我说相反,今晚实在受益良多。
原本我差点要被温水煮青蛙煮死了。森鸥外一定想不到,他那么想困住我,把我作为宝石镶嵌在他的冠冕上,最后一语道破梦中人的是平行世界的自己。
“作为答谢,应该亲手把手帕交给您。然而您有自己的领地,我还是不进去的好。”
我把手帕交给太宰,轻轻推了他一把,他一边抱怨一边乖顺地走到森鸥外的身边。Reborn 有一个理论,体面的女士起夜有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手帕和枪。我说手帕有什么用,杀完人擦自己假惺惺的鳄鱼泪?Reborn抬了一下帽檐,露出漆黑的瞳仁:
“手帕的用途可多了,蠢肆。”
“接受是休战的意思。”
“执意不接受,甚至把手帕扔在地上,你就可以把手帕盖到对方的脸上了,这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
森鸥外握住了那方手工帕子,也不用来抹去脸上的血,就这样握在手里:“我很想听听您的收获。”
“该说间接得到了勇气也好,说决心也罢,”我平静地看着他,“挡路的人就该死,跟他是什么身份有关吗?这点自以为是和傲慢都没有,还当什么异能者。”
男人睁大眼睛。
“这个范畴包括我吗,”他无奈而温和地笑了,“我也想停战呢,女士,然而你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港-黑总部,又该如何保证今晚看到的东西不会说出去,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怎么睡得着?”
他谴责地望了我一眼,意思是我是他睡眠质量不高的罪魁祸首。
我谴责地卷起手中的日记,[书]诶哟说脊椎要断了。
对黑色卷毛的少年挥了两下书筒,他也对我眨了两下眼睛,我说:“该跟我解决这个问题的不是您,我要走了,以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
说完我才觉得不吉利,以前的那几位,哪个不是不久后携麻烦返场。口头撤回又不现实,我打开落地窗,开始我以为风拂过我的头发,接着觉得脸上一凉,液体的湿润感从脸上流淌下来,露台阑干上插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反射着月光的色泽,刚刚割破我脸颊顺便带走一缕头发的就是它。身后男人的声音淡淡的:
“七十层高的大厦,除非您真的是辉夜姬,不然以为可以去哪儿?”
“我才不稀罕当辉夜姬,”我反驳,“我不能当我自己吗?”
世界通道在我身后闭拢。
回归本土的途中[书]偷偷道:“老实说吧,宿主,那句帅气的台词你排练了几遍?”
“闭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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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压再一次扬起纱帘,我阖上两扇玻璃花窗,转头看见了坐在角落沙发的年长黑发男人。
夜很深了,森先生穿全套的首领制服,果然boss不好当,熬夜干活才是常态。从这个高度看夜色里的横滨,很容易滋生城市是自己所有物这样的傲慢错觉。森先生面无表情地说:
“负责监控的同事发现你凭空消失,解释一下吧。”
他看起来太愤怒了,只剩下了僵硬。
入住套房的时候我检查过,室内没有窃听录像设备,想来我认识的森先生也不至于下作成这样,那就是露台有监控了。
可是我不会再遵守他的游戏规则,我被他牵着鼻子走太久。电话手表是我从机场俄裔孩子那儿骗来的,居然有简陋的录像功能,我连上了投影仪的端口:
“不急,我们先看一段视频。”
视频只有几秒,凶手,受害者,血一闪而过,信息量却足够的大。我摁下暂停键。
“四年前的一个深夜,老首领还在的时候,你深夜去他的房间干嘛呀,森先生?”
终于这场游戏里,我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第23章 幕间-泽田纲吉(上)
幕间:泽田纲吉篇(上)
(下)要放到后面的剧情里
预警:观影体,有大量对《狗镇》暗黑剧情的复述和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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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了结和港-黑首领,乃至干部和保安的恩怨之前,请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这是一个关于我,我的学弟泽田纲吉,妮可·基德曼以及权力的故事,我们高中时代的故事。
我16岁刚升上高一不久,同批次入学了一批新生。他们不是正式学生,只有旁听的资格,需要熬过一整年胸前才能佩上黑手党学校冷硬的校徽。
我的同级生无论男女都很兴奋,去年一整年他们受前辈的挫磨够多了,是时候轮到他们成为权力关系的上位者。我虽然嫌他们吃相难看,但更多觉得制度的缔造者恶意太盛,非要在我们这群高中生进入俗世前杀死我们一次,之后手上沾满血也心安理得。
同学笑着说:“你怎么会懂,过去一年你都忙着霸凌Xanxus。”天地良心!明明是我在实战课被他打得没了半条命,除了宿舍呆得最多就是医务室,怎么说起来我成了西西里版朴妍珍。
无论如何,下了课他们闹着去新生楼扔催-泪-弹,我下午铁了心逃课,不逃课以及凌晨两点前睡觉都不配叫女高中生。一来二去路过了电影放映室,后来我才知道吸引我进去的不是光与声,而是所谓大空属性的能量波动。
那股波动太难过了,像钩子一样将我带进房间。
“劳驾——”我敲了敲门。
放映间背对我摆弄一堆器材和数据线的是个棕发少年,服色上是学弟。骨骼纤细,转身露出清丽的相貌,虽然有几分五官立体,发色鲜亮的混血儿痕迹,总体上还是像亚裔更多。
他手上的电影胶片失手砸落,在地上失控地滚动起来,成了我和他之间的虚假防线。仔细一看少年冷汗都流下来了,闭上眼大喊“你不要过来呀”。
我:“……?”
这多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要配合地说一句“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跨过杂乱的胶片带子,跌坐在地上的少年强迫自己睁开一只眼睛,眼前是我伸出的手,不是枪口也不是刀片,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借着我的力道被拉起来,居然踉跄地差点儿跌到我怀里。我委婉地告诉他:
“你死心吧,我虽然不霸凌无名后辈,但也不接受他们寻求庇护的投怀送抱。”
一个人的耳朵怎么能那么红,我至今百思不解。学弟敏锐察觉到我话里的条款:“你说你不欺负无名无姓的人…”
“没错,”我点头,“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要霸凌,我只霸凌瓦利亚首领,彭格列十代目那种档次的男人,我听说他今年来西西里了,你是日本人吧,是跟他一块儿来的同学吗?呸,什么臭水产公司继承人,上学还带跟班。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看起来汗流浃背了。
“我随母亲姓,”学弟支支吾吾地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姓氏。”
“好歹你听起来是嫡出,”我安慰他,“不像瓦利亚暗杀部队首领,他父母没结婚,按照天主教对神圣婚姻的看法,彭格列九代目又怎么样,没名分照样是庶出爹。”
“怪不得人家都说你霸凌Xanxus啊!”
他冲我大喊。Xanxus的出身是敏感话题,谁不知道他是私生子,母亲据传闻是性工作者,早早地就病死了。要我说嫖客难道能比妓女高贵吗?同样的一件事,性别视角不同,说法就能天差地别。
但我今天不是来讨论嫡庶的,我问学弟有没有推荐的电影打发时间,他说:“我并非社团负责人,只是想趁人少的时候重温一遍喜欢的电影,不介意的话要加入吗?”
“名字?”我避开他清亮的眼睛。
“《狗镇》,主演是妮可·基德曼。”
“你的名字?”
他笑起来了,微笑的样子像一朵蒲公英:“纲吉,我就叫纲吉。”
电影开场。
[第一幕]
不详的枪声,追杀的黑手党,和慌不择路逃进狗镇的富家女。妮可·基德曼饰演的格蕾丝衣着凌乱却高贵,拥有纯净的金发和不容侵犯的美。
很少会有人拒绝帮助这位落难的女郎,起码狗镇出身的青年汤姆不会。在后续的相处中,凭借汤姆的积极和格蕾丝的诚恳,他们博取了狗镇人的同情与好感,格蕾丝成功留下来了。
这位年轻女士柔韧,向往自由,具备极高的道德标准。她宁可做一个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村妇,也不愿回到父亲身边,当生杀予夺的黑手党继承人。
当一名帮凶。
狗镇的质朴和心善,此时她乐观地赞美道。
……
我鬼使神差瞥了一眼身边的纲吉,黑暗中,荧幕灯光微弱地笼罩着他的五官,衬托得少年神情惨淡。手指也不是放松地搭在扶手上,而是骨节泛白,蜷缩着紧紧揪住裤腿的布料。
他在强迫自己看,而他居然说这是一部他喜欢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