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就被他一把攫入怀中,紧紧抱住。
强大的臂力箍得她难以呼吸,但是她丝毫没有动弹,柔顺地任由他这么搂着。
良久,良久,他才舍得稍稍松开她,不过仍是将她圈在自己怀内。“浩川怎么样?”
“不太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有一圈暗影,肯定是一整晚都没睡好吧!“虽然没有伤到内脏和头部,但小腿严重粉碎性骨折,今后行走可能会有问题。”
他一怔,虽然早有预料,但乍闻这个坏消息,仍是令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还有希望吗?”
“有。医师建议浩川立即去美国治疗,那里有全球最好的骨科复健;可是……他不想去。”
“为什么?”
“他没有信心,而且他在自暴自弃,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我陪他一起去。”她轻声说,无法凝视他的眼睛。
来之前,她已经有了觉悟;但真正到这一刻,才知道,当着他的面说分离原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骆晨风顿时沉默了。
冷风吹起他的外衣,撩过眼前凌乱的发丝,刺得眼眶有些微痛……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我好想你。”他伸手,触摸她的脸颊。
这一刻,他明白,无论他想怎样抱住她不放,他终究会失去她。
在那双雾气氤氲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黑色的眼睛,焚不尽,这一生才刚启蒙就已刻骨铭心的爱情。
微微飘起的小雨中,每线雨丝都无以伦此地凄美,美得令他心碎,令他无法接住一滴落入掌心的雨……
所以,最终,还是不得不分离。
“你走吧!”骆晨风突然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握紧拳头。不想听她亲口说分离,还不如由他自己来说。
“我这一走,可能会很久,短的话两、三年;长的话……可能……”她轻咬下唇,“你不要等我。”
“我不会,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等待了!”
他直视着她,眼眸深得像一泓幽潭。
“因为从小没有爸爸,我一直顶着私生子的名义长大,每次打架都被人嘲笑是没有父亲的杂种。其实,我比妈妈更渴望见到爸爸,几乎每天一睁眼,就强烈希望他会奇迹地站在我面前;可是他从来不来……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了,我也不再需要任何人!
你看到雨何时停了吗?它永远都不会停!雨下、雨停;再下、再停……它在那里循环反覆,一直在那里!所以,我不会挽留你,不会说舍不得你,不会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闻嘉琪静静柔柔的双眼,清澄似水地看着他……
“就像雨一样,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停留,包括你!你走吧!”
他转身,背对着她。
冷冷的背影,散发着孤绝的气息……
她却绕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捧着他冰凉的脸颊,两人视线相对,一股既甜蜜又悲伤的痛楚如电流般击过。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勉强自己故意说这些话。我知道,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吧!”
说着,她踮起脚尖,缓缓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对不起,我答应不离开你,可是最终,我还是食言了。”
凝视的视线彷佛有种魔力,穿透他的心灵,焚炙成缕缕碎屑……被雨水一冲,拖迤成黑色的尘烟。
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道尘烟,融化在这个既像羽毛般轻柔,又像巨石一样沉重的吻中。
全身的力气悉数抽空,在这个冰雪聪明的女人面前,所有的伪装都像是假的一样。
“好好保重。”她心碎的叮咛声传来,然后就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没有什么可多说的,再待下去,只会增加彼此的痛楚而已。有些事,不得不去做;有些义务,必须要去承担。
他终于要失去她了!
“等一下……”一股无法抑止的欲望猛然袭来,他忍不住开口,低沉的声音不可错认地清晰,顺着风势刮入她耳中。
“我爱你!”
我爱你……
她深深吸气,缓缓闭一下眼睛,泪水坠下,感觉那三个字在心里掀起巨浪狂潮,然后,轻轻扬起唇角。
一抹淡然的浅笑,映得雨丝也仿佛温柔了几分。
“我知道。”她回应,却没有转身。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头也不回。
就此走出骆晨风的生命……
第十章
三年后——
美国,旧金山,帕尔森治疗中心。
治疗中心占地辽阔,依山傍水,环境幽雅无比,是全美最着名的骨伤治疗中心和研究所。
中心由几十幢别墅和研究大楼组成,别墅参差分布,绿树掩映,每一幢都造型别致,风格回异,还配有前后花园,种植着各种花木,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
这些别墅主要提供给需要长期康复疗程的病人,收费昂贵,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
“来,试着抬起你的右脚,对……轻轻往前移,尽量少用腿部的力量,试着用脚踝……”
一位年轻的男子,在治疗师的指导下,扶着支架,奋力挪动僵硬的肢体,额角已泌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在他身边陪同的女子,露出温婉的笑容,不断替他加油打气。她的笑容仍跟三年前一模一样,但整个人却显得清瘦多了。
骆浩川鼓足所有力气,撑着支架的手臂几乎酸麻,全身的肌肉紧张到发痛,右脚缓缓地、僵硬地、机械似地……
终于向前挪了一小步!
虽然只是小小一步,却宣告着一个新的起点。
一个星期后。
复健部主治医师办公室。
“太好了,骆先生看来康复得很顺利,再过几个月应该就可以撑着拐杖行走,到今年年底,他连拐杖都可以不需要了。目前他就可以出院,以后你们只要一个月来复诊一次就可以了。”
治疗师乔森,三十出头的英俊华裔男子,也是复健部的主治医师,在联合专家会诊后,下了一个最终结论。
“谢谢你,乔医师。要是没有你花这么多心思,专门替浩川制定复健疗程,恐怕他不会那么快就好。”闻嘉琪露出欣喜的笑靥。
“如果真要谢,骆先生首先该谢你,要是没有像你这么好的女朋友陪在身边,一直鼓励他、照顾他,骆先生恐怕不会康复得这么迅速。本来我们预计最起码要四年,他下肢神经才会慢慢恢复,现在只花了三年时间,已经大大提前了。”乔森笑着撞了撞骆浩川的手臂,“我可真羡慕你啊!”
“不用羡慕了,嘉琪可不是我的女朋友。”
在闻嘉琪的帮助下,骆浩川从观察床缓缓移回座椅上,目前他已能做短时间的行走。
“哦?真的、假的?”乔森不禁挑起眉毛,“你可不要骗我!”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闻嘉琪这么悉心照顾骆浩川,两个又形影不离地相处了足足三年,怎么可能不是情侣?
“嘉琪以前的确是我的女朋友,不过……是我不好吧!没能让她爱上我。”骆浩川不无遗憾地说,并不避讳把伤口展示于人前。
无论是神情还是谈吐,他部比三年前成熟许多。
也许,三年漫长的煎熬和磨练,反而是一种成长——令他明白,自己强大在哪里,也弱小在哪里;更令他明白,感情绝非勉强可以得来。
“如果闻小姐真的尚未名花有主,那我是不是有机会啊?”毕竟是自小在美国长大,一旦认定目标,就立即展开行动,乔森心仪眼前这位
气质恬淡温雅的女子已经很久了。
“你没有任何机会!”骆浩川笑着一口否决他,“嘉琪早就有心上人了!再说,就算她考虑,你也排在我后面。”
“真的?到底是谁,有比我英俊、比我强吗?”乔森一脸很受伤的模样。他的个性十分幽默开朗,跟不少病人都私交甚好,经常像现在这样说说笑笑。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话题的中心——闻嘉琪,各自给了两人一记白眼。“乔医师,你没事做了吗?还有,浩川,你以前可不是那么多话的。”
“好、好,我马上就走。”乔森求饶般竖起手,溜得飞快;而后者,则只能朝眼前心情不悦的佳人,露出讪讪的笑容。
治疗中心的走廊上,两旁绿叶繁茂,各色红黄玫瑰和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馥郁的花香。
旧金山不比台北,气候相对干燥,鲜少下雨,空气里没有半分潮湿,却总是透着一股西部大草原般清新疏爽的气息。
骆浩川被闻嘉琪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往前走,旁边还跟着一位护士推着空的轮椅,以防病人体力不支时,可以随时就坐。
“嘉琪,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察觉到她沉默不语,骆浩川忍不住开口。
“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吗?”闻嘉琪淡淡一笑。
“真没想到,我能好得这么快。嘉琪,谢谢你肯一直陪在我身边。”
“说什么傻话,跟我还客气什么。”
“真快……一转眼就是三年,不知老爸和大哥怎么样了?虽然老爸每年耶诞都会过来看我们,不过大哥……我们可是整整三年没见面了。”
闻嘉琪搀着他,脸色平静如常,只是在乍听他提到“大哥”两个字时,手臂不为人察觉地微微一抖。
“嘉琪,我已经好了,你看!”骆浩川停住脚步,推开她。“不需要你的帮忙,我也能自己走。”说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跨出一步。
“小心。”闻嘉琪连忙上前扶住他。
“不要再为我担心,我真的完全康复了!”骆浩川深深看着她,“无论是腿,还是内心。
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想了很多、很多……但更多的是在想你为什么愿意陪我到这里来。我觉得我真自私,明知道你深爱大哥,还是固执地想把你带走;只是,当时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答应,还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可是你并不开心!”他打断她,“和我在一起整整三年,我几乎没有见到你笑过。我承认我还在嫉妒大哥;但是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
令你们两个如此痛苦。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不要你再抱着赎罪的心情待在我身边。回去吧!回台湾去,回到他身边。爸爸说,大哥他三年来都没有交过女朋友,我知道他一定还在等你!”
在他激动的劝说中,闻嘉琪却只是垂下眼睑,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圈淡淡的扇形阴影。
“不要再顾虑我,你已经为我牺牲了三年的时间。也许以前我还离不开你;但现在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相信我!”
闻嘉琪沉默且久,轻轻摇头,“你不明白……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在来美国之前。”
“你……这又何必!”骆浩川一怔。
“这三年来我一直努力试着忘记他……我相信,他也一定如此。”闻嘉琪出神地看着走廊旁娇嫩欲滴的红玫瑰。再美的花朵,禁得起时间的考验吗?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忘记一个人,刚刚好。
睫毛如蝶翅般扑闪几下,她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靥。“你一定累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嘉琪——”
“好了、好了,”她柔声道:“你不累我也累了。”
“好吧!”骆浩川叹口气。
扶他在轮椅上坐好,她亲手推着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
长长的、像是没有尽头的走廊。
她突然记起那天,那个男人飞奔而去的背影……
心脏瞬间剧痛,痛到无法呼吸。
走廊的尽头一片黑暗……
果然,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被自己亲手切断的羁绊,千丝万缕,就此飘散在风雨中、再也找不回来。
真的好想,好想再看到台湾的雨啊!
不知它是否还像以前一样,狂野、不羁、凄美……不知他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淋着雨,在夜里狂奔……
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在心里,为什么越想忘记,却越来越清晰呢?一点一滴,湿湿的,潮潮的,淋淋沥沥……
一天又一天,从早滴到晚。
台北,清晨。
骆氏豪宅。
从远处飞驰而来的汽车,缓缓停在豪宅门口。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车门缓缓跨出来。
笔挺的深色西装,配着醒目的银灰色领带。刀削般的俊美脸庞,不再像以往只有桀骛和不驯,反而神色沉静,充满沉稳和内敛。
“大少爷,您来了。”在骆家任职十年之久的李管家迎上来。“最近在公司很忙吗?很久没看到您了。”
“还好。”他淡淡地说。
“老爷正在吃早饭呢!”
“知道了。”点点头,他走入门口。
“小风,来,一起吃点早餐。我知道你早上不习惯吃东西,但这样对胃不好,早餐是很重要的,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骆贤成一见到自己的儿子,连声招呼。
“爸,这么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罗!”骆贤成一脸的喜气洋洋。
“可是我等会马上要回公司,今天是星期例会,有很多工作要安排下去。”
自从骆浩川和闻嘉琪去了美国后,骆氏建筑的业务就由骆晨风接手。三年来,从一无所知到娴熟操作,他付出的辛劳,不是三言两语能描述清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让骆氏建筑能快点走上正常运作轨道,他无数次把办公室当家,累了就小睡一会,然后继续不分昼夜地工作。
短短半年,他就从对建筑一窍不通变成了专家,仿佛天生具有商业天分,公司也在他的领导下蒸蒸日上,比骆贤成自己管理时还要业绩卓着。
“我知道你忙,也知道你为公司尽心尽力,不过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骆贤成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消息是关于浩川的,你
难道不想听吗?”
“浩川他怎么样了?”一听到这个名字,骆晨风忍不住急切地问。
“他能走了!经过三年的治疗和复健,他终于能走了。”骆贤成迫不及待地说出一早听到的好消息。
“是吗?太好了!”骆晨风一怔,随即露出释怀的笑容。
“我和芷芸已经订了机票,打算马上飞去美国看他,我也顺便帮你订了一张。”
骆晨风迟疑着,“可是,公司很忙,我走不开……”
“不要老是拿公司作借口。你是真的不想见你弟弟,还是不想见到某个人?”骆贤成的话中意有所指。
“傻孩子,难道你真的不想见见嘉琪吗?你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也没有通过电话。我了解你的苦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感情不是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