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得紧紧的……只要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心便不会受伤。这是她明哲保身之道。
打小,她便一直是个懂事、不贪求的小孩。不做无谓的吵闹,也不贪求,只因她明白不是自己的终究不会是自己的。
一个不常回家的父亲,一个终日孤单的母亲,让她学会淡然。
因此,旁人待她好也好,不好也罢,她从来不计较,也懒得计较。
但是淡然不代表她从此对世事冷漠,不过是她看待事物多了分澄明,世上的人情冷暖也不再能轻易干扰她的心。
所以,淡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习惯了淡然,她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安然过着,像一朵花,只要一点点水、一点点泥土、一点点阳光,便能自在地吐露芳华。
但他却侵入了她的天地,恣意打破她所有的认知,弄乱了她的生活步调,逼得她再也不能淡然,更守不住自己的小小疆土,只得逃离。
她的心好乱,被他弄得好乱……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总是在夜半想起他,不得安眠。
而且就连梦里,他也是一如以往地侵扰她。
失眠,这向来与她绝缘的名词,却在近来与她屡屡为伴。
一切都脱序了,逼得她只好出走,以脱离这一团混乱。
可是,这一走,她要去哪儿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去哪儿都好,只要见不着他……
这么想着,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痛。
这种陌生的情绪也是以往凡事淡然的她所不曾有过的……
她的情绪何曾如此激动过?而为了逃离他!她仓皇地抛下所有!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理不清,再也理不清了。
她一向澄明的心现在正激烈地跳动着,似乎在对她做无言的抗议。抚着发疼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丁水柔决定漠视自己真正的心意。看看卷高的花店铁门,丁水柔放下手中的行李袋,踮起脚尖!努力地想将它拉下。无奈铁门卷得太高,试了几次,仍是差了一点。构不着……无论她再怎么踮高脚尖,手就是构不着。正在发愁之际,—个修长的身影忽地笼罩住她,带来了一大片阴影。
刷的一声,一只手一拉,铁门使应声而落。
“谢……”
“要远行吗?”
一个熟悉的男性嗓音掩盖住她所要说的话。
霎时,丁水柔浑身一颤,侧身想逃。
但,她快,莲沼彦一更快。
一把扯回她的身子,莲沼彦一将她惊慌苍白的脸蛋转向自己,黑眸中闪动着异样光芒,直直地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慌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预知了什么似的奔流着。轻轻地撩起她因为方才的逃跑而凌乱的秀发,莲沼彦一缓缓开了口:“你又忘了……”一声透着无奈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我不喜欢你躲我!”
话落,他随即封住她的唇,毫不留情地咬着她的唇瓣,直到见血仍不停止,仿佛要以血铭印他的话。
唇好痛……丁水柔难受地想着。
上次他咬她,是报复性质地回报小绿咬了他的仇;但这回,他却像是压抑着什么似的,借由咬她作为宣泄。
奇异的是,这回丁水柔没有颤抖、但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却仍传来徽微的震动。
不经意地一瞥,她发现他抱着她的手有些不稳。
难道颤抖的人是他?
为什么?
“别再逃了…”抱着她,莲沼彦一喃喃低语,像是哀求。
她伤他很深哪!
丁水柔一阵心软,眼眶的泪水几乎掉了下来。
不是同情,但看莲沼彦一像只受伤的野兽,她的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发酵。
他害怕失去她!
那么,她要逃?还是要留?
她想,她还得好好问问自己的心。
第九章
丁水柔开始习惯莲沼彦一的陪伴。
上街有他、工作有他、寂寞时有他、快乐时有他……总是一回身,他就在那儿。
奇妙地,她的心里不再感到惶恐,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是的,踏实,这种被人守护的感觉真好。
自从发现莲沼彦一同她一样会颤抖不安后,她开始把他从掠夺者的角色转换成平凡人来看待。
原来,不只是他深深影响着她,她也影响他很深哪!
这算不算是一种效形的羁绊?
他们的喜怒哀乐开始牵扯不清,心也失去了一贯的淡然。可是她的心不再因想着要逃离而隐隐发疼。夜里,他人梦时,那一贯的温柔更是教她耽溺不已。
至于白日,他那灼灼的视线虽然烫人如昔,她却知道他情感的深沉,更知道他在为她而压抑着,这让她感动不已。
淡然惯了,她几乎快忘记什么叫作感动,是他唤醒了她这睽,违已久的情感,为她的生命注入了暖流。
也许,就这么陷落了也无妨。
淡然有淡然的好,陷落又何尝不可?她的心境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
以往不贪求,是因她明了不是自己的终究不会是自己的。可是他来了,特意寻她而来,单单只为她一人!
他是属于她的?
倘若如此,她该不该伸手捉住幸福?
她该不该纵容自己的贪求。
她想,她还需要更多的勇气,或许,她得再多想想他们之间的一切……
也许,想得太多,她又会裹足不前。但至少目前她接纳了莲沼彦一进入她的生活,不再只是一味地逃避、退缩。
像今天,她心血来潮地穿起围裙,打算洗手作羹汤,而莲彦一就倚在墙角看着她。
感觉他灼人的目光自背后传来,她不再觉得不适,反倒觉得安心,心中有一种受疼宠的感觉。
他的眼中映着她的身影,满满都是她的身影呢!
只要这么想着,就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充斥她全身,让她全身都暖洋洋的。
刚开始那种害怕欲逃昀恐惧早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感。
知道他与自己是相属的,就好像获得了一个期待已久!却始终没人愿意给她的礼物。
仔细想想,或许她一直在追寻这种感觉,只是因为心变得淡然,所以也就忘了,忘了自己曾经寻觅、曾经渴求过的感觉。
这算不算是一种独占欲呢?
那么莲沼彦一对她、她对莲沼彦一,难道都只是受欲念驱使,不带爱恋?
会吗?
丁水柔下意识地排斥这个想法,因为对他们而言,彼此都是一个太过复杂的存在。
她并不是菟丝花,从没想过要依附什么而生存。她或许娇弱,但并非没有依靠就活不下去,要不,她也不会拒绝继父的援助,坚持自力更生。况且这些年来,她也已经为自己拼得了一片天。
所以,她并不期望有人来为她遮风挡雨,但是,身后有个人总是好的,那会令她不再觉得孤单。
孤单?
得不到她的回应,莲沼彦一也会孤单吗?
思及此,她开始为他感到心疼。
那日,他如负伤野兽般的神情萦绕在她脑海,久久不去。
她一直找不出心中那莫名的情绪是什么,只是隐约明白那绝不是同情,因为她不会把同情二字用在他身上。
他太狂、太傲,不需要旁人的同情。
可她确确实实地为他震动!深深地震动了。
原来,那是心疼……那股莫名的情绪是她对他的心疼啊!
一直到现在,她才明了。
一手拿着食谱,一手持着锅铲,下水柔处于出神状态,两手僵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动静。
就连莲沼彦一上前拿走她手上的食谱兴锅铲,她都浑然不觉,只是迳自沉浸在纷杂的思绪中。
习惯了他的存在后,她以往的恶习全数回笼,不是动不动就把该做的事搁在一旁,迳自睡了过去;要不就是像现在这样神游太虚。
“姜……太、太……白粉、葱、牛……肉、百合……”就算没了食谱,她依然把材料念得正确无误,但却完全没发现自己早已两手空空,转身欲走向冰箱,却撞上站在身侧的莲沼彦一。
“好……痛……”揉着自己的额头,丁水柔抱怨道。
然后抱怨没两下,她就站着睡着了,莲沼彦一眼明手快地接替了她的动作,代她揉着额头,接着替她涂上膏药。
额头上传来的凉意,让丁水柔稍稍清醒。只见她梦游似的绕至另一侧,打开冰箱,拿出一准与她先前所念的材料完全不同的食材。
见她步履蹒跚地捧着一堆食材,莲招彦一想也不想便上前帮忙,卸去了她满手的物品。
对于自己手上的重量减轻,丁水柔一样毫无所觉,只是脚步迟缓地朝流理台前进。
就定位后,她拿起锅铲,却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低下身于,从流理仅下拿出了锅子。
“百合要先……先剥、剥片……泡、泡水……清洗……”丁水柔自言自语地念着,抱着锅子摇头晃脑的,像是在回想食谱上所写的文字。
不过,她拿的却是橘子。
拿走丁水柔剥了一半的橘于,莲沼彦一换上真正的百合,她依然浑然不觉地剥起百合。
“牛、牛……肉切好,牛肉丝用苏打……粉、酱油、太……白粉搅拌。”丁水柔含糊地念着,小手摸了一把菜刀,拿起豆腐就切起来。实在太害怕她拿刀的架式,莲沼彦一运用巧劲,轻轻抽出她手中那把一不小心就要染上鲜血的菜刀,换上了白萝卜。
谁知道丁水柔竟也不抗议,就这么拿着白萝卜,把豆腐捣成烂泥,然后加入一堆乱七八糟的调味科,开始搅拌了起来。
她在玩扮家家酒吗?
似乎觉得很有趣,他眯着眼,好奇地想知道她究竟会煮出什么东西。
凝神往下看,只见她开了火,往炒菜锅内倒进了油;把豆腐泥下锅,以锅铲炒了起来。
接着,丁水柔又迷迷糊糊地拿起先前泡了水、去了一半皮的橘子,就要往锅里丢。
莲沼彦一眼尖地想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滋的一声,锅里的油溅了出来,情急之下,莲沼彦一连忙用自己的手臂护住丁水柔。
好烫……
呆呆地模了下自己的脸,丁水柔完全处于状况外,一脸迷茫、不解发生何事的模样。
莲沼彦一虽然已经尽量不让热油喷到她身上,却无法完全避免,而这也让她恢复了神智。
“怎……”才想开口发问,莲沼彦一却拧了一条湿毛巾,覆上她的面颊,并从冰箱中拿出冰块为她冰敷。过后半晌,约莫是觉得可以了,莲沼彦一才起身扭开水龙头,冲洗他红肿的左臂。
他也伤着了吗?
跟着他起身,丁水柔看着他冲洗的动作,惊愕地发现他的手臂上竟都是水泡!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她?
突地瞥见自己依然拿着锅铲的右手,丁水柔心中有一抹了然。
他总是护着她,她的心彻底地沦陷了……
她决定要当一回的飞蛾……
至于那道橘子豆腐泥,当然是只有倒掉的命运。
其实,她本来想做的是百合牛肉丝的……。
唉!
她向来喜欢用花材入菜,却总是搞得一团糟。
幸好,莲沼彦一不必吃它,真是幸好……
“不、不要出门,我……,不要……出门,我要……,睡,要睡……啊!”猛然尖叫的原因是莲沼彦一不顾丁水柔的意愿,大掌一捞,硬是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给拉了出来。
好冷!在床前站定,丁水柔抖着身子,随即下意识地想窝回棉被里。冷不防地、一件大衣彼下,衷住她娇小的身躯,带来了一阵暖意。
好舒服!
是她那件收在柜里的鹅黄色暖裘。忍不住将半张脸埋入领口那围同色系、柔软的绒毛滚边,丁水柔眯着眼,像极了一只猫味。
不过,她还是想爬回棉被里……
迷迷糊糊地,她抓着被子一角,开始摸索床铺的方位。然而,她却仿若失去了方向感,就是遍寻不着她的“安乐窝”。
奇怪……床铺怎会失去了踪影?不过就在数步之间,为什么她找不着床铺?而且还屡屡撞上一堵柔软的墙。
她家何时变得这么狭窄了?
再说墙有软的吗?
算了!
晃着小脑袋,丁水柔闭着眼晴四处走动,并伸手在上下四方的空间中触觞碰着,直想把床铺找出来,好陲个安稳的回笼觉。
然而,天不从人愿,她的床铺就像是在服她玩捉迷藏似的总是不肯乖乖现身。
终于,在经历好一阵子的努力后,丁水柔不甘愿地睁开水眸,打算看看床铺究竟在哪儿。
它该糟了,竟然不让她睡,惩罚就是——睡它个十天半个月。
正在不解,莲沼彦一竟不打一声招呼就解开她身上的衣物,她吓得花容失色,瞌睡虫全跑了。
“醒了吗?很好。可是,我想睡了……”语毕,他健臂一拉,两人双双跌落在柔软的床上。
这样的床,很适合做运动,他想。
呜……
她不想睡了…?
她真的、真的不想睡了啦!
为什么他又再一次枉顾她的意愿啊?
第十章
恋情持续加温中。
时间不断流逝,每一天,丁水柔都发现自己更往下陷。
奇妙地,她由最初的害怕转为沉溺。
沉溺在他的柔情里,不愿醒来。
现在,她觉得其实当一只飞蛾也没有什么不好。
因为这火伤不着她,亦不会伤她。
就不知道,在旁人眼中,他们算不算是一对情侣?
但是,这样好吗?
其实,她知道自己对他不公平,她从未跟他说过任何一句爱语。
莲沼彦一也从不说甜言蜜语,要说有的话,也是霸气的宣告。然而,他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却每每让她感受到他满满的爱意。
似乎,付出的人一直是莲沼彦一。她不过是从刚开始的逃避到接纳,进而享受他的温柔。
这似乎有坐享其成的嫌疑……
以往她就认为男子亦需要情感上的保证,即便是像他这样狂傲的男子亦然。可是,她却从未跟他说过一句情话。
是不是太自私了?
“想吃什么?”由着她一迳地昏睡!直到走过了无数招牌,莲沼彦一才以指尖轻轻别着她的面颊,用口语问着她。
打从一出门、他就任由她睡,只因他知道,用餐前她定要睡足。而不打扰她,是他的体贴。
“随便……”反射性地以日语回应,丁水柔仍是一脸睡意甚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