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掰开他的手,冷冷地说:「知道『他』是谁就改变的了事实吗?还是你又想企图逼死另一条生命,用你姜氏企业的权势?」
敖士骐难以置信这些刻薄残忍的话,竟从温柔善解人意的晓晓口中吐出?他摇摇头,缓缓说道:「没有告诉妳这些」,只是不想让那些不堪的悲剧往事,在妳心里造成阴影,但是,请相信我,收养妳并不为了赎罪,而是妳曾在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候,为我带来希望。」
她轻轻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眼中仍充满着不信任。
「十二岁那年义父收养我,他把继承姜氏企业的所有希望放在我身上,他给我最好,也是最严苛的教育与训练。他给我全新的生命与生活,当时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每天不断的督促自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长久下来,那种压力与心情,根本是言语难以形容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能承受那么多?于是我崩溃了,崩溃之后的我,一心只想求得解脱,渴望摆脱那非人过的严厉生活,于是我跑到了岸边,想一死了之,没想到却遇见了妳,那时妳才五岁。」他稍停了一下,抬眼凝视她。
记忆中,彷佛有过那样的印象,但殷晓岚始终无法将那段记忆与他连贯起来。
他继续说道:「当时妳跟随妳母亲在那儿工作,天真年幼的妳向我跑来,妳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地看着我,然后甜甜对我问道:『哥哥,你怎么哭了?』,当时我想对你凶,想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妳这个多管闲事的小丫头身上,但是妳的笑容使我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自杀的念头。」
他轻叹了一口气,唇畔边因回忆而有了笑容,他继续说道:「呵!记得妳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哥哥,我唱歌给你听,你别哭了,每次妈妈哭的时候,只要听到我的歌声,她就不哭了,真的喔!』于是,妳就对着我笑,然后唱歌给我听,直到妳的母亲把妳唤走。说出来也许妳不信,当时妳的笑容及歌声不但打消了我自杀的念头,更让我对生命重新燃起希望。就这样,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我沮丧难过,让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只要想到妳天真善良的笑容及歌声,就感到有一道暖流在安慰我一样的支撑了下来。
「不过,我想我会对妳印象特别深刻的原因,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的妳很像我只有五岁便夭折的小妹,她是父母死后,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特别地疼她、爱她,可是她却只有短短五年生命,遇见了妳之后,你们的相像,让我想起了她。」
「后来,偶然的知道妳是殷祥的女儿之后,我暗中注意着妳们母女的生活,希望能帮助妳们,妳母亲去世后,有一阵子妳音讯全无,直到妳被孤儿院收留,知道妳的情况后,我决定收养妳,希望给妳一份全新的生活,让妳远离过去的苦难。」敖士骐吞咽着口水,继续说着。「所以,即使今天妳不是殷祥的女儿,我也一样会收养妳,我承认妳父亲的死我很遗憾,但相信我,事情绝不像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妳父亲是让我们逼死的。当时公司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也没有定他的罪,可是谁知道向来刚硬正直、一丝不苟的他竟因此而自杀了。」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发不可收拾的自殷晓岚脸颊滚落下来,为父亲的正气,也为敖士骐这样真心诚意地告白。
终于,她按捺不住扑进他怀里,双肩颤动不已地哭了起来。
他双掌轻拍着她,柔声低喃。「尽情的哭吧!把所有的悲伤与无奈通通哭出来吧!」
那一次,殷晓岚结结实实的偎在他怀里,痛快的哭了两个小时,最后哭累了,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而不忍惊动她的敖士骐,就这样抱着熟睡的她,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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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眉的情况稍好转些,柳敬拨了个空到姜家。他知道这趟拜访,所要面对的是失信于人的难堪,也许还会有所指责,但是谁叫他们柳家要理亏呢!
向来高高在上的他从不知道向人低头道歉,竟是如此困难且难堪的事。
「柳老,云眉好点了吗?」姜成涛对柳敬仍是很尊敬的,他认为即使不做亲家,仍有合作的机会。
「好多了,已经出院回家休息了。」自觉理亏的他巳不再气焰逼人。
「真抱歉,忙得没空过去看看她。」姜成涛傀疚地说道。
「哪里的话,成涛,你这么说,真让我无地自容啊!是咱们云眉傻,没有福气进姜家的门,唉!算了算了,是她的命,只是要对不起你们了。」柳敬摇头叹道。
「柳老,您真是太客气了。是云眉跟士骐没有缘分,其实岳朋这孩子也不错,依他这些年在公司的表现,可以预期他将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姜成涛安慰他道。
「成涛,难得你这么体谅,只是士骐……」他知道敖士骐向来自尊心强,脾气硬,虽然那天在医院里,他表现了他的风度与气量,但他相信这件事对他的伤害绝不止于自己表面上所看到的。
「士骐这孩子一向坚强,这件事对他来说,总会过去的,而且我打算再帮他物色个对象,也许可以早日冲淡这件事对他所造成的伤害。」是的,当他得知柳云眉为了反抗柳敬反对她与岳朋在一起,而割腕自杀的消息之后,他便决定放弃这个媳妇,另外替敖士骐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他想,这些天该抽个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士骐。
「那么,祝你早日觅得你理想中的媳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必客气。」柳敬诚挚地对他说道。
「柳老,谢谢您。」姜成涛亦客气地回应着。
就这样,在十分和谐的情况下,化解了两家彼此间的尴尬与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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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士骐再次让姜成涛给叫了回来,为的是他的终身大事。
若是在以前,他会像当初允诺与柳云眉的婚事般,完全没有意见的交由义父去处理。
可是,这次他完全做不到,因为他已有了感情寄托,也不愿让自己再去拥有一桩没有感情的婚姻。
自从那次让自己彻底的大醉三天三夜,终于悟得了自己对晓晓的感情,以及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那刻起,他已决定将晓晓以外的女人,排除于生命之外,即使是义父为他所选的,他也决定反抗到底。
他知道义父有着十分浓厚的门户观念,要想改变,可说是难上加难,不过为了自己与晓晓的将来,他决定试试看。
「爸爸,很抱歉,这次恐怕我不能答应您。」敖士骐委婉地对姜成涛说明。
「你说什么?」姜成涛变了脸色。他不相信敖士骐竟然会不听从他所作的安排,就他记忆所及,这是头一遭。
「爸爸,我这次想要照我自己的意思来选择终身伴侣。」
「你是说你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是谁的女儿?」姜成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对方是谁,竟能如此重要到让敖士骐来反驳自己。
敖士骐队没有马上回答养父的话,困为他知道义父绝不会喜欢出身孤儿院,无任何背景的晓晓,所以他必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开口来说服养父。
「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难开口的?」姜成涛似乎巳经耐不住性子了。
「是我十二年前在孤儿院收养的一涸女孩,叫殷晓岚。」敖士骐了解义父的脾气,当他已经耐不住性子时,是不容许再不做回应的。
「土骐,你曾在淡水盖那所育幼院是为了她,是不是?」
一阵静默之后,敖士骐不否认地点了点头。
「士骐,你太令我失望了,你为了一涸女孩子搞成这檬,太令我失望了。」姜成涛神情中有深深的沮丧。「原本我以为你在淡水兴建育幼院是基于做善事,为了公司的形象,地是你的,你爱怎样我也不便干涉,可是竟然是送给那个女孩子,你太令我失望了!」
「爸!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敖士骐急于为自己辩解。
姜成涛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说着:「现在叫你送一块地,明天再要一幢大楼,后天不知道又要些什么,将来你大概会把公司双手捧到她面前只为了博她一笑吧!」姜成涛完全将敖士骐看成了沈迷女色,执迷不悟。
「爸!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你是不是非跟这个女孩在一起不可?」姜成涛面有难色地望着敖士骐。
「是的!可是事情不是……」敖士骐试着解释。
「不用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连老爸爸都不要了……」姜成涛不由得悲从中来。
「爸!我没说不要您,也没说要把公司送人,我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厮守在一起……」敖士骐企图让义父了解。
「士骐,你是要爸爸还是要那女孩,你只能够选一个,有我就没有她,有她就没有我,我怎么也不会要一个那样出身的女人做我的媳妇,你想清楚啊!」姜成涛竟然提出这令敖士骐两难的要求。敖士骐顿时方寸大乱。
「爸!别逼我啊!」敖士骐哀求着。
「士骐,我没逼你,只是要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要和那女孩在一起,你就去吧!不用管我这个老人,就留我从没养过你,如果你还姑念我们父子之间的情谊,那就彻底和那女孩断绝来往,从此不再见她。」姜成涛说完后便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回房里,不再看敖士骐一眼。
敖士骐望着姜成涛佝偻蹒跚的身影,心头一震。
爸已经老了!
我怎能让他如此难过呢?
敖士骐啊!敖士骐……
你是不是忘了义父的恩重如山?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曾信誓旦旦的要报答他?
那你岂不是禽兽不如了吗?
可是……
晓晓、晓晓该怎么办呢?
我怎舍得,我舍不得啊!
有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敖士骐坐在姜家的大客厅,一个人苦苦地挣扎着。
第十章
灯光昏黄的PUB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台上的Band挥汗卖力演出,音乐声震耳欲聋,台下的人们如痴如狂。绚烂闪烁的灯光,在他们随节奏摇摆微醺的脸上变换着色彩。
岳朋在黑暗中找寻,终于来到远离舞台窝在角落里的敖士骐,他兀自地抽着烟,若有所思。
「找我找得那么急,什么事啊!」岳朋开口问道。自柳云眉自杀后,这是第一次和敖士骐单独会面。
「你来了,坐!」敖士骐听到岳朋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替岳朋点了杯酒。「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喝个酒、聊聊!」
「士骐,我……」岳朋心中对敖士骐仍是充满歉意。
不待他说完,敖士骐打断他的话说道:「岳朋,是好朋友就别再说什么抱歉、什么对不起,所有的事我们就让它烟消云散,别再旧事重提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士骐,谢谢你的谅解,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杯我敬你!」岳朋一口干了杯中的XO,表示他对敖士骐的感激。
敖士骐亦和他干了一杯,岳朋与敖士骐的误会在杯觥交错中全然冰释。
敖士骐深深地吸了口烟,徐徐地吐出说道:「云眉,好些了吗?」
「好多了。」
「柳爷爷呢?他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瞧云眉这一闹,把他吓得不肯也得肯,谁叫她是他的心肝宝贝呢?」
「是啊!云眉真傻,竟然这么折磨自己。」岳朋摇摇头,不忍云眉为他受苦。
「你该好好珍惜,她是个好女孩,祝你们!」敖士骐举起酒杯对岳朋敬了敬。
岳朋允诺地点点头,回敬之后,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地问道:「士骐,像云眉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为何没爱上她呢?」他终于问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不瞒你说,与她订婚这些年来,我也反复不断的问自己同样问题,可是却始终找不到答案。」敖士骐转着自己的酒杯,看着光线从不同角度透过的样子。
岳朋替敖士骐和自己再度倒满了酒。
台上的Band表演告一段落,现在是Disco时间,人们尽情地在舞池中舞着、扭着,不时有欢呼声自其中爆开来。
这一切喧闹吵杂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各自在浅斟低吟,努力寻找着一个答案。
殷晓岚的名字同时跃进他们两个人的脑中,岳朋的表情有了解与肯定,而敖士骐的却是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是她吗?」岳朋问道。
敖士骐当然知道他指的是晓晓,便不语地点点头,可是表情却是充满了痛苦。
岳朋为他所呈现的痛苦表情感到纳闷不已。「晓晓在你心中的地位,一直都是最特别、无人能取代的,你会爱上她,根本不足为奇,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你顾忌的吗?」
于是,敖士骐便将义父的反对,一五一十的告诉岳朋。
岳朋听了,义愤填膺地说道:「你义父,难道他害了你一次还不够,想让云眉的悲剧再次重演?」
敖士骐喝了一大杯酒说道:「我从没忘记是义父收养我,给我吃好、穿好的,让我受教育、出国读书,没有义父,哪有今天的敖士骐呀!」他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不是义父的栽培,我现在也不知道会在哪里,或许早就死在阴暗的角落、发臭了,我怎么可能会认识晓晓呢?我怎么有能力资助她呢?哈哈哈!」敖士骐内心万分痛苦地笑着,又狠狠地干了一大杯。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办?难道准备就这么用酒来麻痹自己一辈子?其实,像你这样面对自己深爱的人,却又无法和她在一起的苦涩与无奈我懂,可是你不能因此就退缩了,难道你舍得就这么放弃晓晓?」也许是基于补偿心理,他希望敖士骐也能和自己一样,如愿地与所爱的人在一起。
「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可是和义父恩情的权衡之下,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听你义父的话,送走晓晓?不再见她?」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他也有他的无奈之处呀!
「那么,你打算怎么告诉她你的决定?别忘了她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小女孩了,对于你一下子要送走她的安排,她不会没有异议的,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的和她沟通,否则在你处心积虑的想保护她免于受伤时,自己却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岳朋的话,恍如当头一棒地敲醒了他。他该想到晓晓向来是脆弱而敏感的,可况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之后,他已深深发现到她对自己的依赖与眷恋,若要让她知道自己即将送走她,如过去一样,让她一个人孤单的生活时,她肯定要悲伤得心碎了。而在面对她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脸庞时,自己一定狠不下心送她走。
矛盾的情绪又一次在他内心翻搅着。
「如果舍不得,就暂时别做任何决定,也许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你义父到时改变了主意也说不定。」
敖士骐苦笑着摇摇头。「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你安慰的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送走晓晓已成必然事实,岳朋,到时候恐怕又得麻烦你了。」